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望》咸**澈

29、第十章 失落雨燕归凤巢（1）

　　转眼是六月，重庆的天气在这时节有些燠热。雅妮吃过午饭，斜倚床头看了会儿书，便闷不过走出房来，凭栏往下望了一眼，鸣翠正在下头和同龄的两个丫鬟踢毽子，正是欢快。雅妮身上的伤已经好利索，学校也早就有戚仲杰做了安排，让另外的人顶替她去了。她本来觉得有些对不住秦校长他们，但见戚仲杰做了这样的安排，心头也放心不少。

　　她在栏杆前看得一番心痒，鸣翠仰头望见她，便喜滋滋叫道：“妈妈做了几个毽子，小姐一起来玩吧！”她本来禁不住心动，此刻被鸣翠一撩拨，当下笑开了，冲着下面叫道：“等我啊！我马上就下来！”

　　她才跑下来，鸣翠就是狡猾地笑了笑，远远就把毽子朝她扔过去，她也不恼，欢快地挑起脚尖稳稳接了，玩了几个花样，看得那院中的丫鬟们也跟着连连拍手称好。大家正受她吸引的时候，她却突然一个飞踢，将毽子又朝着鸣翠踢了回去。鸣翠哪料到她突然会这样，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偏头一闪，那毽子就落了下来。

　　雅妮笑着摇摇头，走上来，将那毽子捡了，拿在手里掂了掂，挑眉说：“鸣翠，敢不敢跟我比试比试？”鸣翠左右看看，那两个丫鬟含笑用眼神来怂恿她，想到方才，她心虚地犹豫了一下，“我这点功夫，跟小姐恐怕是没法比了。不过，闹了笑话，大家可别笑。”雅妮笑笑，“不会！不会！”又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我会笑小声点的。”雅妮“嘿嘿”一笑，已拿起毽子踢起来，扬声道：“咱们来玩对踢，谁没有接住，谁就输了！”她说着，已将毽子朝鸣翠踢了过去。

　　鸣翠经历了方才，早对她防范了几分，此刻倒也轻巧接了。雅妮心下欢快，连番稳稳接了，怎奈她玲珑活泼，这一刻倒还规矩，下一刻便生了变化。鸣翠早猜不出她的心思，勉强应付了一阵，已出了一身汗，却听雅妮突然朝着那旁观的两个丫鬟道：“你们俩也来，咱们来玩四人对踢。看谁先输！”

　　那俩丫鬟早耐不住心痒，当下便加入了她们，一时间，四枚毽子在她们围成的圈内，交错飞跳。雅妮越玩越起兴，突然一个利落的跳跃，勾腿一个侧踢，毽子就飞出了圈外。

　　只听“哎呀”一声，众人都停了下来，循声望去，一个约摸十六岁的少年捂着半边脸，在月亮门前叫道：“谁踢的毽子？！”

　　那少年穿着黑色的学生制服，身材瘦长，雅妮看他眉眼与仲杰有些相像，正是诧异时候，旁边的丫鬟已垂了脸，面面相觑，都不敢承认。雅妮赶紧走上去，拾起那地上的毽子，歉笑道：“对不起，是我踢的。”又往他脸上瞅了瞅，扯了扯嘴角，问：“你没事吧？”

　　那少年倒也没表现出痛苦的样子，只是依旧捂住那半边脸，摇摇头说：“就是一时半会儿还睁不开眼。”雅妮不放心，靠近了些，“要不你把手拿开，我给你看看伤了没有？”

　　那少年放开手，雅妮瞅了半晌，没看出异样，心下疑惑，不由说：“你试着睁开眼睛看看。”少年眼睑抖了抖，掀开一条缝来，雅妮见他睁得似乎有些费劲，不由担心起来。他却突然把眼睛整个张开，冲着她“嚯！”地一声，雅妮未及防备，被他唬得倒退了一步，后脑勺不防在树干上磕了一下，她痛得捂住了撞到的地方，嗔呼道：“吓我一跳！”

