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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罗家父子 ...

  •   曲阿朗跪在林子里,木木地挖着坑。覆着冰层的硬土仿佛已冻了万年,再怎么使力也只能刨出浅浅一个坑。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看向曲氏的方向。他实在不敢去看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生他养他爱他的女人这一刻是生是死。他就这么一直跪到腿脚肿涨,不用说坐起,连勉力支撑他跪着的力量都没有时,才终于慢慢回过头去,那张年轻的脸上泪水纵横,眼睛中流露出的切痛深得不似少年。
      身后的曲氏灰着脸,一根手指指向曲阿朗,眼睛半睁半闭,毫无光彩,蜷缩着的身子,早已经僵硬了。曲阿朗怔怔地张大眼看着曲氏,懦懦地张了张嘴,却不敢唤母亲。等了一会儿,他又张开嘴,但终究没有叫出声来。突然他闭上眼睛,抬头仰天大口大口喘气,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从他胸腔冲出来,经久不绝。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暗下来。曲阿朗一直跪在那里,呆呆地凝望着曲氏,仿佛石像一般。他终于知道,那个该死的坑是无论如何都挖不成的。土冻得太硬了。
      深深地闭了闭眼,曲阿朗对着曲氏的尸体说:“娘,土太硬,我没有趁手的东西,只能先用雪把你盖住了。你别怕,我会在这里一直陪你的。”
      曲阿朗抬手轻轻给曲氏理着头发,小心翼翼地把为数不多的黑发找出来,试图盖住大半的白发。白发太多,怎么都遮不住。曲阿朗正自聚精会神,一根根地试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细微而不寻常的声音。常年在草原放马训练出的直觉让他生起一阵危机感,浑身寒毛直竖。果然,片刻后,几只体形巨大的野猪出现在了林子里。
      饿了一冬的野猪看到躺在地上,不会动弹的曲氏,兴奋嚎叫着便向曲氏的尸体冲去。曲阿朗暴怒着狂叫,咬紧牙关使力想站起来。可他的腿跪得实在太久,这会儿早已无力,怎么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野猪将咫尺外的曲氏用鼻子拱来拱去。两只野猪低低咆叫几声,张嘴咬着曲氏的手腕,试图将她拖走。曲阿朗双眼血红,大声吼叫,趴在地上,用胳膊拄地拖着两条腿疯了样的向前爬,边爬边从地上捡起大的冰块儿,奋力朝野猪砸去。最大的一头野猪鼻子被砸中,吃痛发怒,低头朝曲阿朗冲去,长而尖的獠牙狠狠地扎进了曲阿朗的肩胛。
      失母的悲痛,刺骨的寒冷,长跪的力歇,魔沼的烟雾,这一切本就让曲阿朗十四岁的身体难以支持。野猪这一刺成为最后的一击,让曲阿朗创伤累累的身心再也无法挺下去。他嘶哑地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在曲阿朗长大的那个营地,经常有人说曲阿朗以后一定是一员战将,生来注定要上战场。
      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还能平安出生。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还能茁壮长大。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还能照顾母亲。这样悍勇而命大的孩子,以后定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的。可曲阿朗在一生的岁月中,最痛恨的,恰恰是自己的悍勇与命大。那让他承担了太多的苦痛,老天连逃的机会也不给他。
      野猪没有顾得上曲阿朗。毕竟这个漫长严寒的冬季已经让它们习惯了腐食。何况不会反抗的尸体总是更安全的。等曲阿朗醒来的时候,地上只有曲氏被撕碎的衣裳和一具被啃得干干净净的白骨,散落在雪地里。
