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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封后 ...

  •   “光华元年,始皇既崩,晟皇即位,以未央无主故,册晋元公主之女兰陵县君为后,后淑美端方,堪仪后宫。”
      ——《史传·晟皇本纪》
      国不可一日无君。至登上了皇位,称为晟皇,定国号为光华,外祖母被尊为太后,由未央宫移居长信宫。我和母亲奉诏入宫时,看到当时和琦经常爬的那棵古树,觉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长信宫的富丽不输于未央,甚至更精致一些,外祖母和我们一样,仍穿着玄色丧服。在用膳时,她面前只摆着几碟素菜。母亲不禁劝道:“母后,请您不要过于伤感苛俭,要注意凤体啊。”外祖母不语,片刻后微笑了一下,“仪儿,我现在明白了,有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君也比没有夫君好。”母亲愕然。我看着外祖母,却看不出多深的悲伤。外祖母眼光落到我身上,“萱儿又长大了,让她留在这里陪我,你可舍得。”母亲伏身道:“全听母后的。”
      傍晚时分,长信宫的灯火逐渐点燃,外祖母成了太后,身边反倒热闹了。许多过去的宫人和新皇的宫妃都来承欢,我见到了鹿阳,她看到我,眼圈红了。我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作声,把她带到侧殿我的卧帐。其实,我听说了她的事,凌夫人已随被封为湘王的琚前往湘州,只余下她一人在宫中,想必是很寂寞而恐惧的,我们俩坐在榻上,她掉下眼泪,我劝她:“不要这样,你若想去,我可以帮你求太后,”她摇摇头:“母亲说,让我不要去,留在宫中,归宿可能会更好些。她是不能留下的。有人想走还走不了呢!_”“谁?”我问着,心里已知道答案。“花蕊夫人和琦呗。花蕊夫人提出要和琦去汾阳,太后笑着说,夫人不是向先帝说过汾阳离得太远么?不如留下姐妹作伴可好?花蕊夫人便不敢再说什么了。”我心底涌上一阵寒意,那个美丽而高傲的妃子,现在终于陷入困境了,我想起以前看到过的猫儿捉鼠后不会立刻咬死,而是将之玩弄良久,折磨至死。
      “若萱,你怎么了?”鹿阳问,我回过神来,握住她手,“敏儿,你也不应在宫中久留,我帮你找个归宿可好?”她双颊绯红,“你?”“是啊,我继父的弟弟狄云正妻难产而死,你愿意嫁他吗?”鹿阳张大眼睛,“他很像我继父,今年二十九岁,是右都尉,如果你愿意,我会跟我母亲讲。”鹿阳低头半晌,靠在我肩上哭了。“若萱,你帮帮我吧。”
      送走鹿阳,我悄然回到正殿,发现人已散去,殿中依旧灯烛辉煌,外祖母看着我,“不要急着就寑,皇上马上要来。”我突然觉得一阵战栗,脸上发烧,忙掩饰着去调宫灯的云母灯遮板,回过身来,却发现外祖母仍在凝视我。
      广冰轻轻走近,跪下低声道:“皇上已经来了。”外祖母起身等待,却对我说:“萱儿,你去后厢把幽州进贡的春果剥好,一会儿献给皇上。”我微一躬身退了下去,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
      我慢慢剥着,春果坚硬而多刺的皮划痛了手指,可我不觉得痛。在漆盒中摆好后,走进大殿,站在幔帐后,突然听到外祖母的声音“……钦天监的测算很精准,命星陨落的次日,先皇便驾崩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他们使用天文历,应该是精准的。”呵,是他,是至。“是啊,我昨日把宫中诸人的生辰拿去钦天监估算,他们竟算出有一位是其贵无比,母仪天下的命格。”“那定是母后。”“不,是我送去的是年幼的宫人。”至没有说话。“是兰陵县君。”一片沉寂。我又有了窒息的感觉,双腿发软。“母后的意思是让朕将她许给东夷王?”外祖母冷笑了,“他们?也配?”“朕不明白。”“皇上!”“朕是她的舅父。”“你和晋元并非一母所生,既使是,也没什么。前朝有过先例。”又一阵沉默“母后,她还年幼。”“你母妃十三岁便嫁给先皇了。”“丽妃已为朕生下了皇子。”“皇上认为她合适作未央之主吗?”
