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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远方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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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兰镇这一县处于西南边陲,地广人稀,实在不是个热闹的地方。也只有东西往来的商队经过这里时才有些喜庆的气氛。其他时节整个镇子都昏昏沉沉的,像个没了精神在打盹的老人。
这一天正是往西域去的商队刚走月余,连此地农忙也还差些日子的寻常时候。就在这么个全城老少都需要点新鲜热闹事儿打发日子的时节,打从东边来了一头骡子,骡子上骑着一个十五六的少年。骡子是灰皮长耳,黑尾白蹄的漂亮骡子,少年则是青衣白面,黑靴红鞭的精气少年。少年臀下的坐骑快走了两步,在背后扬起一片风尘。黄沙中少年衣角翻飞发丝飘扬,加上仿佛壁画里走出的仙童一般的风姿,引得县里的百姓无不探头张望,嘀嘀咕咕地猜这少年是哪里人,更有半羞半怯的女子把脸掩在袖子后头悄悄议论这少年可会在古兰镇里落脚,也不知哪个店家有福能留下这么一个小菩萨。
少年进了城,看见许多的男女老少都在看他,白净面皮晕出层粉,慌张张地从鞍子上滚下来,牵了辔头站在当街,张了张嘴,却没好意思喊出声。只是羞答答地低了头,跟没出门的大姑娘似的,全没了先前的风度。
有好事者端了碗水到他跟前,笑着说:“小哥,赶路辛苦,喝点水歇歇吧。”
少年接过碗谢了端水过来的老丈,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结果喝急了咳得一张小脸越发的红了。
他对面的老头呵呵笑着说:“慢着喝,还有的是。”
少年又窘了起来,把碗递回去,正想扯出一点笑来谢谢老者,突然脑袋变得晕淘淘,迷迷蒙蒙地问:“老丈……这……这水里……有……?!”
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有那些颇有正气的一把揪住送水老头的衣领嚷嚷着‘葛老儿毒死了外乡人。’边说边要送官。葛老儿这时好比坛子里种的豆芽菜——冤屈地很。端出来的水分明自家也常喝,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他不过是看到远来的俊俏小哥心里欢喜,热乎乎地从家门里出来招呼一回,竟然平白惹上这么个麻烦。听见有人要送他打官司,葛老头十分地不情愿。有话说: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管他是不是清清白白,进了衙门里面就得费银子。老汉家里开小本作坊,哪有那银子供消耗?连连向围在四周的人群哀告:
“众位乡邻与老汉都是多年街坊,老汉平日行事如何都在诸位眼里,一辈子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今日是看到远方来客心里欢喜,本想与人攀谈两句,水都是自己平日里喝的。实在没敢存半点儿歹心。若是衙役们来了问起,万望各位承情替老汉说两句好话则个。”
听着老汉的哀求,这人堆里立马分出了两种声音,一边说老汉平日行善,蒙倒少年这事必另有隐情。一边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喝了老汉的水那人就没了知觉?
正吵嚷不休的时候,从镇外又过来一伙人绝尘而来,为首的是个黑衣黑马的中年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也是一派道骨仙风。后面跟着两个十八九的少年,也都是英气勃发,风采俊朗的人物。
中年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本来就比人群高,挨近了看见地上躺倒的少年不免大吃了一惊。就见这中年人身子一侧从马背上跃下,落地如同抬脚迈步一般轻快。轻轻一推拨开人群,弯腰抱起少年细细地看了一回,又用手探了探鼻息,摸了摸心口。这才抬头问:“敢问列位中有给小徒酒喝了的么?”
这些人面面相觑,到是葛老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老汉自家开的酒作坊,平日里酒都当水喝惯的。自家喝水的坛子里都是混着陈年的酒在里面。自己家里人喝惯了许是不觉得。感情这小哥是醉晕过去的?”