      曲阿朗的眼睛变得枯干。眼泪实在想流出来,可谁曾见过干涸的泥土会冒水。倒涌回去的热泪,冲击得曲阿朗五脏都像裂开一样剧痛。他收集好残破的衣服,尽量将白骨尽皆掩住,又捧起地上的积雪,一捧一捧地洒在那上面。在这过程中,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的母亲,这个一世受苦的女人,究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让老天爷如此折辱于她,连死后最终的体面,都不肯给她留。
      这个问题让曲阿朗想了整整一夜,从月升想到月落。直想到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就要出窍。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现出鱼肚白的天空上出现了曲氏,站在老人,男人,少女中间向他招手。就在他闭上眼睛,静静等着曲氏来接他的时候,远处大地传来震动,将曲氏震得飘远了。曲阿朗闭眼细听,那是成千上万的马匹从远处齐齐奔来造成的动静。接着,由远及近地,震天喊杀声传来。有金国话,也有秦国话。曲阿朗莫名感到一阵兴奋,揉揉刚能动的腿,扶着树走出胡杨林,站到一处小坡上瞭望。
      远方的战场上,金国和秦国的军队纠缠厮杀在一起,金国的玄黑与秦国的殷朱混杂一处难以分辨。雪踏成泥,染着鲜血。那红黑相间的颜色,让曲阿朗郁郁在心无法发泄的愤怒几乎破膛而出。他走回树林,“扑通”一声跪在那堆尸骨前面,“咚咚”作响地磕了三个头,声音闷而结实。再站起身,曲阿朗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向那血肉横飞的战场。
      曲阿朗从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样快。像草原上追逐猎物的狼,又像被秃鹰追撵疯狂奔命的兔子。离战场越近,他脑子里那副散在雪地里的白骨就会越模糊。
      近了,近了,能闻到血腥味儿了。喊杀声直传数里,马蹄踏得大地微颤,不时有断臂残肢从几万人马中飞向天空。这样的味道,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环境,让曲阿朗极度兴奋起来。仿佛心里那让他忍不住想呕吐的一团乱麻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可以在这里尽情发泄。
      一个穿着黑甲的金兵正在他面前倒下,从额头到脸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绽开,缓缓地从被砍得参差不齐的皮肉里渗出殷红的鲜血。那个金兵还活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眼睛上翻着,露出发白的眼肉,无神的眼球死死盯着曲阿朗。
      曲阿朗上前抢过那个垂死士兵手中的刀,脚踏在士兵胸口,狠狠一刀扎进了士兵的脖子。那士兵痛得眼珠猛然上翻,露出一片白仁,身子激烈地扭动着。曲阿朗跪坐在士兵身上,死死压着他,从他脖子上拔出刀来,在侧颈用力一划,鲜血立刻喷溅出来,带着一股腥臭味,喷到了曲阿朗的脸上,眼睛里,嘴角边。曲阿朗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活滋味。他的脸抽动着,嘶哑着声音“桀桀”地笑了出来。
      后面一个金兵骑在马上,看到了曲阿朗的屠杀,哇呀暴叫着催马过来。曲阿朗正好直起身,带着满脸的血,“嗬嗬”痴笑着,冲着那骑兵跑去,用在草原上与狼搏命练出来的灵敏,侧头躲过士兵劈下的刀,一把拽住那士兵的脚,用力将他拽下,一翻身上了马。他牧马多年,自然知道怎么指挥一匹马。转眼之间,在他的命令下,那匹高头大马“唏溜溜”一声高叫,将那金兵踩得肚破肠流。
      曲阿朗满意地拍了拍战马,取过安放在马鞍旁的狼牙棒,像牧马鞭那样随意挥舞起来。转眼又有几个金兵被他拍下马去,在万蹄踩踏的战场变成了四分五裂的肉块。看着这些肉块,曲阿朗仿佛又看见了雪中那具白骨。一阵恨意与愧悔像刚烧开的水一样泼在他心上,烫出一溜水泡,焦痛不堪,让他愈加暴烈。