      我站得双脚发麻,手心全是汗水,脑子一片混乱,这,怎么可能?外祖母为什么会这样做?正心乱如麻,外祖母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拿春果来,给皇上品尝!”我不及多想,匆匆走了出去,在至面前跪下,双手奉上漆盒。不敢抬眼睛看他。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在这一刻决定。
      良久,他不动,也不出声。我忍不住抬眼看去,又一次和他目光交集,他眼中闪过种种光影,凝视我的眼神复杂难辩,嘴唇紧紧闭着,我战栗着看他,不肯垂下眼睛。他伸手接过漆盒,拈了一枚轻尝一口,“很好,谢母后。”外祖母没有说话,他又凝视我,“你剥了很久吧,手被刺破了吗?给朕看看。”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已轻轻抓住我的双手,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掌中,我的手娇小、雪白,微微颤抖。“辛苦了,朕也赏赠你一些东西,一会儿着人送来。”他说完后,起身,向外祖母行过礼后,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
      我失魂地跪着,直到外祖母爱怜地捧住我的脸,“难为你了。”她的眼中似有泪光,是我第一次见到,我俯进她怀里,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一切全凭本能。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内侍带着两个随从走进来,跪地向外祖母行礼,道:“皇上命我等送九色糕与金凤步摇给兰陵县君。”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年幼如我也明白,九色糕点与步摇是求婚的茶礼,这一切似乎在梦中。将要成为至的皇后,进入未央,这是我从未敢想的,但潜意识里,我明白这是久已注定的。
      外祖母屏退了内侍,扶我起来,拭去我脸上泪痕,“记住,作为皇后的第一则经验,永远不要哭,你的每一滴眼泪都是无价之宝,只有皇上,你的夫君,才能看到,而且即使是他,也不能一看再看。”
      他将是我的夫君,我脑海里只浮现着这一个念头,会吗?有多少人的眼睛在盯着那座未央宫啊。
      第一个反对的人,是我的母亲晋元公主。她来到长信宫,向外祖母哭道:“母后怎会想到这样的事!萱儿才十二岁,皇上更是她的舅父,我了解皇上,他册萱儿为后,也绝不会真把她作为妻子,难道要她一个人在未央宫守一辈子?”外祖母啜着茶,静静说:“那你宁愿送她去东夷么?”母亲哽了一下,“皇上说,三年后再议此事,也许三年不到,万里侯和若芾就会赶走东夷的。”
      “若万里侯打了败仗怎么办?”外祖母冷冷逼视着母亲,“皇上是你不同母的弟弟而已。仪儿,有一天我死了,谁来维护你?你将何以自处?如果萱儿是皇后,无论何时,你都是皇室最核心的人物,你想过没有?”
      母亲哽咽着,“我不要!_”“你可以不要,可你舅父,你侄儿,你的丈夫,你的儿子们,都需要。仪儿,你让我太失望,你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感。”外祖母转脸看着我,我轻轻走到母亲膝前跪下,“我是愿意的,母亲。”她流泪的眼眸注视着我,咬紧了嘴唇,“皇上会待我很好,我知道的,您放心吧。”我拿起她的手贴在脸上。“萱儿,你怎么懂得?你太小,还根本不明白夫妻是怎么一回事……”她哽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掉落。我安静地看着她,“我懂的。我一向是懂的,我喜欢未央宫,愿意一辈子住在那儿。”
