《□□凤无双》春寒待晓眠

31、病重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七日，雍正率王公大臣，皇太后率圣祖妃嫔及皇后妃嫔，送康熙帝灵柩至遵化，四月初二日行礼，初六日返京。
　　这段时间里，思梦过得无比快乐，不用时不时地去永和宫报道，她多出了很多空余时间可以用来挥霍。家里老爹不在家，怡王妃对思梦又总是客客气气，护之唯恐不周，更不会对她多加管束，使得思梦“胡闹”的胆子越来越大，用弘暾的话说，“比起开锁的猴儿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真一个混世魔王……”走街串巷，斗鸡走马，该干的不该干的她统统尝试了一遍，直害得天盈每日的烧香祈祷这位小祖宗不要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才好，弘暾心惊胆战的算着托这大小姐的福自己到底又攒下了多少篇《仪礼》需要抄。他们的不安思梦看在眼里却死不悔改，说是难得清静好时光，不好好挥霍实在太可惜了。而事实证明，她的话是对的，因为时光很快就不会太清静了。
　　就在四月初二日，雍正下令皇十四弟、贝子允禵留遵化守陵。又逮允禵家人雅图、护卫孙泰、苏伯、常明等枷示。当时，雍正帝传问雅图等：向日贝子在军，闻有吃酒行凶之事。回奏并无。帝怒，拿送刑部，永远枷号，伊等之子年十六以上者皆枷。又天津监生徐兰在贝子府教阿哥书，亦以其人不端，逐还原籍，交地方官收管。五月十三日，皇帝又因为云贵总督高其倬奏疏中误以大将军王与皇上并写，以允禵在军时惟以施威僭分为事，以致声名赫奕官吏畏惧如此，故下令允禵禄米永行停止。这一切，直接导致了皇帝与太后母子之间的关系再度恶化，五月二十三日皇太后病重，却拒不接受治疗，帝后请安一律不见，一时间宫里宫外议论纷纷，沸沸扬扬。
　　奇怪的是，向来被作为维和部队的思梦，却在四月间就接到了允祥的严令——不得进宫。
　　“为什么？”接到太后生病消息的思梦顾不得礼数直直闯进了允祥的书房，“阿玛为什么不让女儿进宫？太后病了，我应该去看她。”
　　“不行。”允祥头也不抬，面对着眼前的公文下笔如飞。
　　“为什么？”
　　“太后正在生气。”
　　“所以女儿才要去啊，不是阿玛您说的么？要女儿多开解开解她啊！”思梦不明白了。
　　“你去了她没准儿更生气。”
　　“为什么？”又不是我惹她生气的。天地良心啊！自她从遵化回来我还没见过她呢！思梦不解的抓抓脑袋，眼珠转了转，难不成这次是你惹得？！思梦并不清楚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看到允祥的态度，她直觉得认为这次太后生气会不会跟自个儿这老爹有关？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快回去吧！阿玛这里还有事要办。”允祥的声音不耐烦起来。
　　“阿玛——”你能说个理由么？
　　“……”允祥干脆拒绝回答。
　　“不去就不去。”思梦狠狠摔上门，跑回去慢慢琢磨太后的病情与老爹蹊跷的态度之间的联系。
　　书房里的允祥默默地看着被粗暴对待的房门，陷入了思考。思梦猜得也不算错，太后的病里确实有自己的因素。在遵化，就在回京的前一天，原本打算好好谈谈的皇帝和允禵，却莫名其妙而又意料之中的又一次起了冲突。从幼年的天真玩笑到成年后的夺嫡风波，零零碎碎、方方面面、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被这两兄弟重又提了出来。原本奉命在一旁帮忙搭腔和解的允祥不提防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尴尬的正欲告辞离开，却被暴怒的允禵口不择言也捎带了进去，声声指责雍正自幼便对允祥处处关爱照拂却无视亲弟，对自己的关心及不上待允祥的一个零头。
