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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悍不畏死 ...

  •   罗将军坐在军营里,皱眉听探子回报:金国大军在边境集结六万,俱是久经沙场的军人,兵强马壮,意图不明。
      孙述宇和陈大力坐在罗将军左右下手,曲阿朗与罗成渝坐次又往下排。罗将军挥手示意探子退下。那人依言退出去后,帐中五人俱不说话,面色沉重。
      罗将军首先开口:“幽云州现在可用的有多少兵?”
      孙述宇思索了下答道:“三万来回。”低头想想,又补了一句:“咱们的马都是朝廷给派的,真打起来......”
      “真打起来金人一个顶咱们三个!打仗打得就是粮草,就是马匹,就咱们这点儿家当,还真不够人家看的!”陈大力愤愤接口道。
      罗成渝坐在椅子上静静听着,先没说话。在天启门这三年,他长高了,晒黑了,性子比之三年前,也稳重了不少,不再风风火火。遇事他宁愿先想想,再说话。
      他对面坐着的曲阿朗,与三年前相比,相貌也变化了些。眼睛越发深邃,鼻梁越发挺直,轮廓分明得如刀刻一般。他的身材也已长成,高大结实,筋骨强悍。若把这么一个人放在金国,少不了要招惹成群的少女恋慕。
      此时曲阿朗沉吟了片刻,看着其他几人道:“他们若是想抢东西,只派一万人尽够了。”
      罗成渝也道:“是呀,每次城外的农户多少会落些粮食布匹让他们抢,也不须和咱们死打,这回他们若是真想抢东西,不用这么些人。”
      孙述宇摇摇头,看着罗成渝和曲阿朗道:“你们刚回来,那边儿的变动还有所不知。那金国,如今是三皇子掌权。这三皇子今年还不到三十,却颇有手段,斗倒了哥哥,压住了弟弟,现在除了金国皇帝,就属他权势大。”
      陈大力嫌孙述宇讲得啰嗦,又接话道:“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从掌权开始他就盯上边关了!听说他也不好名利也不好酒色,就专好打仗,什么都不图,就是喜欢打仗!”
      罗成渝奇道:“这样的人我听师傅说过,前朝是有一个,直搅得天下风云变色,民不聊生。莫非这个三皇子也是这样的人?”
      罗将军点头:“十有八九是了。不然以金国的国力,跟咱们两边对峙,时不时来抢上一抢倒是行,若说真的开战,如大力所说,打的是钱粮。朝廷若动了真格的,他们绝对拖不过咱们。”说着罗将军透过卷起的门毡,远远望向金国的方向,不无担忧地说:“就怕他是个疯子,不管不顾地打过来......”
      孙述宇沉声说道:“岚、青二州虽说答应与我们守望相助,那两地的守将却只知财色二字,胆小怕事,答应得殊无诚意,竟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我看咱们是指望不上他们了。如今之计,只有勤加练兵,小心探查,全靠咱们自己了。”
      陈大力嚷嚷道:“怕个鸟!大不了拼了。”他瞪着一双牛眼,张牙舞爪,倒让帐中众人一时失笑。
      几人商议半日,依当下情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下去也没什么好法子,便一一告退散去。
      罗成渝刚出了帐子,便笑着回头对后面的曲阿朗道:“有人等不及要见你了!”走在前面的孙述宇、陈大力也都笑着回头看一眼曲阿朗。
      曲阿朗刚迈出帐子,便见罗金枝一身火红的短打装扮,手提马鞭,牵着一匹黑马,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他。春风吹来,将金枝的几丝黑发扫起,拂过她略略泛红的鹅蛋脸,迷了她剪水般的杏仁眼,却似桃花争春,勾人心神。
      曲阿朗突然想起在苍山这三年,每每想念她时,自己在心中勾勒出的那幅画,与现在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的她一模一样,都让他那么渴望靠上前去,离她近些,再近些。
      其他人都笑着走了开去,曲阿朗全然未觉,只慢慢向罗金枝走去。他已三年未见她,刚进罗府又被罗将军招至军中,没来得及细细看看她。如今,她就站在那里,娇娇俏俏像入了画,让曲阿朗觉得自己走得步子大些都会将这画惊扰散了。

      罗金枝见曲阿朗实在走得太慢,便自己迎上前去,抬起头看看他越发墨黑的眸子,抿嘴笑道:“学了三年艺,怎么反学呆了。”
      曲阿朗见画中女儿走到自己近前了,不禁伸出手来,用食指轻轻擦过罗金枝的脸蛋,顺便拂开她脸上的发丝,开口说道:“你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罗金枝闻言不解,偏头看了看他:“你真呆了?又不是没见过我。”
      曲阿朗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在山上学艺,每晚睡前都要想你,猜你现在是什么模样。现在见了你,跟我想得一样。”
      罗金枝“噗嗤”笑了出来,旋即脸又一红,笑着转身向前走去,边走边说:“你上山学的是花言巧语这门功夫吧?”