      母亲离开了,她是真正为我好的,这个世上,只有她那样关心我,永远把我看作一个小孩子,不要我受任何委屈,我如此爱她,所以不能顺从她的意愿,外祖母的话是无比正确的,我能让晋元公主永远成为皇室最受敬重的称号之一,我那善感多情的母亲,她可以永远在众人的尊重、爱慕与呵护中渡过一生。
      朝中提出异议的,是常平大人。他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尊儒的廷臣。他的劝告,令人信服。“至后夏未年,皇室衰微,主因在于纲常不振,伦理不明。长幼有序,不可轻乱,否则上行下效,家将不家,国将不国,自舜禹起,血亲不婚已成常理,否则,血脉相近,反不繁盛。未央宫乃嫡后之位,若不繁盛,后患无穷。”我想这也正是至所忧虑的,而赞同的朝臣,似也不少,申子其大人就侃侃而谈,加以折辩:“纲常之说,乃一家之言,后夏之亡,非在于同族之姻,恰是微贱女子窃居中宫,扰乱朝纲,反之,泯王立庶出姑母为后,后贤德,朝政清平,后夏才得中兴,更无外戚之忧,宫内宫外,宗室朝野,浑然一体,岂不美哉。中宫不盛之说,更属无稽,不足为据。”
      最后,是中长侍周伦的一番话,使众人不再议论了。据说皇上问到他时,他只轻描淡写道:“家国天下,天子家事,自成规矩,皇上何必问他人呢?”这番话传到外祖母耳中,她不禁莞尔,低声说:“老狐狸。”
      第二天,晟皇降旨,册我为后,命申太尉预备大典,天监择日,为我的父母加添封邑,兄长和弟弟们晋封官职,一切是隆重而迅速的。
      我回到侯府待嫁,不论母亲是否乐意,万里侯府已经忙乱成一团了。数不清的锦缎布匹、珠翠玉石、贵重香木、金银、流水一样送进府来,各种精致的用品,小至一箸一匙,大至榻、柜,都大批地堆在后库,继父知道晟皇喜爱马匹,特令人去西疆军中选购百匹俊马,更订制了三百套嵌金银镶珠的马具,作为我妆奁的一部分,母亲也被迫忙了起来,她一面继续表达着担心和不满,一面督促工匠们赶制各种用品,首饰,亲自挑选帛缎和手艺超群的缝者为我准备衣装。
      我反而是最清闲的一个,在白天,我在众人面前,微笑着听他们奉承,毫不厌烦地看所有的妆奁,试穿所有的嫁衣,安慰时悲时喜的母亲,笑着赞同继父的安排,感谢兄长和弟弟们为我奔走;夜晚,我静静躺在榻上,凝视着月亮从东方亮起,又慢慢隐没于西方,所有的星辰渐明、闪烁、消失,脑中时而一片空白,时而纷乱不堪,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包括很久很久以前的莫明其妙的人和事。我才十二岁,却已感到时间是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伟大的始皇,也抗拒不了它带来的衰老和死亡,我从来没有怕过死和衰老,但我恐惧将来,时间的河流滚滚向前,它永远带给我意想不到的命运,我明白无法与它争斗,只有随波遂流。
      在偶尔睡去片刻后,我猛然惊醒,都会发现颊上满是雾水,我不承认那是泪水,因为,我已经没有了流泪的权力。
      我很快消瘦了,外祖母派来探望的女宫也问:“您为何清减?”母亲更是担心,她查问我的起居饮食,并没发现异常,有些束手无措。
      皇上亦每天派人来探问,而且每次都会带来贵重的玩器:象牙雕成的层层叠叠的香球;内置机关,会响会动的说唱俑;轻薄的木片制成、拧紧尾翼便可飞一个时辰的小鸟;晶莹碧绿、翡翠制成的小小苹果,掰开后里面是银制的小铃铛……诸如此类,放满了我的寝殿,在至心中,我始终只是一个小女孩子罢了。
      我希望自己快乐,我为自己的不快乐感到歉意,连母亲都不再说不赞同的话了。她叹息着推开满地的礼物,困惑地说:“也许……这也没什么不好吧?”是啊,还有什么不好呢?我既将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他智慧、优雅、英武、俊美,对我十分怜惜,不会伤害我;我将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拥有一切——地位、财富、权力,而据他们说,我是美丽的无与伦比的,我还能得到更多么?还能希望更多么?