　　自幼允祥便知道雍正对待自己和允禵天差地别的态度一直令太后和允禵颇为介怀，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人公开提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一时间允祥更加尴尬，在一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没想到雍正竟出奇的护短，一听允禵兜上了允祥，当下便勃然大怒，火冒三丈地痛斥允禵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量，然后一把扯了允祥拂袖而去。第二天，便有了那道令允禵留遵化守陵的旨意。现在，太后只怕正恨着自己吧？允祥想，她怎么会愿意看见思梦？联想起思梦上次回报的千秋节永和宫中与太后的冲突，太后铁定已经把思梦划到皇帝一边了，这个时候让思梦进宫，徒惹太后生气而已，于病无补啊！这些，怎么能说给思梦？
　　但是，心思细密的怡亲王这次猜错了，不到半个时辰，宫里派人前来传旨：太后病重，召二格格速速入宫侍疾。
　　一个时辰后，思梦走进了弥漫着浓烈药香的永和宫。太后病榻前，她的皇父——雍正皇帝正跪在那里，手里捧着一碗药，床帐内，太后没有任何动静。
　　默默走上前跪下，思梦在一片诡异的静默中听到了自己压抑的声音：“太后，思梦来了。您这是怎么了？”
　　一阵沉寂，许久，帐子里一只手虚弱地抬了起来，“皇帝，政务繁忙，你回去吧，让我们娘儿俩一处说说话。”
　　听到久不开口的母后一开口竟是这么一句话，皇帝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却还是一挥手遣退了众人。他一只手按在思梦肩上压了压，两只眼睛颇有深意的看了思梦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了出去。
　　“别跪着了，坐过来咱们说说话儿。”太后向思梦招招手，一句话没说完又猛咳起来。
　　“太后，太后您怎么了？”思梦慌忙爬起来扶住她，慢慢帮她顺气，“太后，您怎么会病成这样呢？那个茶方儿您没让他们泡给您么？”怎么会这么严重？一个月不见，太后竟像是生生老了10岁，气喘吁吁，衰态横生，所有生命的气息似乎都在离她而去。
　　“傻丫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你那茶方又不是药方，还能治了病去？”太后倚在软枕上半喘着说道。
　　“太后——”看着眼前病弱的太后，思梦忽然感觉眼睛有些不舒服。“您怎么这么说？不过是场病，哪儿就那么严重了？”
　　“哭什么？别哭了啊！”太后抚抚思梦的脸为她擦去眼泪，“有阵子没见到你了，心里忒是想得慌，这才叫了你来陪着本宫说说话儿，可不是叫你来看着你哭鼻子的。说说看，怎么这阵子都不进宫了？还为着千秋节的事儿和本宫闹别扭呢？”
　　“哪儿能啊！那天是思梦不懂事，惹太后生气了，回去以后思梦也悔的不行，还挨了我阿玛好一顿训呢！呵呵，说出来怕太后笑话——”思梦抹了一把眼泪，强笑道：“思梦这阵子是——忙着到处闯祸呢！”
　　“你呀！”太后虚弱地笑笑，“以后可不能闹得太没谱儿，要是哪一天本宫不在了，看还有谁护着你？”
　　“太后，太后——”思梦一阵莫名的心慌，她连忙扑到太后身上紧紧抱住，“您正病着，做什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放心，思梦以后听话，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快好起来吧，好不好？”
　　“傻孩子，哪儿就吓成这样了？本宫不过一句玩笑话，你不爱听咱们就不说了。”太后轻抚着思梦的头，一下又一下，“思梦啊！你相不相信缘分？”她轻问了一句，却没有要思梦回答的意思，接着说道：“本宫信。你看，咱们娘儿俩这么投缘，这就是冥冥中的缘分。思梦啊！你是个聪明孩子，本宫看得出来，有的时候你的头脑甚至不像是个孩子，所以有些事情本宫也不瞒你。想想啊，打从在弘昼那里见着你直到现在，咱们两个有过几次别扭？都和你皇父有关吧？本宫知道，你因着你额娘的事，总觉得本宫做得不对，是不是？”她和蔼的看着思梦，没有半点责备她的意思。
