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望》咸**澈

16、第五章 灯火阑珊知是谁（3）

　　“喔唷——”渡船里挤满了人，即使是尚在春暮的天气，已有些燠热，谭丽丽早就有些受不住了，出门的时候原就没预备着雅妮要去南岸，早晨又正是带了些凉意的天气，她便在普蓝色的旗袍上套了件镶绒的针织小坎肩，不曾想，与她跑了十几条街后，她还要到南岸去。谭丽丽用手扇了扇风，不满地抱怨道：“雅妮，你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呀？这都下午了，你还要去南岸。”

　　雅妮正头疼，闻言，却只得满含歉意地说：“丽丽，真是对不起。我不认识路，只得找你了。”谭丽丽见她是诚心跟自己道歉，也就不好再抱怨什么，只得说：“你去了那么多家当铺都没找着，去了南岸也不一定就能找着啊。”

　　雅妮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先找找看再说吧。”

　　丽丽见她这样，急得只想跺脚，可她现下正坐在船里，旁边坐着人，她也不好意思弄出什么大动静，只得无奈地蹬蹬腿。雅妮见她这样孩子气，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腿，“丽丽，今天是委屈你了。等我找着了，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的！”丽丽见她说得这样煞有介事，不免愣了一愣，也不好意思再闹什么脾气，只好赧然说：“雅妮，瞧你说的！”

　　“拢咯！”掌舵的在船头吆喝了一声，雅妮被这一嗓子惊得心头莫名跳了一下，片刻又平静下来，丽丽笑呵呵地看着她，“咱们重庆人豪爽，嗓门也大，有点不习惯吧。”雅妮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还好。”丽丽显然已经没了方才的芥蒂，笑着拉她下了船。

　　俩人走了一阵，去了几家当铺。掌柜的仍是摇头，直说没有见过。

　　雅妮的心早就已经凉了一大截，心想，阿诚不把玉牌卖到当铺，还会卖到哪儿呢？

　　丽丽见她面色有些沉重，却又不出一点声音，不由担心道：“雅妮，你不要着急。我们这才找了一天而已，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找着了。”她“嘿嘿”傻笑，自觉不会安慰人。

　　“对！明天继续找。我就不信，我找不着！”雅妮振作道。

　　“啊？”丽丽颓败地扯了扯嘴角，一下子觉着适才安慰的话不够慎重，她动了动脚，脚底板湿腻腻的，很是不自在，小腿也是又酸又胀。一想到明天还要“舍命陪君子”，她这全身的力气就都没了。

　　“丽丽，你不用担心，明天我一个人慢慢找。”雅妮眯了眯眼，很是笃定与淡然。

　　“那你要是迷路了，怎么办？”丽丽心里虽然一百个愿意，但是仍然有些担心她。

　　雅妮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问路。”

　　丽丽见她这样，倒有些过意不去了，只好说：“这天还早，我再陪你找会儿吧。”

　　“咣当！”一个圆形的罐头盒子在空中抛出一个小小的弧线，便落在水泥地面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恰巧滚到了雅妮的脚边。雅妮低了低头，就听见耳边一阵“咔咔咔”的小孩子的笑声，她微抬了头，正好落在那一双又圆又亮的眸子上。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她看，黑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咿呀”一声，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抱住了雅妮的腿。

　　雅妮怔了怔。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一岁多的样子，圆圆的小脸蛋粉嘟嘟的，一脸纯净无暇地望着她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很是可爱。雅妮正奇怪，丽丽已经忍不住指了指小男孩，“这谁家的孩子啊？你看，穿得好奇怪。”

　　雅妮这才注意到小男孩身上的穿着，了然一笑，“这是和服。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是日本的传统服饰。”丽丽正纳闷她为什么知道这些，一下子紧张起来，扯着雅妮的袖子说：“糟了，前面是王家沱。”

　　雅妮显然不解，“王家沱？怎么了？”丽丽说：“王家沱是日租界！”雅妮也有些惊讶，可转念又说：“咱们又没有招惹日本人，怕什么？”丽丽又说：“可是我听说，那里的水兵常常借酒裸身，满街追着女孩子跑，还有……”她咽了口唾沫，有些不自在地接着说：“欺负女孩子。”