      而我,却是不快乐的。
      正式册封大典前十天,内侍令李邯大人来到侯府,请我随驾从游上林苑。
      当我在一群内侍的簇拥下走出府门,登上辇车后,我见到了晟皇,至,我未来的夫君,他静静坐在车上,伸手扶我坐在他身边,我如同在梦中一般,恍惚地服从他。
      去上林苑的路很长,至温和地握着我的手:“朕听说你清减了,果真如此。”“皇上,臣妾只是有些疲倦,谢皇上挂念。”我轻轻回答。微微垂下眼睑,即使将是皇后,也不可无礼地直视皇上啊。
      “朕说过,你身份特别,不要如此拘谨。”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悦耳,是我记忆中最动听的,只有琦可以与他相比。
      “谢皇上。”我缓缓抬起头,看着他,心中一阵颤栗,他的面部轮廓愈发清峻,“皇上,您也瘦了呢。”我脱口而出。
      他笑了,“不是瘦了,只是经常狩猎出射,晒黑一些而已。”
      他穿着软甲骑装,“皇上,我听父亲说您喜爱射猎,为什么呢?”我好奇心起。
      他看着我,微笑着:“因为我很希望如万里侯一般,策马猎敌。可又很少这种时机,只好去射猎猛兽,想像那是敌人。”
      我也笑了,说这话的他带着几分孩子气,有多少人曾看到他这一面呢,突然想起,他其实已有很多姬妾,丽妃甚至已为他诞下了皇长子,我,可能只是这些发现者中的一个吧。
      “怎么了?”他抬手将我的一咎额发掠到鬓边。“你不是想要一匹小马吗?今天同朕去,高兴吗?”
      “臣妾谢皇上厚赠。”我别过眼神,低声回答。
      皇辇由八匹纯白,额上有一颗黑星的俊马牵驰,速度极快而又平稳,我不由赞叹这些漂亮的马匹;“这是你的兄长骠骑将军文若芾征服西疆后为朕带回的波斯马。”至推开车帐的一边让我欣赏。“相信吗?若萱,始皇刚登基时,皇辇连四匹同色的马都找不齐。”“真的?”我诧异的忘了礼矩,竟反问质疑起皇上来了,立刻醒觉,“请皇上恕我无礼。”
      至又笑了,我涨红了脸。刹那间,暼到车外从辇的人,我不由怔住了,若芾的旁边,素白骑装,白色软甲,骑一匹黑色马的,是琦。
      他好像一下子变成了青年,银盔下原来过于秀美的脸拉长了,英气逼人,空灵深遂的双眼变得忧郁、冷漠,颏下系着牛皮精编的盔抺,我一眼认出了他,可却又不相信那真的是他。
      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朕希望你能高兴,若萱。”
      上林苑原是后夏泯王所建行苑,历经扩建,始皇登基后,更是几次修葺,使它从一个不起眼的京郊行苑变成了占地广阔,满是珍禽异兽的皇家猎场,始皇和晟皇都酷爱马匹,这里畜养了上万匹名种俊马,汾江从上林苑斗折经过,两岸是大片的森林和草场,风景美不胜收。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不由为之惊叹,至让我留在辇上,他换乘一匹被称为烈焰兽的红色俊马,马儿长长的鬃毛在奔驰时,真如火焰一般。
      至轻轻挥手,四面号角大作,侍卫和随从臣子们也兴奋得大声鼓噪,至扬声道:“今日狩猎,只可活摛,不能杀死猎物,诸位卿家,猎获最多者,朕定重赏!_”
      一言既出,几个年轻的侍卫和臣下早按捺不住,欢呼着冲了出去,众人亦跟了下去,我从窗口俯身问:“皇上,为何不能杀死猎物呢?”至但笑不语。
      “因为现在是春天,万物萌生滋长,皇上仁爱,不愿杀生,有违天和。”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没有看到是什么人,但我知道,是琦。
      他已纵马立在烈焰兽之后,我只好轻声道:“汾阳王,若萱有礼。”
      “兰陵县君即将是未央之主,臣不敢受。”琦的声音谦恭,他双目灼灼看向我,不,这不是琦,琦何曾有过这种目光?我心中一惊。
      至温和地看了琦一眼:“皇弟,朕已使凤鸣阁拟诏,半月后你启程去封国吧。”“臣弟遵从皇上旨意。”琦静静说,“臣弟可否携母同行?”至略一踌躇,“汾阳路途遥远,朕听常平大人讲,王宫也还未建好,夫人若此时便去,难免劳顿,臣弟先行,待来年朕召你回京时,你可母子团聚。”
