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望》咸**澈

15、第五章 灯火阑珊知是谁（2）

　　雅妮心里忐忑起来，她在戚府呆了那么久，每一次见到戚墨林总是一张略显夸张的笑脸，说起话来也是笑嘻嘻的，这声音明明没有一丝起伏，却显是带了薄怒。仲杰的身子也是一僵，雅妮原以为他会马上放开自己，却不曾想，竟是一把将自己搂进了怀里，紧紧护着，雅妮不知他在担心什么，从未见他这样犹豫，半晌他才叫了声：“爸。”却并没有动。

　　“还不快给我过来！”戚墨林又吼了一声，仲杰只是伫在那里，雅妮大着胆子去看，戚墨林与鸣翠原来并不站在一处，鸣翠正和张妈站在小楼的廊下，虽看不清表情，却显是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而戚墨林却是和文天来站在中庭和前庭之间的月亮门前，文天来在旁边替他撑着伞，望着这里。雅妮看不清戚墨林的表情，但却被他那种凛然的气息带得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雅妮终是忍不住推了推仲杰，“你快过去吧。”

　　仲杰这才放开她，对着廊下的母女二人说：“张妈，给小姐熬点姜汤吧，她一身湿透了。鸣翠，你带小姐回房，别让她着凉了。”张妈领了吩咐，便往厨房走，鸣翠嗫嚅着答了一声，她怯怯地走上来，抱住了雅妮的胳膊，“小姐，我们走吧。”雅妮担心地望了仲杰一眼，便和鸣翠上楼去。

　　仲杰随着父亲一同到了前堂，他方进去，便听戚墨林喝了一声：“跪下！”仲杰依言跪下。戚墨林又说：“天来，去拿家法来。”文天来犹豫地看了仲杰一眼，张了张嘴，却还是转身去取了家法来。仲杰一听“家法”，已感到自己这错是严重了，那藤条的厉害，他小时候便领教过不少，如今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也免不了要心颤一下。可一想到自己将那憋在心头许多日的话，终于说了出来，纵是挨一顿打也是值得。

　　“晓得为什么要让你跪下吗？”戚墨林的脸色阴沉。仲杰不敢多说，只答了声：“晓得。”戚墨林拿着藤条，俯身来看他，悠悠说：“你既然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去做？”仲杰无话可说。

　　见他不说话，戚墨林的怒气“噌”一下窜上来，往他背上抽了一记，“你就那么沉不住气？！她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她都能沉得住气，你为什么不能？！”仲杰只是不语，戚墨林又是狠抽一记，那藤条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他竟也是哼也不哼一声。戚墨林咬牙切齿说：“戚仲杰，我早告诉过你，你那点心思，等到咱们的人从上海回来的时候，你再做打算。她要真是‘周雅妮’，我不会管你！那时候，我还让所有人都来撮合你们！让你们风风光光地结婚、生孩子！可你偏偏沉不住气！”

　　仲杰沉默了两秒，迟疑道：“爸爸，我觉得她就是‘周雅妮’。”“她要不是呢？！”戚墨林打断他，“她要不是，这前前后后，所有的巧合，就都不是巧合了。她不是失忆，而是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想要糊弄咱们；她也不是丢了信物，而是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信物；她也不是意外出现在三合场，而是为了接近咱们，做了一场精心的预谋！她不光要接近咱们，也要接近周家，混进周家。到时候，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爸爸，她不是那样的人！”仲杰为雅妮感到不平，终于忍不住高声争辩，“她真要是那样的人，她又何必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吃那种苦！”

　　“她吃苦，你就心疼了？！你就沉不住气了？！”戚墨林气得又是狠狠抽了几下，方才那两下，仲杰勉强受了，这连连几下，在背上打得劈啪作响，文天来在一旁也跟着心惊，又不敢上来阻拦，只是急道：“三爷，大哥他只是一时糊涂。其实，所有的道理，他心里都明白。”

　　戚墨林气冲冲地将藤条往地上一扔，坐到梨花木的太师椅上，睨了仲杰一眼，说：“老五先前还跟我说，你最是沉得住气，那三合场的事情都过去快两个月了，连半点风头都没露出来，你也能忍下来。现在，你跟她才分开不到一个月，就成天魂不守舍的样子，着急忙慌地跑去把人家拽了回来。这点时间，你也稳不住吗？”

　　仲杰只是说：“爸爸，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窗外雨声依旧淅淅沥沥，雅妮支颐坐在梳妆台前，她已经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水银镜里的自己，她眉目含羞，唇上嫣红，已微微有些肿，想到方才那疯狂的一幕幕，心头便又开始怦怦急跳，她抚了抚烫红的脸颊，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了。明明对着他已经觉得尴尬，现下叫他吻了去，又有那样一番扣人心弦的表白，更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他。

　　鸣翠端着姜汤，推门进来，“小姐，快把姜汤喝了吧。”她脸上虽是红彤彤的一片，在鸣翠面前也不觉得忸怩，接了鸣翠手里的姜汤，便一气喝了。她心头挂着仲杰，脱口就问：“大少爷有吗？”鸣翠含蓄地笑了笑，点头说：“放心吧，我妈给大少爷送去了。”

　　雅妮见她眉目间隐有忧色，笑得也是勉强，想是在担心仲杰，才想起方才戚墨林的态度甚是严厉，也是担心起来，却又拧着不问。只笑了笑，随口问道：“鸣翠，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过得好吗？”