　　少年忍不住哈哈大笑，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你是谁啊？怎么没见过你啊？”鸣翠忙上来说：“二少爷，这是周小姐，是大少爷的……”鸣翠不知怎么说，面上竟然是一窘，吐了吐舌头，尴尬地噎住了话。少爷却是了然一笑，拉长声音“哦”了一声，斜觑着雅妮说：“懂了。我哥的红颜知己，我未来的嫂子，是吧？”

　　雅妮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垂下脸来，只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戚仲良笑着一把夺了她手里的毽子，拿在手里掂了掂，也踢起来，“嫂子，一块儿玩儿吧？”雅妮只觉得这称呼分外别扭，忙说：“我姓周。”戚仲良却浑不在意，一边踢着一边往前走，回头叫道：“周嫂子。”雅妮按捺了一下心头的别扭，又纠正道：“周雅妮。”

　　戚仲良也是贪玩，哪管她叫什么，见她迟迟不跟上来，便忍不住回头叫道：“你们刚才是怎么玩儿的？一块儿来玩啊！”雅妮想他也是个玩心未泯的大男孩，对方才的事也不在意，莞尔一笑，便欣然与他玩在一起。

　　他们玩到傍晚，仲杰回来便直接来找雅妮，见他们玩在一起，先是一皱眉，又是微微一笑，叫了声：“仲良！”戚仲良见了他，一脸高兴，跑上去，激动道：“大哥，我回来了。”仲杰拍拍他的肩膀，含笑问道：“在峨眉山呆得还好吧？有什么收获？”戚仲良当下便是眉飞色舞，道：“这次收获可不小，带回了几十箱标本。照这样子，下半年，科学院就可以建起来了。”

　　“那就好。”仲杰微微颔首一笑，“玩了这么久，该吃饭了。”雅妮见他俩兄友弟恭，禁不住一笑，仲杰已看过来，冲她微微一笑，“雅妮，该吃饭了。”雅妮心头一动，禁不住满腔暖意，轻盈一笑，跟了上去。

　　戚府本来没有女眷，父子三人加上周雅妮就围坐了一桌。下人摆了菜，戚墨林便问：“过两天，就是周爷的六十大寿。仲杰，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仲杰放下碗，一本正经道：“这两天有些忙，还没来得及准备。这样吧，明天我抽空去转转，看有什么好东西，买下来做贺礼。”戚墨林“嗯”了一声，瞥了一眼只顾吃饭的戚仲良，说：“仲良，明天你跟你哥一起去看看。给你哥帮帮忙，知道吗？”

　　仲良抬了抬眼，咽了一口饭，才说：“我就不去了，学校里还有事。还有很多东西没准备呢。让哥哥和嫂子一起去吧。”雅妮被他的话弄得呛了一下，按捺着小声提醒道：“我姓周，还没结婚。”仲良只是“哦”了一声，“那让哥哥和周嫂子一起去。”雅妮一噎，忙又强调道：“我叫‘周雅妮’，我还没结婚呢！”

　　仲良面不改色地又“哦”了一声，依旧说：“那让哥哥和周雅妮一起去。”雅妮再也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迭声捧腹道：“我受不了了。”仲杰却瞪了仲良一眼，没好气道：“你别管他，这小子故意的！”戚墨林沉了脸色，说：“这小子不收心，啥子都觉得好耍！”又喝道：“还不叫雅妮一声‘姐姐’！”

　　仲良终是憋不住笑，见父亲变了脸色，赶紧服软正经说：“好姐姐，我跟你闹着玩儿的。以后不敢了。”又说：“我是说真的，明天真有事去不了，让大哥跟雅妮姐一起去。我看雅妮姐这方面应该比我懂，有她帮着大哥挑，保准让周叔叔满意。”

　　戚墨林道：“这才像话。”又说：“那明天就让雅妮陪你去吧，反正雅妮也没什么事。”雅妮止住笑，“好。我也好久没出门了，正好出去看看。”戚墨林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仲杰便领着雅妮出了门，他俩在商业街转了一阵，挑了几样称心的古玩，托伙计仔细包了送到府上。雅妮虽然预备了阳伞，这一阵走下来，仍是忍不住热，仲杰拿了手绢给她擦汗，替她撑着阳伞，“咱们到前面的祺春咖啡馆坐坐吧。”