      “皇上思虑周详。”琦的声音刻板、清楚,“臣弟谢恩。”他猛然抽马,发疯般纵马冲了出去,追赶狩猎的人群去了。
      我默默坐车里,看着他的背影,他要走了,去汾阳。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至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花蕊夫人不能同去,原因不在至,而在于太后,相信琦是明白的。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将过新的生活,没有人保护我们,我们已被命运推到了最前面。我是如此,琦是如此,至,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若萱,想骑马么?”至的声音惊醒了我。
      “皇上,臣妾没有穿骑装啊。”我低声说。至没有回答,只对内侍道,“扶兰陵县君下辇。”我不知所措,下得辇来,一时有些立足不稳,猛然间,一只强健的手臂揽住我,惊呼之下,头晕目眩,待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烈焰兽上,偎在至胸前。
      “皇上,”我仰脸看他,阳光下,他高大,雄健,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呼吸到他的气息。我说不出话来,一阵阵热潮袭上心间、脑海。他只轻策马,烈焰兽便飞驰起来。
      轻柔的春风一下子变得凛然了,呼呼地在耳边掠过,我的发丝在风中发出琴弦般的低吟,坐在如此高大飞驰的俊马上看去,世界突然间变小了,我紧紧抓住至的束甲龙涤,睁大眼睛看着,全然觉察不出这马背有多颠簸,只兴奋于速度带来的快感。马儿渐渐慢了下来,我才发现这是一片无人的新草场,至跳下马,抱我下来,看着我的眼中竟有几分赞赏,“若萱,不愧流着始皇一脉的血,第一次骑马,你好像一点都不惊慌啊。”
      我看着他,“皇上,不仅如此。”我依然握着他的绦带,“因为在您身边,若萱没任何事好怕。”我绽开笑颜。
      至深深凝视我,他的眼睛如大海一般,良久,他长叹一声,紧紧抱住我,在他怀中,我突然觉得浮漂的心沉下去,沉下去,落到了最深最安全的地方,随即一股热流潜滋暗长中,让我有莫明的快感,麻而痛,我只有把脸埋在他胸前,努力吸着他的气味,听着他的心跳——踫痛,踫痛。
      那天,我并没有得到我的小马,但晚上回到万里侯府,自册封诏书降下后,我第一次安然入眠了。

      大典那一日终于到了。
      三更时分,万里侯府中灯火通明,我被叫起来,浸在檀木浴桶中沐浴。侍女们唱着歌,将混有花瓣的水倒入浴桶,冲濯着我的身体和长发。出浴之后,穿上新的桃色内袍,她们为我擦干头发,在发上浇着芬芳的茶花油,母亲请来了被认为是最有福气的昌平侯夫人为我开脸。两根丝线,轻柔地在我面庞上掠过,我闭着双眼,听着侍女们的歌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登上凤辇,在庄严的鼓乐声中,最后看了万里侯府一眼,从此,这里不再是我的家了,我的家是未央宫,我将在那里渡过一生。
      我坐进辇中,内侍将帐幕放好,眼含泪水,盛装下拜的母亲与继父在我眼前消失了,我极力昂起头,让泪流回眼中,外面的鼓乐是那样堂皇,正大,正适合皇室无比的高贵与威严,除了我,没人配得上这些,在这帝国中,除去母亲,谁还能比我的血统更高贵?我安慰自己,将冰冷的双手攥得紧紧,鼓励自己坚持下去。
      在未央宫前殿长长的石阶下,我被扶下辇车,八十一位身着玄色朱边礼服的侯爵捧着金花银叶立在两边,八十一位贵族少女手扣香炉宫灯,缓缓为我引导前行。
      我望着高高的台阶,那上面已铺好了朱红帛毡,洒满了桃花瓣,在少女们的漫声吟唱中,我步上石阶,长长的裙裾拖下来,沉沉的头饰重重压着我的发颈,这一切我似乎恍然不觉,心中只剩下一个意识,“走到上面去,至在上面等我。”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进入大殿,至见到我,从座上立起,我跪伏于地,常平大人开始宣读立后诏书:“文氏若萱,淑美端方,身份贵重,堪仪后宫,为未央之主,册立为后。”