　　鸣翠笑着说：“没小姐在的这些日子呀，那毽子踢得也是没劲。就跟踢着一根鸡毛似的，没个实处。”雅妮见她说得孩子气，不由轻嗔道：“敢情我在戚府是陪你玩的。”鸣翠歪头一笑，反问道：“小姐不也喜欢玩吗？”雅妮笑着在她的额头轻推一记。

　　鸣翠与她久未见面，不禁多说了几句，聊得甚是欢欣，见她显是没有在意方才与大少爷的事情，便上来拉住了她的手，撒娇似的说：“小姐，今天晚上我陪你睡吧。”雅妮愣了一下，霎时眉开眼笑，“好！”

　　她俩洗漱好，笑闹着往床边奔去，雅妮当先跑到床边，一把掀开铺好的被褥，窜了上去，向鸣翠娇嗔了一眼，“我睡里边儿。”鸣翠也一步窜上来，要抢她手里边的被子，笑着说：“我睡里边儿。我睡觉不规矩，跟小姐睡，会摔下床的。”雅妮龇牙瞪着她，趁机把身子挪到了里边儿，“睡觉不规矩，还敢让你睡里边儿？万一你一脚踹过来，那我还不遭罪了。”

　　鸣翠也是玩心大起，明明已不争辩，也要上来夺她手里攥着的被子，嘟囔着嘴说：“小姐，给我吧。晚上会冷的。”雅妮睇着她，只笑不说话，鸣翠觉察到她眼里的狡黠，正猜测着，她却一把抓起被子，兜头蒙了上来，“给你吧。”

　　她俩嬉闹了一阵，也觉得乏了，便规规矩矩地睡了下去，就在雅妮即将进入梦乡的一刹那，迷迷糊糊听见鸣翠在耳边咕哝了一句：“小姐，大少爷是真心喜欢你的。”她眼皮跳了一下，脑子里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开眼来，怔怔地看着帐顶，突然想起仲杰的那一句话：雅妮，我没有办法不想你。

　　仲杰，我又何尝不是呢？

　　这觉睡到凌晨的时候，雅妮习惯性地翻了个身，她在梦里迷迷糊糊觉着鸣翠该是睡在自己旁边，这翻身翻得是不是有点宽敞了？她耐不住倦意，又耐不住好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身边一瞧，哪还有鸣翠的影子？

　　雅妮一惊，一下子清醒了，脱口唤了声：“鸣翠？”却听床下咕哝着“嗯”了一声，雅妮慌忙去看，禁不住大笑，赶紧去拉她，“鸣翠，你还真睡到地上去了。”

　　鸣翠迷迷糊糊睁开眼来，仍有些茫然，雅妮将她拽上床，她才反应过来，轻嗔道：“我就说我该睡里边儿。”雅妮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躺了下去，悠悠说：“睡吧。明天我要起早回学校呢。”鸣翠撇撇嘴，心有不平，依旧躺了下去。

　　雅妮早上起来，匆匆用过早饭，本来想找仲杰送她回去，想到昨天的事情，自有些不爽利，便只好怂恿鸣翠去找文天来来。文天来早知她是要自己送她回学校，也不多说，与她一同出得前院来。仲杰出来，见了雅妮，也失了平日里的坦然自若，呆愣愣地与她对望了一眼，叹息样的声音说：“你要回学校吧？我送你回去。”雅妮垂着眼，也不说话，只安安分分地随他上了车。俩人一路上也是一声不吭。雅妮心头跳得厉害，垂着脸，不敢看他，她心里早闷不过，也不敢出声。

　　仲杰送她到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便要回去，只是象征性地向她挥了挥手，并不说话。他二人，一个往前，一个往后。雅妮走了两步，终忍不住回头来，放声叫道：“戚仲杰！”

　　仲杰听见那声音，心头已忍不住悸然，面上一喜，回过头来。雅妮眼里波澜微动，只是瞬也不瞬地望着他良久，将心头憋了许久的话娓娓道来：“戚仲杰，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因为没有过去，我活得没有负担，所以，就算是那玉牌丢了，回不了家，我也并不太在意。心里明明知道那东西是非常重要的，可我也很难上心。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她停了下来，仲杰耐心地等待她把话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没有半分的轻率，直言道：“戚仲杰，我如果爱你，就要坦坦荡荡地和你在一起。我请你耐心地等我，等我找到过去，或者等我真正对过去释怀的那一天。”

　　仲杰喉头一紧，再也禁受不住跑了上来，紧紧拥住了她，“你能对我说这些，我已经感到很高兴。”他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抱着她的手臂也忍不住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雅妮含笑落下泪来，无语凝望着他，仲杰情不自禁地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轻轻说：“我等你。”

　　他二人恋恋不舍地抱了一阵，终是要分开。雅妮当先往学校走，快到校门口时，回过头来，看见他在原地竟是没动，只深深望着自己，她心头微漾，便向着他轻轻地摇了摇手，才走上去。

　　明叔见她回来又惊又喜，忙将她迎了进去，见秦校长和谭丽丽也是一样的表情，才心知自己昨晚上让大家都担心不少，见他们也不多问，更是心热，慌忙抢了早上打扫的工作。丽丽本来疑心，却是到了晚上，一起回到房间的时候，才敢问：“雅妮，你昨晚上突然不见了。我们在山下面看见你拿出去的伞，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哩。你回来就好。不过，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雅妮的脸上有一种陶然的光彩，丽丽看着她只觉得眩惑，却听她突然笑出来，轻轻说：“丽丽，我好像也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