      他这一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附近金兵的注意。很快,几个金兵围了过来,挥着马刀,嘴里呼喝有声,向曲阿朗包抄而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曲阿朗未出娘胎便与曲氏一同担惊受怕之故,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有着对危险最敏锐的直觉,丝毫不输于野兽。当那几个金兵向自己这边看来时,曲阿朗已经紧绷起全身肌肉,不待他们冲来,曲阿朗大喝一声,伏低身子朝几个金兵袭去。他自幼力大,将狼牙棒左右一挥,便有两人滚下马去。伸直胳膊抡起狼牙棒顺势回身扫去,又有一人掉落,转瞬便被战马踏平。曲阿朗打得痛快,口中大呼:“杀!”眼睛怒睁,憋得血红,脸上身上全是半干的血渍,未脱稚气的眼睛盯着人的样子像传说中的夜叉噬人般骇人,剩下那两个金兵竟被吓得呆了一呆。
      曲阿朗盯着面前的一个金兵,只觉眼熟,忽而想起,此人正是自己与母亲出逃那夜遇到的那个巡逻的守兵。那个当着他的面肆意捏摸他母亲的人。曲阿朗忽然朝他笑了一笑,笑得阴沉沉的。接着他揉身一探,长臂一张,便把那人从马上硬扯过来夹在腋下,另一只胳膊伸过来使力一拧,只听“咔吧”一声,那个金兵的脖子软软垂下。
      曲阿朗杀人毫不手软,让他面前仅剩的一个金兵目瞪口呆。杀人如麻的军人他不是没见过,可眼前这个,分明还年少,更重要的,这少年杀人时,表情不是军人常见的仇恨,麻木,而是兴奋!就像饿了好几天的乞丐看到食物的那种兴奋,不,是草原上过冬的狼突然看见一头羊羔时那种呲牙咧嘴的兴奋!面对这少年,他分明感觉到腿脚在一点一点地沉重,绵软下去。
      曲阿朗就那么一动不动盯着他,像盯着一头已经不会跑的猎物。
      那个金兵眨眨眼,咽了口唾沫,突然感觉自己的生命可能也要像前几个人那样终结了。才第一次上战场的他,还没有看淡生死,还惦念着家里的老娘,眷恋着心爱的姑娘。他不想死,起码不想被一个少年像捕捉猎物一样杀死。对死亡的极度恐惧,让他发出了异常高亢的尖叫:“大哥!大哥救我!”
      一个粗壮的大汉骑在马上,在战场上左奔右突,焦灼地向曲阿朗这边骑来,边挥刀劈倒阻挡他的秦国士兵,边大声回应道:“阿弟莫急,大哥来了!”
      眼看大汉已经离得不远,曲阿朗全无一点反应,只一瞬不瞬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金兵,狼牙棒松松握在手里,指头轻轻地动了动。就这么片刻,粗壮大汉已经到了近前,二话不说,抡刀便向曲阿朗头顶劈来。
      曲阿朗静静闭上眼,等着刀落下来。太累了。他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刚才连杀几人,全是靠这十四年来的怒,前一夜的痛。现在,他脱力了。再怎么少年力大,也终究不是神。连一个成人也不能闪电般将四个久经战场的金兵斩杀马下还不疲不累,更何况很久没吃东西,肩上还带着野猪顶撞下的伤口,早已失去生机的曲阿朗。
      此时的他,竟然有丝轻松。原来十四个年头,就是自己的一生了。那么人这一生,也不是很难过。忍一忍,忍个十几年,便也结束了。这寒冷透心的世间,他不用再去捱着了。他可以上到长生天,带着娘放放羊,剪剪羊毛,纺纺布,轻轻松松地,没有那些金国男人打扰地过下去了。
      曲阿朗等了片刻,并没有刀落下。他微微睁眼看去,那大汉早就掉落马下,颈侧露出一截箭尾。他那兄弟,早就不知去向,只有先前所骑的战马迷茫地站在当地打着响鼻。
      “还愣着干什么,快跟我走!”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曲阿朗回头看去,一位银盔银甲,英武俊朗的少年骑着雪白大马,手挽强弓,在他身后皱着眉头看他。见曲阿朗回头,那少年拨马回转,大声叫道:“你是哪位叔伯手下的呆头兵?人家刀都快落到你头顶了,你躲都不知道躲一下!要不是我,”回头看到曲阿朗还在发愣,那少年不禁又蹙眉道:“我说你不是哪家的傻子吧!空有一把子好力气,没长脑子!快走啊!就咱俩这年纪在这战场上,你若还痴痴呆呆地,我可保不了两个人平安!”