      “臣妾谢恩。”我朗声道,拜伏下去,至已走到我身边,扶我起来,然后退后一步,躬下身向我回拜一礼, _四面钟乐庄严地响了起来。我正式成为晟皇的皇后,至的妻子。
      乐声中,至携住我的手,我们一同向殿上的太后参拜行礼,外祖母换下了丧服,穿着深红金饰的礼服,微笑着看我。我坐到至身边时,随着常平大人的声音,殿上与殿下的群臣一同跪拜行礼,祝祷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宫城:“皇上万岁,皇后千岁!_太后千岁!_”
      接下来是皇族的参拜和祭祀,然后是赠宴,等典礼完结时,我已经精疲力尽了。在走下石阶回寝殿时,脚步一错,竟踩到了裙裾,至的手臂揽住了我,我仰脸看他笑了一下,他温和地说:“很累,嗯?”我点点头,他扶我上皇辇,令侍卫道:“先送皇后回寝殿。”
      他为何不与我一同回去?我心中一沉,至低声说 :“朕自去长信宫,你先休息吧,明早再向太后请安。”我松了一口气,他放下帐幕,我独自坐在辇中,突然觉得全身麻木酸痛,到寝殿时,已无力下辇,是两个侍女将我扶下来的。
      未央宫的寝殿已整饰一新,所有的帷幔换成了红色,垂着金色的丝绦,金色的地砖上铺着丰厚柔软的兽皮和来自西方的羊毛地毯,在殿前笑吟吟领着一群宫女下拜的是广冰,我扶她一下,“太后命你来的么?”“是,太后让臣来未央宫侍奉皇后,臣请皇后安。”我笑了,“很累,我想沐浴。”
      一切都早已准备好了,侧殿的浴盆中满是诱人的芬芳的热水,我浸在里面,几乎要睡去了,强打精神,出浴穿上粉色内袍,侍女们拥我进入内寝宫,这里亦是与前截然不同,层层帐幕下,是精雕镂花的龙凤榻,每一寸地面都铺上了白色的兽皮,站在铜盘中的鹤雕衔着点燃了龙涎香的香炉,溢满一室,水晶宫灯上罩了各色帛纱,光影柔和,广冰扶我在琉璃妆台前坐下,轻柔的为我擦干头发,絮絮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皇上命人更换的,据说是打开贡品大库精心挑选的,这内宫地上铺的白色兽皮全是皇上历年狩猎的珍品。除了皇后,还有哪个配用呢?”我静静听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粉色缎长袍如流水样顺着身体飘垂着,长发委地,缷去所有饰品后我如同透明的影子,这样小,这样单薄,像是个皇后吗?
      广冰突然轻声道:“皇上来了。”我缓缓站起来,侍女们已经跪下,至走了进来,他凝视我,示意我坐下。
      “好些吗?”他抚着我的头发,低声问。
      “臣妾好多了,皇上也疲倦了吧?”我为他理了一下松开的襟口,他揽住我,在榻边坐下,“朕还好,你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去长信宫请安,接受百官和后宫嫔妃的朝贺。”至停了一下,看看四周,“这里合你的心意吗?还需要什么就命人去仓殿找,明日我会让人送印信和皇后疏表来,你想要特别的东西就写给朕,好吗?”我点头,“皇上,一切都合我心意,谢皇上。”他轻拍一下我的脸:“你以后就是未央宫的主人了。后宫属你管辖,不用怕,朕是你的夫君,一切有朕。”我看着他英俊的面孔,这一切像是梦中。
      他站起身,“朕去长宁宫批阅奏章,你安寝吧。”我怔怔地看他,他举步向外走去,又回头看着我,叹息一声,转过身来,俯下身在我额角轻吻一下,随即大步走出了内宫。
      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开,脑子里一片空白,良久,才低低地叫:“皇上,”没有回音,“皇上!”我提高声音,“皇后,皇上已经去长宁宫了。”广冰轻声说。
      独自坐在华丽无比的内宫中,我终于有了现实的感觉。
      母亲曾经说过的话应验了。其实,我也早就料到了,可当一切真的到来时,我还是无法相信。
      未央宫里,只有我一个人渡过新婚之夜,而且,以后也将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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