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歌》ooe

6、第 6 章

　　“你们虽然和氏藏母子一起折磨我，但罪不至死，所以我今日只废你们手脚。你们两个一起上，拔刀吧。”

　　“你去死吧！”氏明推开母亲拔刀向千影砍去。

　　“算你还有点傲气，不过你一人杀不了我，氏康你还犹豫什么？”千影挥刀格开氏明的进攻后，一脸挑衅地说着。

　　不管氏明挥出多少刀都会无声无息地被千影拨开，就像入了棉花一样没有一点着落。氏明越来越焦躁，破绽也越来越多。氏康终于看不下去，站起来加入了缠斗。

　　氏明和氏康一个攻前一个攻后，武家向来崇尚一对一，但千影根本不屑对一人的氏明出手，两人同时出手也是迫不得已。

　　千影虽然刀法厉害，快时如闪电直接命中要害，慢时则虚实不定引人出手再一击致命，但腹背受敌时，身手还是会大受牵制。几个回合下来，胳膊和腿上已经中刀，血流不止。看得氏泰一阵心惊。

　　跪着的那些人仿佛见到了一点希望，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争斗，期待氏明和氏康能杀了那个从地狱里回来索命的修罗鬼。连伏在已经咽气的氏藏身上的樱子夫人也抬起头，破碎的视线重新聚焦了起来。

　　“杀了他！”樱子夫人疯狂地尖叫着。

　　千影的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不过樱子夫人凄厉的笑声才起，氏明痛呼一声，左手已经软绵绵地垂了下去，鲜血沿着手掌流下，变成只能单手持刀，攻势顿时弱了下来。

　　“到底为止了。”千影淡淡道，之前沉溺在攻防之中的他见局势已定，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点可惜的神情。

　　反手一刀，氏康的膝盖一软直直跌落下去。那一刀极凶狠，皮开肉绽露出被砍断的森森白骨。氏康惨呼着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便痛死过去。他母亲想要爬过去，但被还在胡乱挥刀的氏明砍到，一下子滚落在地，不停地抽搐。

　　氏泰不忍心再看，他几乎要闭上眼睛转过身去，手触摸到腕上系的方巾，想起来一开始让他蒙上眼睛的千影。对武士来说，有时死亡比残废要仁慈些。

　　“就废你右边的那条胳膊吧。”

　　千影说完，氏明右肩一凉，刀刃已经穿过连接的关节，向上一挑，氏明的胳膊便垂落了下去，伴随着他母亲的惨呼声，血如泉涌。氏明跌倒在地，冷汗布满了额头，死命咬紧牙关才能不痛昏过去。

　　“回头给他们找个大夫接上，以后不会妨碍生活，医术高明的话，还能重新握刀。我当时手脚尽断，从土坑里爬出去后，用手肘和膝盖爬了半天，才被官道上路过的大夫所救。跟我比起来，你们这点痛苦算什么。我被你们百般折磨的时候，手上连寸铁都没有，被剥夺武士的尊严，任你们欺凌……”

　　伏在地上勉力抬头看他的氏明，此时眼中的怨毒和愤恨渐渐熄灭隐去，当然不是因为千影的话的影响，而是终于敌不过疼痛昏了过去。

　　“千影，后面！”氏泰惊呼一声但已经太迟了。

　　千影单薄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氏泰飞掠过去一脚踢开手持太刀的樱子夫人，扶住了他。

　　女人的力气终究有限，加上一直处于攻守状态的千影身体的反应也不同常人，所以樱子夫人手中的太刀并没能刺入多深，腰际虽然被血浸湿，但千影活动自如并无大碍。

　　男丁死的死残的残，现在只剩下氏泰的两妻三妾。除了置身事外的智子夫人，其他人多已神志不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伤，又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痛苦与恐惧交织，连思考能力都已经渐渐流失。

　　“你们伤我辱我太甚，今日我不可能放过你们。我不杀女人，所以你们拿出身上的太刀自裁吧，至少干干净净死得像个武家女子。”

　　看到这里，随侍们亦明白氏藏母子也算罪有应得，但其他几个终究罪不至死，不知为何千影执意要取她们性命，不禁大着胆子插嘴询问。氏泰也沉吟着露出犹豫的神色。

　　“氏藏骂我是贱货，勾引自己的父亲……他说的没错。”

　　虽然被氏泰搀扶着，但千影长身玉立，乌发如云，脸上即使带着伤痕也依然颠倒众生。似乎之前的杀戮都与他无关，似乎他从来就不曾沾过半点凡间的污浊。所以此话从他口中说出，显得说不出的突兀。地上的樱子夫人竟咯咯地笑了起来。