      曲阿朗贴着她走着,听她清脆的嗓音如黄莺出谷,悦人心扉,低头轻轻笑了。
      除了曲氏,罗金枝是在这世上对曲阿朗最好的女子。同样地,除了曲氏,罗金枝是曲阿朗在这世上最珍重的女子。从十四岁他满身血污地来到秦国开始,罗金枝为他做的点点滴滴便真如水滴石穿般让他从感激,到依赖,再到恋慕。心里有个人的滋味,毕竟比空落落要来得强。
      曲阿朗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喜欢的,便不去想家世世俗,一径喜欢便是了。罗金枝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有了心爱的人,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心上有人,都来与她同乐才好。因此,思念了三年的两个人,表现得如此清楚明白,让旁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情愫。他俩之间,更不用多说一句,便能知道彼此的心意。
      罗成渝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一对身影,脸上渐渐现出落寞之色。那个清冷的女子再度浮上心头。“阮冰,”他喃喃念着:“你想念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很快,不管是儿女情长,还是痴缠单恋,都消失在了这个越来越紧张的营地中。金军开始向边界集结,仗着骑兵精悍,路程不远,竟连营都不扎,直奔幽云州而来。
      秦国的大军几天前便已整肃起来,严阵以待。发往岚州与青州的求援信已快马送去,罗将军心中却不报一点希望。若不是孙述宇苦劝,他根本不会卖着老脸发出去。那两个州的守军胆小至极,哪里敢来应援!
      命手下往前十里扎营,一身盔甲的罗将军与孙、陈二将,面容肃穆,远远望着西北方,等待金国大军的到来。
      半个时辰后,秦军□□的战马突然焦躁不安起来,有初上战场的,夹尾后退;有几经战阵的,兴奋嘶叫。罗将军与两位副将对视一眼:不远了。
      果然,远处尘烟滚滚而来,挟带着万马齐嘶,铁蹄踏过,地动山摇——金人来了。
      黑衣黑甲,杀声震天,这班金人还未到近前便将数十匹初上战场的小马吓瘫了。
      罗将军盯着来势汹汹的金军,缓缓一挥手,便有人打着旗语:擂鼓!
