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双》春寒待晓眠

24、释疑

　　次日，例行的君前议事结束后，允祥匆匆赶往礼部，他要去查看礼部所存的奏折底档，凤鸟大现是个难得的祥瑞之兆，当地官府一定会有折子递上来，而祥瑞这类的折子，一向是发往礼部的。果然，在礼部所存折本中，他发现了一份由两江总督发出的奏折：康熙52年腊月两江总督折奏,其辖下某县有凤鸟大现，盘旋绕峰一刻乃止。允祥叹了口气，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下一步，又该怎么办？
　　两个时辰后，允祥青衣小帽孑然一身地站在了广济寺山门外，他想亲自来问问，问问那个老和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环视了一眼周围的山景，他深吸一口气提起长袍下摆跨了进去。找到一个小沙弥向他描述了一遍从思梦那里听到的那老和尚的样貌后，允祥被带到了一间雅静的禅房前。
　　在漫长的等待中，允祥忽然感觉自己从早上到现在的决定都好蠢。礼部有存折又如何？也或许是当地官府假造祥瑞之说以邀政绩呢？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啊！天命？天命哪里是那么好参透的？不过一个谶语而已，这老和尚说得就一定是对的么？大清定鼎至今也不过百年，几代君王励精图治才有了如今的盛世局面，又何来应劫之说？简直一派胡言！可笑自己居然还为这担了一夜的心。他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举步欲离开。
　　“施主不是要见老衲么？还没见着怎么就要走呢？”刚转过身要走，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允祥扭头一看，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和尚正静静地站在禅房门前。
　　“在下原是想向大师请教一些事情，如今自己想通了，就不劳烦大师了。”
　　“哦？既是如此，老衲恭喜施主了。”老和尚合掌一揖，“不过老衲还想提醒施主一句，世事纷纭，变幻莫测，有时或可辟以蹊径、殊途同归，但有时也可能为假象所惑、陷入迷途啊！请施主万万慎之。”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允祥，高深莫测地说道。
　　允祥闻言一凛，的确，这件事事关重大，还是问清楚些好。想到这里，他肃容一揖，开口道：“既如此，在下还是向大师请教请教的好。不知大师可还记得昨日与您相谈的那个女孩子？”
　　老和尚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允祥，半晌方慢条斯理的问道：“敢问施主何人？”
　　“我是她父亲。”
　　“所为何事？”
　　“关于大师为小女所批命相，在下颇有不解之处，特来请大师解惑。”
　　“这有何不解？令爱聪慧明敏，更兼大富大贵之相，老衲还没有向施主道喜啊！”
　　“果真如此？”允祥盯着老和尚的眼睛问道：“那大师可否解释一下‘灵凤转世、应劫而生’是何意？”
　　“这个么？天机不可泄漏。”老和尚在允祥摄人的目光注视下竟毫不畏惧，一合掌不卑不亢的说道。
　　“既如此，在下也不勉强大师，只请大师告知在下，您所言是否属实？”允祥依然紧盯着老和尚，仿佛想从他那浑浊的眼睛中看出些什么来。“有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是得道高僧，这个道理不用我说，还请大师您讲实话。”
　　“老衲所言句句属实，令爱乃灵凤应劫而生，绝不会错。”老和尚不知是真没听出允祥话里的暗示还是有意装傻，仍是一口咬定不肯改口。
　　“你……你胡说。”听到老和尚笃定的话，允祥一阵心慌，他喉头发紧嗓子发干，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么？”他猛地走到那老和尚面前，死死地看着他：“我是当朝总理王大臣，和硕怡亲王！”
　　“原来是怡王爷驾临，老衲失敬了。”老和尚听到允祥骄人的身份后竟毫无异色，仍慢条斯理地说着：“老衲方才并无虚言，王爷贵为御弟，银枝天潢，何必对老衲一个和……”他一句话没说完却猛地住口，惊讶得看着允祥，这才想到允祥那句话并非是要以权势压制自己，而是有所暗示。