　　雅妮正要说话，就感觉裤脚被拉着扯了扯，男孩子“嘿嘿”咧着嘴，望着周雅妮，眸子里隐隐有些期待。雅妮望了望四周，也没见着什么人来找这孩子，便下意识地看了看丽丽，征询她的意见。丽丽摇摇头，“这日本人的孩子，咱们还是不要管吧。”

　　见雅妮并不理他，男孩子一下子“呀呀”叫起来，一脸无辜地就要哭出来。雅妮也是无奈，只好弯身将孩子抱了起来，撇撇嘴说：“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这孩子送回去吧。总不能将这么大点的孩子扔在路上吧。”丽丽一下子瞠目结舌的样子，却又不知该怎么劝她，显得既无措又仓皇，只得闷头跟在她身后。

　　“咔咔咔！”男孩子高兴地笑起来，在雅妮的怀里挥舞着手，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哈哈！”“其卡乌！”雅妮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头，笑着纠正道：“欧巴桑。”“噢……”男孩子张了张嘴，没有完全叫出来，又是舞着手笑起来。孩子的笑声脆生生的，逗得丽丽也忍不住要来捏捏他的脸蛋，丽丽的手刚碰上去，却是改成了用一根小指在他的脸上轻轻拨弄了两下，“哟！还真是可爱呀！”她顿了顿，向雅妮眨了眨眼，“你刚刚在跟这小家伙说什么呀？”
　　雅妮“哦”了一声，轻笑道：“他叫我‘妈妈’。我就说‘不对’，就教他叫‘阿姨’。”丽丽恍然大悟，旋即又觉着似乎不对，“你怎么会日语啊？”雅妮愣了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以前学的呀。怎么了？”丽丽本来也是随口一问，见她这样说，就“哦”了一声，继续去逗那孩子。

　　这小孩像是一点也不怕生，不管怎么逗弄，在这两个陌生人面前就只是笑。丽丽一下子也喜欢得紧，连方才那点顾忌也没了，帮着雅妮去找这孩子的亲人。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踢踏声从不远处的巷子里传出来，很快就有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孩子跑了出来，雅妮怀里的男孩子一下子挣了挣，朝着那身影一个劲儿地晃着小手，“伊咿呀啊呀”地叫着，女子似乎很着急，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便踩着木屐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雅妮猜这孩子应该是认出了那女子，本要开口叫住她，却见她人影一闪，便拐到了另外的巷子。丽丽也猜出来了，和雅妮对望了一眼，便快步追了过去。

　　那巷子的尽头，正对着一所平房，中间隔了个坝子，梧桐树上的叶子已经长齐了，荫蔽着那所房子，显得有些冷森森的。雅妮已经下意识住了脚，只见那枣红的铁门只推开了一角，里面连丁点儿的光线也没有，门上面用白漆书了几个日文，分明写着：千叶清酒。

　　雅妮蹙了蹙眉，扫视了一圈，周遭分明是仔细收拾过的，却没见着半点人气。倒像是这世界里孤零零的一隅。雅妮仔细一想，刚刚那女子分明是进了这里，这房子也不大，却没半分的动静。雅妮低声问丽丽，“这是什么地方啊？”丽丽也只是摇头。

　　雅妮看不出端倪，便谨慎地缩到墙角，丽丽也几步跟上。俩人俯着身子，悄声觑了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丽丽有些担心地说：“要不咱们把孩子放这儿，回去吧。”雅妮也觉得这地方透着些古怪，便稍作思忖，还是小心翼翼把孩子放了下来。雅妮怕走得急了，孩子会闹，便拍抚了一阵，教他放松下来。

　　那孩子似乎也想往前走，便蹒跚走了几步。雅妮瞅准机会，小心往后慢慢退了两步，见孩子没回头，她又紧退了两步。似乎觉察到她们没有跟来，那孩子突然回了头来看，雅妮正稳在一处，没让那孩子看出端倪，便扯着嘴角冲那孩子笑了笑。孩子转了转眼珠子，拍拍手，“咔咔咔”笑出来了。雅妮暗觉不妙，只得拉住丽丽，低呼了一声，“快走。”丽丽惊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拔腿跟了上去。

　　“哈哈！”小男孩笑着叫了声。这次显然不是在叫周雅妮了。

　　“抓住她们！”一个女人用日语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