      自从曲氏死去,曲阿朗就不知自己该去哪,该干什么。那少年顺理成章的口气,弄得倒似自己与那少年本就相识,少年只是应约来带他回营般。茫然仓惶之下,曲阿朗也便拨马随着少年在刀丛箭雨中穿行,学那少年,拿兵器把周围刀箭都一一回砍回拨。
      很快,曲阿朗发现,那银甲少年是有护卫的。四周都是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壮汉,装作与金兵生死相搏,实则不动声色地跟着他们向秦营撤退。
      也就用了两柱香的功夫,他们一行人撤回秦营。一员盔甲齐全,连脖子上都系着一块铜镜防身的老将,背手站在秦字大旗下,乍着一大把黑白相间的胡子,铜铃大的眼睛瞪着那银甲少年,声若洪钟地骂道:“老子这仗打得焦头烂额,你还给老子添乱!”银甲少年挨了骂丝毫不见怯意,摘了头盔嘿嘿直笑。那员老将急喝道:“把头盔给老子戴上!你会射箭,别人不会?”话音未落,一枝箭破空而来,直指少年的后脖颈。箭势太快,曲阿朗又精疲力尽不及救援,只能惊呼一声。倒是那老将眼看箭射到,神色间也不见惊慌,一个大步迈过来,像拿起一双筷子那样随意将箭截住,夹在指间,顺手抄过银甲少年所握之弓,就势搭箭弯弓射去,就听一声惨呼,显是有人中箭。
      放下箭,看看天色,老将随意说道:“准备造饭吧。金人都是空着肚子来的,这会儿打不动了,怕是先要撤会儿了。”银甲少年一听急道:“爹,咱不追么?”老将嗤笑道:“你看看人家的马,再看看朝廷给咱的马,能追上吗?别追到半路让人家一回头再冲咱几下,还要多死几个人!谁的命不是命啊!”少年听说,看看战场上金人□□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再看看秦国士兵骑着的那些中不溜不好不坏,但明显不是用来打仗的马,低下头不说话了。
      老将撩起眼皮将曲阿朗上下一打量,背着手往营帐里走,边走边吩咐那银甲少年:“罗成渝,把你救回来这孩子扶下马。”那名叫罗成渝的少年咕咕哝哝道:“我已救了他的命,还要伺候他下马?”曲阿朗也低声说道:“不用麻烦了。”老将军健步如飞,此时已进了营帐,声音远远地飘出来:“呆瓜蛋子,那小子刚才杀人杀脱力了!你不扶,他就得一直呆在马上!”
      罗成渝苦着脸走过来,伸出胳膊扶着曲阿朗的腰慢慢帮他往下蹭,口中说道:“我跟爹远远看见你杀人杀得利索,料想你是条汉子才救你回来,想不到你如此不济!”
      曲阿朗溜下马来,盯着罗成渝道:“刚才那老将军,可是幽云州的罗将军?”
      罗成渝瞪大眼道:“你杀了半日的人,却不知道是在帮谁杀?呆头鹅。”看曲阿朗眼神急迫,罗成渝不忍逗弄他,点点头:“是,我爹就是罗将军。”
      曲阿朗跌跌撞撞便要往营帐里走,罗成渝在后面急忙追上道:“你慢点儿!即便你仰慕我爹,也不急在这一时呀!”边说边扶着曲阿朗一块儿走进帐子里。
      曲阿朗一进帐子,便盯着正坐在帐中看舆图的罗将军,一字一句说道:“十五年前,幽云城外,两家农户,被金人几乎杀光,两家姑娘被掳走,一个死了,一个生不如死。当时,是你这个将军在守城。”
      罗将军坚守幽云近二十年,金人一次都未能攻进城。幽云州多有年轻力壮的男子,一提起罗将军便热血沸腾,想法设法托门路要投军跟着罗将军打仗。罗成渝镇日见多了这样的年轻人,以为曲阿朗也是这般,心下喜欢曲阿朗在战场杀敌的利索果断,这才让他进帐的。谁知道曲阿朗一进来便说出这样一番话,言下大有责怪之意,听着倒像是将罗将军这十几年力保幽云州不失的功劳全抹去了。罗成渝心高气傲,年纪又轻压不住火气,当时便恼了。罗将军左右下手坐着的副将也已捺不住怒气斥骂起曲阿朗来,左副将陈大力一向性急,挽着袖子上前要将曲阿朗扔出去。
      倒是罗将军分毫未怒,喝住陈大力,盯着曲阿朗慢慢说道:“我记得。那两家人一家姓赵,一家姓曲。当年我派人挨家挨户通告,金人遭了灾,可能要来抢东西,要城外农户进城躲难,他们也是躲惯了的。谁料这两家人竟耽搁了一天,就……年轻人,你是谁?你可是那两家人的亲戚?”