      几十面巨大的战鼓缓缓立起,手持木锤的大汉“咚、咚”地敲了起来。鼓声实在是大,一时竟能从金人的喊声中找到缝隙,钻进人耳朵里,令亲兵们多少有些忐忑的心慢慢静下来。顾不上怕,顾不上恨,厚重的鼓声让士兵们稳了下来,甚至有种“死生有命,该杀就杀”的麻木感。
      罗将军看看士兵们,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凝神观察金兵。等金兵又近一点儿,罗将军附在孙述宇耳边说了几句话,一会儿工夫旗语又打了起来。打鼓的大汉一看,立刻改变了节奏,敲得又快又疾,阵阵催来,令听者的心也跟着跳得疾了起来,甚至有些微微目眩了,头晕脑胀仿似喝醉了酒般。
      罗将军见状,立刻下令:“给我杀!”旗语立刻打起来,各队的头领看见旗语,举刀挥舞着,带着人冲了上去。在鼓声中鼓足了劲儿的士兵们血冲脑门,呲着牙喊道:“杀!”举着兵器催马向前奔去,转眼间便与金兵迎头撞上,战到一处。黑红瞬间相融,宛若脓血。
      罗将军背着手,眯缝着眼看着战场。马嘶人喊,血溅半边天。不断有人掉到马下,被踩入土中。有穿黑甲的,有穿红甲的。不断有惨叫声传来,有年少的,有年老的。血腥味一股股钻到每个人的鼻子里,辛辣得似乎能刺出人的泪水。
      罗将军抬头看了看一派平静的天空。朗朗青天便如一个静坐拈棋的老人,袖着手不紧不慢地看着他一手布成的局。突然间,罗将军感到心中一片厌烦,胸膛中充满莫名的愤怒,冲得他头晕。
      两国的战士们挥舞着大刀,肆意收割着敌人的头颅。每当一个人变成无头尸体,从马上掉下去,便代表着自己的生机多了一分。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空洞,麻木,像垂头弯腰收割了一整天稻子的老农,紧盯着还剩下的那几株,机械地一路收割过去。
      金国的军队越来越多,铺天满地。远方的天空下满是黑压压的颜色,间或有刀光一闪而过。而秦军渐渐坚持不住了——每一个秦军都面临几个金人的包围。有久经战阵的,还能勉励支持。有那初上沙场的,被金人乱刀砍下,连想拼成个全尸都是奢想。
      罗将军沉默地看着战场,那里每一个朱红色的身影,都是自己带出来的好儿郎,幽云州的男子汉。他看着他们被金兵包围,砍杀,落马。看着大秦军队里,十几岁的少年、近五十的汉子,与金国正当壮年的士兵挣命厮杀。罗将军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动,浑似雕像一般。
      孙述宇不断地向东边翘首以望。陈大力沉沉地说:“不用看了。他们若是想来,早就来了。”孙述宇向来稳重的脸上慢慢地狰狞起来:“国蠹可恨,甚于金贼!”陈大力闻言笑了出来:“你才晓得?”
      秦军越来越不支,不少刚长成的少年惊慌之下回头向幽云州的方向逃来。刚跑没几步,就会被身后的金兵围住,剁成肉泥。一个少年的头颅刚砍下来,被金军随手提起,用力扔向大营方向。那头颅在半空打着滚,眼睛未闭,空洞洞地睁着。
      陈大力忍不住,对罗将军叫道:“将军,下令吧!不能再死人了!”
      罗将军深深地闭上眼,声音微微发抖,显得苍老许多:“不行。”
      陈大力显然急了,高声喊道:“再不下令,我幽云州男儿就死绝了!将军!”平日再稳重不过,总是镇着陈大力不许他犯浑的孙述宇,如今破天荒地闭口不语,任陈大力与罗将军歪缠,他自己则将脸偏过,不忍再看疆场一眼。
      罗将军木木地看着战场,半响,甩开陈大力拉扯他的手,沙哑道:“他们殿后的军队还没上。”看着仍在奋力厮杀的士兵,罗将军又把眼睛闭上了:“金人好杀,杀得兴起了,自然就要出错了。”
      陈大力不再说话。他看着沙场上转眼便丢的一条条性命,想到,这些人竟是为了引金人上钩而死,心里气苦得仿似刀割,像困兽般左右踱了几步,最后“嗨!”地叹了声,蹲在地上死力锤头。
      罗将军低头与近旁侍卫吩咐了几声,早已眼泪横流的侍卫一擦泪花,匆匆跑去传话。马上,巨大的鼓擂了起来,鼓声响起。那赤膊的大汉们满脸泪水,狠狠咬牙,抡着膀子,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鼓上。他们敲得是幽云州祭奠前朝一位奋不顾身勇救幽云的勇士时用的鼓点。声音急促,悲怆,远远地传散开去。
      听到鼓声的秦军,齐齐震了一下。这鼓声不止是祭奠时用,它更代表了整个幽云州。不管在秦国哪里,只要看到有人轻敲这鼓点,其他人便能知道,这人是幽云州人。
      现在,这鼓点以前所未有的沉重敲在了他们心里,打得他们一阵阵发痛:今日若退了,幽云州何存?今日不死战,父母妻儿何在?今日之战,赢了便是保存家园,输了却不止一死,而是万劫不复!