　　“太后……”思梦愣愣的看着太后，她这是怎么了？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唉！你说的那些个本宫现在也都想明白了。只是，明白归明白，这人与人相处，总还得看个人的缘法儿不是？许是本宫和你皇父这辈子无缘吧？注定没有做母子的缘分啊！”太后苦笑着，“思梦，本宫今天叫你来，不是想和你说这些，而是要你给你父王带句话儿。”
　　“太后想说什么把阿玛找来亲自对他说不好么？或是叫母妃来也行啊！思梦不会耽误事么？”思梦听着太后一幅要交待遗言的样子，心里越听越慌。她不停地回想着自己所存不多的清史知识，却只记得这位太后年寿不永，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到底是何时薨逝的。慌乱中，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后要对着自己这么个孩子交待遗言，只是直觉地拒绝和任何与死亡有关的事情扯上联系，鸵鸟般地认为只要她不去听，事情就不会发生。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在她的心里，已经真正把这个倔犟而又慈祥的老太太当成了一位长辈，一位如爷爷一样关心和爱护着她的亲人，一个她舍不得离开的人。
　　“太后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和阿玛说吧，思梦记不住，记不住。”思梦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泪水不停地往外涌。
　　“本宫的话不是很多，思梦是难得的机灵孩子，怎么会记不住呢？”太后还是那么慢条斯理的，“不能叫你父王来，他来了就没用了。”
　　“……”
　　“好孩子，你记住，回去和你父王说，就说这满朝公卿里，本宫就信得及他，本宫就把你十四叔，咳咳，就把你十四叔托付给他了。”太后言语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太后……”太后您不知道我老爹是四爷党骨干么？思梦本来就晕的脑袋更晕了。
　　“告诉你父王，就说本宫知道他素性仁厚、最是恭兄友弟的，一定会竭力保护好你十四叔的。”太后看着思梦的眼睛，又像是透过思梦在看着什么别的东西。
　　“太后，思梦不懂，您既然不放心十四叔，为什么不……”为什么不直接去和皇父说？那不是更有用么？思梦拼命晃晃脑袋，怎么什么也想不出来？
　　“你不需要懂，只要把话儿带给你父王就好了。”太后微笑着，喃喃地说着，“你十四叔的脾气犟，难保将来不……唉！是我给惯坏了。若说这朝中还有谁能保得住他，也只能是你父王了……一定把话说给你父王，记住了么？”太后说着话，一口气没上来，又是一阵急喘。吓得思梦连忙死命的给她捶背，端茶递水的不知该做什么好。
　　“太后，太后，思梦都记下了，您就别再说了，您多休息，等您休息好了咱们说话儿的时候长着呢！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思梦把太后扶着躺下，站起身，却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冒出一句，“您说了这半日也累着了，我去叫太医进来给您看看。”
　　“思梦。”太后拉住思梦的手，细细看了她一阵，方开口道：“别叫了，就是你说的，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本宫这会子乏得很，你叫他们都先别进来，让本宫清静清静。”她摩挲着思梦的手，柔柔的说，“你也回去吧，明儿个早点儿进来，再陪着本宫说说话儿。”
　　“太后要是觉着闷，思梦就在这儿陪着太后，不回去了。”看着太后依依不舍的样子，思梦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她反手握住太后的手，急急地说着。
　　“不急，不急。这屋子里满是药味儿，看不熏得头疼了，你快出去透透气儿吧，明儿个再进来。”太后摸着思梦的双手，轻轻往外推。
　　“……好，那我明天再来，太后好好休息吧。”看着太后笑着点了点头，思梦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