　　那祺春西餐厅开在中央公园内，就着怡人的风景，倒有几分惬意。因着是时髦的西洋玩意儿，大多的市民只能望而却步，所以眼下就餐的人并不多，袅袅的轻音乐伴着咖啡的香，倒也并不显得冷清。

　　正好是午饭时间，他俩吃过西菜，侍者送上餐后的甜点，雅妮是一份栗子蛋糕和奶茶，仲杰则是一杯咖啡。雅妮吃了一勺蛋糕，只觉得是难得美味，便又切了一勺凑到仲杰唇边，“你也尝尝，很好吃的。”

　　仲杰怔了一下，看着她，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没有一丝的做作，也不由荡开一抹笑容，把嘴凑了上来。雅妮心头稍觉紧张，不禁偏了偏头，往落地窗外眺了一眼。正是这一眼，令她面上突然一僵，手上禁不住一抖，勺子从手里跌了下来。

　　仲杰脸色一变，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前面有个跛脚的汉子，蹒跚走着。他又把目光回到她脸上，皱眉道：“怎么了？”雅妮嘴唇哆嗦了一下，“我……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又说：“一……一瘸一拐的……”

　　仲杰眼里一烁，已是明了，敛眉正色，缓缓靠回椅背，淡然道：“那是他应得的。”

　　雅妮一脸诧异，欲言又止，仲杰依旧道：“荐头行本来是服务大众的，他却借此行不轨之事。不知道有多少妇女被他骗到手，卖到了妓馆，他把你卖给老金，也是要把你卖到妓馆的。只是那天正好老金跟我有笔生意要谈，他还来不及出手，就把你藏了起来。”他顿了顿，笃定道：“你应该庆幸遇上了我。”

　　雅妮一脸震惊地望着仲杰，心里说不出怎样复杂的滋味，她突然有些害怕，“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红了眼眶，叫道：“就算他不对，你也不该这么狠啊！你打残了人家，你让人家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她越想越气，转身便走。

　　仲杰不知她会有这样反应，连忙追出来，雅妮跑到湖边的柳树下，一脚踹在树干上，眼泪唰一样流了下来，“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仲杰被她的样子弄得心头一乱，慌忙上来从后面抱住了她，“你别气。不是我做的。”又柔声说：“都是江湖上的规矩。我没有做过。”

　　雅妮默默流着眼泪，不出声，只任他搂着，半晌，她才哑着嗓子说：“戚仲杰，你知道吗？我很担心你，你这样处处跟人结了梁子，将来不会好过的！就算他是做了很多坏事，也自然有法律来惩治他，你要是擅作主张，会害了你自己的！你明不明白？！”

　　仲杰将头窝进她肩窝，闷声“嗯”了一声，说：“我懂你的意思。在你看来，我就那么不懂事吗？”他心下松了口气，末了的一句不禁带了些笑意，热气喷在她脖间，她禁不住痒，破涕笑出来，拿肩头顶了顶他的下巴，嗔怪道：“这里是公园，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仲杰轻哧一声，放开她，嗔道：“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生气了。”雅妮看他极是认真，想到方才，面上不由一红，忙借故说：“快回去吧。还要向伯父交差呢！”说着，当先走开去。

　　仲杰抢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她心头一热，也不躲开，他含笑道：“方才追你出来，还没付账，搞不好，我戚仲杰的名声已经毁了。说不定，现在回去，大家都在说，戚家大少爷吃白食呢。”雅妮被他逗得一笑，禁不住起了坏心，趁他不备，咬唇一脚踩了下去。

　　仲杰不防脚上吃痛，正是莫名其妙，却被她轻巧一挣，跑上前去。她心头觉得好笑，脚下未停，便禁不住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却见他脸上一凛，正要出言提醒她，她已经感觉自己撞入了别人的怀里。

　　雅妮心头已是“咯噔”一下，赧颜汗下，心知又丢脸了，忙回身垂头给人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抬头的一瞬，她的呼吸一窒，不由瞪大了眼睛，恍然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