      活下来的秦军目眦欲裂,爆发出有生以来最惨烈地喊杀声:“杀啊!”,催马便冲向金兵。用刀砍,用手抓,合身跳到金人的马上一同滚落同归于尽......比起都在壮年的金人,这些略算老弱的秦军,用所能想到的各种手段,向金人发起着玉石俱焚的冲锋,便是临死,也要拉一两个金人同去。
      秦军的顷刻爆发打蒙了金人。金人急选擅弓箭者,向着大鼓的方向拉弓射箭。转眼,那些打鼓的汉子皆被射中,瞪大眼睛掉落下来。可鼓声没停。马上就有人顶上来,重新擂响那大鼓,连鼓点都没断掉。金人再将顶替之人射下来,马上又有人顶上去。这次顶上去的竟然是军中的厨子......
      金人想不到,凡幽云州人,这鼓点都是听着长大的。只要幽云州还在,鼓点便会传下去。
      秦军的悍不畏死,终究是带来了改变。金国慢慢地从占着上风,变成平手。而这些宁死也要杀人的秦人,竟然隐隐要占了上风了。
      金国阵营里,一位身穿普通黑甲,貌似侍卫的高大男子,站在金国燕云州将军身边,拧眉不语。燕云将军向他拱手道:“您看,现下之计,该当如何?”
      那男子面色冷峻,看了战场半天,淡淡道:“士气已转到秦军那里,只能把那两万人用上了。”
      燕云将军偷偷抬头看看那男子脸色,低声道:“那两万,不是防备秦人埋伏的吗?”
      那男子冷笑道:“亏你打了半生的仗!现如今主力再打下去,就算不吃亏也讨不到便宜,最多也只比秦人能多剩一万来回伤兵。”说着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厮杀得难解难分的战场,接着道:“若是一味提防埋伏,把主力尽失,到那时幽云州那埋伏的人便不用杀出来了,反正主力都死在战场上了,咱们剩下那些人肯定早失了战意,还打个什么。”
      燕云州的守将闻言抽抽嘴角:“几万人的生死,在他一人手中翻覆,将来这心高气傲行事怪异的疯子继了位,不知要惹出什么风波。”心里再嘀咕,也只能传令下去,将那两万人派上战场。
      此时的战场上,秦军已经杀红了眼,只要看到黑色,便止不住要纵马过去砍杀一番。金人多少年来已经形成习惯,打到幽云州只为抢些粮食布匹,运气好些还有金银美女。这次看到三皇子将他们六万大军集结起来,心中暗自欢呼,也是为了说不定可以攻破幽云州,大杀大抢一番。可没有人想着要在这片异土上全军覆没。
      打仗,总是会死人。可常年贫寒的金人,不介意为了抢些应急粮食死些人。大不了,回去了多分给他妻儿一些。反正这多年来幽云城的将军从来都是死守城门,也不找他们的麻烦。也因此,对于秦军,他们一向是看不大起的。
      但这回,秦军与他们印象中的不一样了。那些一向只要守住城门,即便被抢也忍气吞声的秦人,今天像杀红了眼一般。那些一看都没成亲的少年和已过壮年的男人,竟然用自己的生命做起了武器!当一群一向乖顺的兔子,突然以命易命,呲着牙扑上来撕咬狼的咽喉,即使是狼,也要思量:他们愿不愿意为了一口肉与兔子同归于尽。
      正在金人进退两难之际,从后方又涌上一支黑甲大军,马速极快,几乎片刻便到了近前。
      被困在阵前的金兵们立刻振奋了起来:又多了这么些援军,这回便是兔子再怎么暴起发难,也是没用的了。
      果然,后来的援军一到,立刻又变成了对秦军的包围之势。每一个秦军都红着眼睛咬牙发狠,拼命从一片黑甲中杀出一条血路。