　　“千影！”氏泰想要喝止他。

　　“我一生只爱一人，从未想过婚娶，也不曾对他之外的人动过心。一生守在他身边，与他征战沙场并骑驰骋，这便是我全部的愿望。我不是女子，这份感情与他终究毫无交集，但就算他永远不知，我亦无悔。”

　　千影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看着氏泰。而氏泰也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痴痴地听着，凉薄如他，却也逃不过一个情字，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侍从们别过头，手掌沁出汗水，即使是在这样的极限状态中，一般人也无法理解这种违逆天伦的罪恶感情。而知晓这个秘密的他们最终大概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她们滴血成盟后便脱掉了最后一层廉耻，竟找了几个肮脏的男人辱我身体供她们取乐，不管我昏过去多少次都没有停止。我那时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身体深处不断被污脏之物充斥，不管是作为武士还是作为人，我都被侵蚀吞噬到连一丁点儿皮毛都不再属于自己。那时我便发誓一定要变成鬼回来找她们索命。”

　　“千影，别说了……”氏泰将他微寒的身体抱进怀里，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第一次，面对那些缩成一团的妻妾，他心中泛起了真切的杀意。他正要开口下令，却被千影打断。

　　“泰，你在一边看着就行了，不想看就把眼睛蒙起来。”不着痕迹地从氏泰的怀里挣脱，千影对后面的侍卫们说：“看着她们，如果挣扎的太厉害就一刀杀了。”

　　“等一下，千影，是否连我也要一起跟她们自裁？”一直冷眼旁观的智子夫人，终于开口问道。

　　“你收养我后，并未为难过我，但我母亲在大友城八年却每日生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在外征战。她出身低微无依无靠，成了众矢之的，而你却是迫害我母亲的罪魁祸首。母亲的食物里常常含毒，导致我先天不足体质极寒，一到冬天便全身疼痛，仿佛在针上行走一般。你本来有意除掉我们母子，但因为发现自己无法怀孕，便开始打我的主意。所以我出生时母亲不得不隐瞒我的性别，不然我即使不被樱子夫人杀掉，也会被你夺走。但即使如此你依然不肯放过我们，无法生育的你一直强烈地嫉妒着母亲。那天早晨，母亲服毒自杀倒下时，我赶到她的房间，惶然中从窗口看到了对面廊上面无表情站立的你。那时我才明白，是你一直让母亲生活在恐惧之中，看不到一点光明。”

　　“这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你母亲进城时就该抱有这种觉悟。而且，她何必自杀，白白将你送与我。”智子夫人对千影的指控不以为然。

　　“母亲会自杀，一部分原因跟你脱不了干系。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她无法得到父亲的爱以至于心灰意冷。”

　　“你既然知道，却为何不恨他？”智子夫人一脸不可思议。

　　“你怎知我不恨他？但即使恨他，我亦爱他。我与他之间容不得他人插嘴。”

　　“贱货……”智子夫人吐了口口水：“你们这对禽兽父子还真是绝配。”言毕拿出太刀，对准自己的小腹。

　　“去水野寺出家还是自裁，你选一个吧。”氏泰看着智子夫人说。

　　智子夫人将太刀收起，拍拍小袖的下摆站起来，跟随侍从离开了。

　　千影并没有阻止，智子夫人对他多少有点养育之恩，他明白氏泰是不想让他杀孽太深才出声反对。但他还有退路么？从他听到千草丸喊他蒙面哥哥并将陷阱指给他看时，从他知道氏藏前天晚上看到被迷昏的守卫后窥视父亲的房间起，他就知道自己再无退路。他回来只是为了和这些人同归于尽而已。

　　姬妾们仿佛见到了一丝希望，开始哀哭。

　　“氏泰大人，请你念在我们夫妻的情分上……”

　　“大人，我不想死啊……”

　　“我是被樱子夫人逼的，千草丸那个可怜的孩子，我不在的话……”

　　抱着氏藏的尸体，樱子夫人看着那些用最后的力气拼命求生的女人们，鄙夷地哼了一声。

　　氏泰转过身去，千影看了他一眼便对侍从们说：“开始吧。”

　　侍从询问氏泰，对方点点头却不回头。

　　樱子夫人先动的手，其他姬妾见再无回天的可能，只得咬着牙将太刀刺向小腹。一时间鲜血满地惨叫声不断，大友城的祭祖神社仿佛成了活生生的地狱。

　　等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侍卫们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便站在一边等候氏泰发落，但氏泰只是挥挥手说：

　　“你们都回去吧，把氏明和氏康带上，再去找个大夫。如果能把今晚的事忘掉当成什么都没看到就最好，做不到的话也无妨。”

　　“氏泰大人你……”

　　“我和千影在这里待一会儿。去跟还在待命的人说，天亮前不要放任何人进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