旁边有年轻气盛的扯开嗓子嚷嚷道:“葛老头别借着坡就下驴。谁不知你家里卖的向来是水里兑酒,连蚂蚁也醉不了的,哪能醉得了人?况且哪里有人喝醉了面孔白成这个样子,分明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眼看着是救不得了。”
葛老头被噎得脸孔发红,给气得胡子气得乱颤。
外来的中年人见了忙挤身进来解释道:“各位先消消气。此事不干老丈的事,确实是小徒体质怪异。我这徒儿小时候服了西域的仙方,百毒不惧,唯独忌酒。远远闻到酒香就恶心难受。平时见到有酒的地方都会远远躲着,以前也从不见他因为酒犯病过。适才老丈说是无意中水里掺着一点酒,想必小徒也是因此失了觉察。但老丈事先不知,这也不能算老丈的过错。”
中年人把了醉倒少年的脉搏诊了片刻,皱着眉问:“敢问附近有客栈吗?”
葛老头知道晕倒是少年体质特异的缘故先是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后来寻思到底是自家里的酒害了他,好生不过意道:“老汉家就在这后面,诸位不嫌弃就到老汉屋里歇脚吧。平日里也有诸多亲戚走动,几床被子还是有的。”
中年人身后站左边的那位少年‘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弯着一双眉眼道:“老头儿好会说笑,你家是开酒坊的,先不说你那卖的是水多还是酒多,敢叫成酒作坊想必还是有些酒味。我这师哥被你一碗水酒浇下不够,难道还要里外薰透了成了个废人,让别人都晓得你家做了恁样的好酒么?”
老头听罢全身簌簌地抖着,手里的碗险些掉到地上,抬着一只手指着方才说话的少年:“你……你……”
中年人回头怒色道:“刘金!你师父师哥都还在此,哪里容得你多口!”
叫刘金的少年板正了弯起来的眉毛眼睛,神色先是一怔,等他师父回过身去又把脸拉得老长,显得不愿意起来。
做他们师父的中年人低头向葛老头拜了拜说:“平日疏了对徒弟的管教,望老丈见谅。”
这边那师父歉意还没致完,他身后另一个徒弟温德阳也开始插口了:“师父,老丈既然这么热情邀请咱们,那咱就住下吧。别冷了人家一片心意。”
他旁边的刘金冷眼瞧着说:“三师哥,不会是你肚里的酒虫又给勾起来了吧?”
温德阳梗起脖子瞪圆了眼说:“胡说!我,我是看老丈一片好意。况且郭兴这病眼看是耽误不得了,哪里有工夫再慢慢找歇脚的地方?”
刘金鼻子一哼说:“郭师哥本来身子就不抗酒,你还往酒窑子里送。哪里是替他治病,分明是推他进火坑。”
温德阳亮起金钟嗓说:“刘师弟你个没见识的,谁说他家开酒坊就住酒坊里的?你看他身后独门独院,分明是个小户人家,就这么几间房子,哪里有像是能做出酒来的?”
刘金说:“温师哥是上了年纪耳朵鼻子也都不好使了吧?老头儿前面分明说自家都拿酒当水喝,家里的罐子坛子都是酒泡过的。你再守着他门前闻闻,酒味儿老远就能闻着。”
温德阳抱着膀子冷笑一声说:“我跟郭师弟又不像刘师弟你似的长了个狗鼻子。头发丝儿粗的气味说出来倒比碗还大。”
刘金一瞪眼就开始要拔剑,那边温德阳也正亮起了门户。他们师父一边一个凿栗敲下来,怒喝道:“放肆。出门前为师都交待的什么?转身的工夫就给我忘的干干净净。刘金,你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干净的客栈,找个僻静屋子。德阳,背上你师弟跟着。今晚上你们两个谁都别给我想睡,轮流照顾着你们师弟。有丁点儿差错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这师父恼起来时动了点心火,不自觉内家功夫就使了出来,两个徒弟听他那狮吼功是听惯的,但这里的乡野村民却从来没见过这架势——连几里地外的老鸹子都吓得丢了窝飞走了。
刘金听了他师父的话,牵了郭兴的跟自己的两头骡子,一路叮当叮当地低着头走了。温德阳也听了他师父的话,背起郭兴,暗骂刘金不仗义不给照顾他的爱驹,摇头晃脑地跟着刘金后面走了。他们几个的师父冲四周一抱拳,说了声‘告辞’人也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