      曲阿朗看着罗将军,声音有些嘶哑:“我姓曲,叫曲阿朗。我是我娘在金国的营地里生的。不知道是哪个的种。”罗成渝方才事逢突然,不及细想便动了怒,打算将这不知好歹的呆头拉出去丢到战场里自生自灭。此时听曲阿朗自报家门,话语中对生身父亲竟毫不恭敬,又是生在金国营地,再想想这少年姓曲......罗成渝本就机灵,对金人的手段也多少了解,刚刚在阵前曲阿朗满脸是血,一众人等也不及细看他的相貌。此时仔细一端详,这少年分明是异族长相。罗成渝心中顿时了悟,怒气立时便消散了。连那鲁莽的陈大力,也想通了关节,扎煞着手讪讪地退下去了。
      右副将孙述宇咳嗽一声,往前坐了坐,眼睛看着曲阿朗恳切道:“年轻人,这件事你真的不能怨我们将军。当年我们挨家挨户都将厉害分说过了的,是曲家和赵家自己耽误了时间。其他早走的人家呆在城里,毫发未损,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问。”
      曲阿朗充耳不闻,只是紧盯着罗将军看。罗将军与他对视片刻,缓缓说道:“那曲家姑娘,便是你娘吧?她可还好?”
      曲阿朗闻言狂笑出来:“好!好得很!为了不叫我跟着金人来打幽云州,她舍命带我逃走,穿了魔沼,死在那片胡杨林里!”说到这儿曲阿朗声音变得低哑了起来:“连尸骨都被野猪啃得面目全非!”
      罗成渝轻轻倒抽口冷气。陈大力和孙述宇也均低着头,不再说话。罗将军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看看曲阿朗深邃的眼眸,转头吩咐陈大力道:“大力,你带几个人,把曲家姑娘的尸骨带回来,给她埋在曲家从前的院子里吧。这姑娘,识大体,重大义,是我欠了她的。”
      曲阿朗强忍心痛,开口说道:“我娘的尸骨我来收。我答应她要回去将她带到故居的。”
      陈大力喃喃道:“小兄弟,还是我陪着你去吧,你也找不到曲家在哪儿。”
      曲阿朗想了想,便点点头,转身出了帐。
      罗将军看着曲阿朗疲累却挺直的背影越走越远。这个少年,与自己的儿子年纪仿佛,可际遇却是天壤之别。那曲家的姑娘,若不是因着自己的一点儿私心,实在不会遇上这等人间惨事。一阵悔意在这个老将心头冒起。世人皆传幽云州罗将军是个莽夫,其实他做事是再谨慎不过的。却也正是这谨慎,害苦了曲、赵两家。心中愧疚难当的罗将军,寻思怎样设法弥补这个从金国逃回来的少年,突然一个大胆冒失的决定涌出来。他扬声对低头惭愧苦恼的罗成渝说道:“成渝啊,罗家现在只你和金枝两个孩儿,你也没个兄弟,平日可孤单?”
      罗成渝立刻会意,爹爹此举正中下怀,便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儿子平日确实孤单,实盼能有个兄弟。今日儿子与那曲阿朗一见投缘,想求爹爹将他收为义子,从此与我同吃同睡,还望爹爹成全!”
      罗将军欣慰地点点头。父子两个刚要商量商量细节,却听一个娇俏爽利的声音带着笑音传进来:“你要爹爹成全什么?别是趁我不在又告我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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