      这场生死肉搏从清晨,直打到日落西山。罗将军直直地站在高处,立在秦国的大旗下一整天。他直勾勾地盯着下面战场那一片刀山血海,盯了一整天。他的身周围着孙、陈二将和一圈侍卫。
      罗将军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透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望向金国大营,那里有他的老对手,燕云将军李方月,还有那个性情莫测的金国三王爷,林濠。
      其实在心里,罗将军甚至是有些感激林濠的。这次他集结大军犯边,让罗将军不得不迎战,不得不出击。这像是把罗将军心里那头笼中困兽放了出来,让它得以透出口气来,不至被十几年的浊气闷死;让它可以磨磨利爪,不至在呆滞的岁月中退化;让它可以亮一下獠牙,不至被关得忘了自己是猛兽。
      静静地看着战场,罗将军简直压抑不住内心嗜血的冲动。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想起了在战场上一如自己翻版,让自己可以祭奠那段真正热血杀敌的岁月的曲阿朗。已经太久没尝过血的味道,太久没在疆场纵情劈杀了。眼看着金军最后的那支大军,也驰进了战场,罗将军抽动着嘴角,现出个奇异的笑容:十几年了,终于又有一回能像年轻时那样,骄傲地俯视那些死在自己脚下的弱者了。
      罗将军缓缓举起右手,陈大力紧张地看着他,传令下去。
      罗将军看看自己高举的手,又看看远处与他对峙那个年轻人,那个先一步沉不住气的年轻人,笑了一笑,然后狠狠地把胳膊向下甩去。
      “吱......轰!”,一个烟花在日落月升之前被点着,急速飞上天空,用力地炸开。
      在秦国境内,离战场几里之遥的山上,突然齐刷刷地冒出上万的军人。他们穿着殷红的铠甲,手拿磨得铮亮的刀枪,脸上淌满泪水。从开战起,他们就藏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子兄弟在战场上为他们用生命开出了一条血路,赢得了一个机会,一个打赢的机会。
      曲阿朗和罗成渝骑在马上,紧紧地盯住山下的黑甲士兵们,俱都皱紧了眉,抿紧了嘴,什么都不说,然后不约而同一提缰绳,冲下山去。早已心痛欲裂,哭得泣不成声的士兵们不喊不叫,沉默地催马向山下冲,眼睛在一路打来的风里死命地睁大着,盯着每一个死在战场上的亲人兄弟,盯着每一个将他们当做胆小兔子般烧杀抢掠了多年的金人。这一刻,在这个战场上,再没有了“怕”这个字,再没人在乎“死”是什么东西。由曲阿朗、罗成渝各带一万的两支军队,沉默而疾速地向山下冲去,每个人的眼珠都像要凸出来般将金人死死盯住。
      他们兵分两路,将金兵包了圆儿。
      曲阿朗一马当先冲进战阵,一把沉重乌黑的玄铁刀被他舞成了一个圈子,碰着立死。他所过之处,必定一片坦途。数不清多少人头被他劈手砍下;算不清多少咽喉被他狠狠划断。他的眼睛晶亮,血液的气味刺激着他,让他回到了十四岁时那个冬季,被野猪刺穿的那个伤痕仿佛仍在隐隐作痛。他长喝一声,说不清是悲痛,还是兴奋。笑着舔舔嘴,曲阿朗纵马又向金人最多的地方而去,片刻后,那里堆积了一大片金人的首级和无头的身子。
      罗成渝也丝毫不落于曲阿朗,他挥舞着一把银枪,刺挑横扫,打得随心所欲,身后立着一匹匹无主战马——主人早已掉下马去。打到性起时,他便放声大笑:“阿朗,我们比比谁杀得多如何?”