　　“大师想到了？”看着他的样子，允祥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所以还请大师将小女命数详加告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老和尚一稽首，“看来老衲若再缄默，则必会造成王爷对格格的误会。也罢，老衲便将所算结果告知王爷吧！请王爷听老衲一言，对于格格命盘——以老衲愚见——您实在不必忧虑。”
　　“怎么能不忧虑？若真依大师所言，那她可是——”昨夜他一夜未曾合眼，一直在思考着，若思梦的命数是真的，那该怎么办？若是换了别人有这种危害到大清江山的命数，他必会毫不留情的让这种可能一早消失。可是思梦是自己刚刚找回的女儿，自己欠她母女良多，还未好好补偿，他怎么忍心对思梦有任何举动？可另一方面，他更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列祖列宗披荆斩棘金戈铁马创下的基业代代相传到如今，他怎么能眼看着江山有此险兆却放任不管？怎么办？怎么办？那一夜他满脑子就只有这么三个字。
　　“格格命数奇特，老衲也是生平仅见，故而昨日格格走后，老衲又细细推算了一遍。”他带着允祥走进禅房，关好门说道：“老衲昨晚夜观天象，与格格八字对照，竟无一星对应格格。再联想格格命中种种异数，以老衲所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言允祥，“格格恐怕是误落凡尘啊！”
　　“什么意思？”
　　“用俗语说就是投错了胎。”老和尚捻着胡子沉吟着说道：“昨天有几句话老衲并未告知格格，今天不妨告诉王爷。王爷可知道？格格虽是凤身，却无凤运，这不奇怪么？她的来历未来一片模糊，老衲竟连一丝一毫的细枝末节也无法算出，这不奇怪么？灵凤下界应劫却降于此太平盛世，这不奇怪么？种种异处，王爷只要细想遍知，只能有这一种解释。”
　　“大师的意思是——”投错胎？那就是说思梦对这个世界对大清江山毫无关碍了？
　　“老衲的意思是，格格的确是灵凤之身，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她本应降于他世——很可能是个乱世——却不知何故误落本朝，才出现了现在这种情况。恐怕她在本朝，会真的成为万丈红尘一过客。因为，这——不是她的时代。”老和尚凝重地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这我就放心了。”听了老和尚的话，一向沉稳的怡亲王竟喜形于色连声叫好。
　　“唉！王爷作为朝廷重臣，自然是可以放心了，可作为一位父亲，王爷还能放心么？”与允祥的轻松不同，老和尚还是一脸凝重。
　　“大师——”还有什么不妥么？
　　“格格处在本朝，命数没头没尾，身份如此尴尬，王爷能放心么？天下间每个人的命数早已天定，如今格格硬生生插进来，又能往何处安身？她的一切皆在不定之间，又该如何面对？这些，王爷都能放心么？滚滚红尘，茕茕孑立，没有归处，王爷还能放心么？老衲方才所言格格是凤身却无凤运，对此，王爷还能放心么？”
　　“你是说——”允祥的心瞬间跌了回去，是凤身却无凤运，是不是说她今生注定要与天子纠缠却无法得到结果？因为，那毕竟是她的堂兄弟啊！要不要，要不要趁现在一切还没开始就插手阻止？
　　“王爷想到了！”老和尚用肯定的语气说道：“王爷切不可心存插手之念，以格格此命，与他人必定无果，若是王爷强加插手，乃是打乱天命，只怕会给格格带来麻烦，到时候于格格命数不但毫无影响，反而是徒增烦恼而已。”
　　“那怎么办？难道让我眼看着我的女儿——”眼看着自己的女儿陷入这一场注定的悲剧里去却什么也做不了么？允祥整整衣襟，竟是对着老和尚一揖到底：“我该怎么办？还请大师赐教。”他恳切地说着，一双眼睛里没有了方才摄人的光芒和与生俱来的高傲，满满的全是无边的悲戚与惶惑。
　　“阿弥陀佛，天命所定，老衲也没有办法，只能请王爷顺其自然而已。”老和尚双手扶起允祥，无奈的说。看着这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尊贵亲王这幅心痛不堪无所适从的样子，他被深深的震动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终究是一位父亲啊！如今知道了女儿注定孤苦的命运却无能为力，任谁都会觉得痛苦吧？不，比起普通人，或许这位王爷会更加自责，他身居高位，掌握着那么多人的命运，却帮不了自己的女儿，这种无力感会更加折磨人吧？老和尚同情地看着允祥，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着，苦涩的笑容在各自的嘴角漫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