      曲阿朗没有回应,他早杀红了眼,除了黑色,除了金国话,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冲下来的秦兵们,由这两位悍将带领着,横劈竖砍,很快把金国的队伍打乱,将金兵的士气也打散了。还是那个原因,谁见过一群群满面泪痕,恨意冲天的兔子疯狂而悍不畏死地冲到狼身上去,连撕带咬,以命易命?见过的人,都定会害怕。
      很快,金兵由集体的包围杀戮,变成了独个在战场拼杀。又过了一会儿,几个年轻的金兵,开始边战边退。再战一会儿,更多的人开始往金营方向慢慢撤去。有几个沉不住气的,拨转马身一打马,直接往战圈外逃去,被几个秦人追上去一顿乱刀砍死了。
      林濠看着底下的情形,慢慢地眨眨眼,叹道:“终究是我沉不住气啊。”燕云将军闻言低头,不敢说话。
      林濠闭上了眼,悠悠道:“撤吧。按这情形,不撤就得死在这儿啊。”燕云将军闻听此话,终于松了口气,赶快叫传令官们拿着几十个巨大的铜钹,如丧考妣地大敲起来。金兵闻声,无不脸色灰败,与秦兵勉力抵抗几招便夺路狂奔,逃窜而去。那钹,便是他们撤退的信号。
      秦兵互相张望几眼,各个难掩眼中的惊诧与兴奋:本以为兔子搏狼,最好也只是同归于尽,谁能料到恶狼也有吃痛要逃的时候,这等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一时让秦兵懵住了。
      罗将军站在高处,大手抹了把眼皮,拂须“呵呵”笑道:“这群小毛孩子太经不住事儿,楞着干嘛,快给老子追啊!”陈大力站在罗将军旁边,嘴张得大大的,半天没动没说话。突然,他慢慢地蹲下来,满面大胡子的汉子,用手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了。孙述宇弯腰拍着他的肩膀,颤声劝道:“这会儿哭个什么......”话没说完,这个一向稳重的男人,蹲在陈大力边儿上,“吧嗒吧嗒”也掉起了眼泪。
      战场上的秦兵只愣了一会儿,不知谁先发了一声喊道:“追!追他们!”,接着“轰”的一下,秦兵一拥而上,两万多人像两万多条恶狠狠的猎狗一般,将四万多金国将士紧紧追了两个时辰才罢休。
      直到夜深,秦军才哭着笑着,大声嘶嚎着回到了幽云州。
      罗成渝骑在马上,跟着大军,嘴角噙笑地看着这些终于扬眉吐气一回的男人们癫狂落泪,又转头捅捅一语不发的曲阿朗:“这会你立了功,朝廷该封赏你了吧!”曲阿朗轻轻笑笑,仗打完了,人杀得尽兴了,他这会儿的心神早飘到某个似桃花初开的女子身上,对罗成渝所说的封赏不甚在意。
      罗将军双眼泛红,站在大大的秦字旗下,看着那两个少年闲闲散散地骑马归来。刚才的恶战仿佛只是一个游戏,丝毫没有在两人脸上留下任何迹象。
      孙述宇一边拍着仍在呜咽的陈大力,一边看着那两个少年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转头问罗将军:“将军,这次他们两个立了大功,你猜朝廷会如何封赏啊?”
      罗将军此时当然不知,这次大功,会将传奇的序幕彻底拉开,让这一段宿命不可阻止地开始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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