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草大道》月无月

8、永青之萝女

　　沉睡了近百年的身体果然还是不太适合人类的躯体，萝女小心地活动着僵硬的躯体，偷偷打量着正在竹林深处抚琴的永乐。
　　她故意躲在一根看起来较为粗壮的绿竹后面，以为自己已经隐藏得够好了，却忘了自己早已经不是无人留意的青萝。
　　那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流畅而动人的音乐缓缓穿过竹林，前往包围正听得发痴的萝女。
　　永乐一曲奏完，发现缩在不远处一根竹子后面发呆的女子。他起身抱了琴慢慢向她走来，青竹底纹的衣袂拂过竹椅，发出一丝声响，萝女这才清醒过来，看着永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等待了一个冬季，或者说，自己这百年来的孤寂，在看到永乐的那一秒，竟然什么都不算了。一行清泪从白皙的脸滑过，萝女抬手拭了拭脸上乱七八糟的水渍，发觉这东西不是雨水而是从自己这个躯体上出来的，她觉得有些奇怪，胸腔闷闷地，眼睛涩涩的，心却甜甜的，这是人类的感觉吗？
　　永乐来到萝女面前，抱着琴经过，没做一丝停留，好像青萝遇到过的那些洒脱的风儿们一样。
　　萝女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流泪，也不知道为何永乐经过她时没有停下让她觉得心里很难过，总之，她觉得自己不能轻易放弃，如同那个生命都要被寒冬完全削减也毫不言弃的冬天。
　　没过多长时间，永乐身边的人都知道了萝女的存在，大家都知道她是刘管家派来服侍世子爷的，所以她和大家也都算得上是相处融洽。毕竟没人不喜欢美人儿的。萝女就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说她可与天上那些冰肌玉肤的仙子相比想必也不为过，面若桃腮，眼眸似绿波清澈而动人。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清丽脱俗。
　　大家都以为，永乐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可是永乐一开始却像根本没有看见萝女这个人一样，丝毫没有任何在意的意思，甚至都未曾提到过自己的院子里又多了这样一个人。永乐的冷漠，像是一场又一场寒冬的大雪，密密层层地叠加在萝女心上。
　　前几日她回到林子深处去查看自己的本体，青萝的根倒是稳稳地还扎在那里，叶子却已经开始枯黄了，又开始呈现那个冬季濒临死亡时的状态，她很担心，时间好像越来越不够了，可是永乐却一点也不在意她。
　　竹林子里的寒气愈来愈盛，大家都知道，夏天快要过去了。这就意味着，永乐要搬出这座林子，可是萝女却不能离开这个她扎根的地方。
　　有一天夜晚，永乐在屋中秉烛看书。萝女侧着身子扒在窗户边往里看。这次，永乐奇迹般地发话了，他让窗外的人进去，手里依旧持着书卷，眼神都不曾偏移过一丁点儿。萝女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叫自己，只好继续把头伸到窗户前，盯着看书的永乐，这些天她已经很习惯这种方式和这种距离了。
　　过了一会儿，屋内的人见萝女丝毫没有进来的意图。
　　“就是你。进来吧。”永乐只好放下书，眼睛看向在窗外踟蹰的萝女。
　　萝女看确实叫的是自己，才牵起裙摆从门外迈了进去。
　　“过来。”
　　萝女缓缓移步过去，睁着那双如水的眼眸看着永乐。永乐那张脸，和自己叶子上的脉络一样，怎么长了，就永远不会变吧。她又开始失落起来，要是她可以说话就好了，植物的本质是静，她所有的能力都花在了躯体上，独独缺了语言的能力。
　　但是如果能说话，她会说什么呢？
　　“你叫什么名字？”永乐问她。
　　萝女本想摇摇头，但马上灵光一闪，假装从袖中取出一片青萝的叶子，然后笑着指给永乐看。
　　“萝？”
　　萝女想了想，点点头。其实她从来没认真想过自己要叫什么名字，既然永乐说她是这个，那么就是这个吧。
　　“那就叫你萝女吧。”
　　萝女继续点头。
　　“你，不是人类。”永乐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萝女惊诧地摇头，看见永乐依旧不变的冷静神色，最后还是只能点了头承认。她觉自己应该掩藏地很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漏了马脚。他会怎么看她，不是人类，而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妖精。
　　永乐本还想继续问，却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萝女面色苍白，心里越思索了一下便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还真是个傻丫头。
　　自己还真是有些不愿意听从爹的建议，但是画顔那边，也不能不顾，君家前几日已经来人了，他必须这么做。
　　萝女正担心着永乐会不会嫌弃她的来历，将她驱逐走，毕竟她也用了些法子迷惑着院子里面的下人们。可是她却没想到，接下来永乐所说的话，让她突如其来地感受到一个那么巨大的喜悦，以至于没有细想便扑到永乐身上，大哭起来。
　　永乐说：“嫁给我吧。”
　　萝女是青萝成精所化，所以也和那蔓蔓的青萝一般，希望永恒地长下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攀援，也往自己喜爱的地方延伸，一直延伸到是否有尽头，这些都是萝女从没想过的事。
　　她只想，静静地长下去。
　　永乐果然说到做到，第二日便禀报了绪老王爷，绪王爷竟然也什么话都没说就点头应允了。只是要求不要太过铺张就行，于是日子就定在本月下旬的一个吉日。
　　事情顺利地甚至有些蹊跷。但是好歹，萝女这几天都很开心。
　　某日，永乐陪着萝女在竹林子随意乱逛，走到以前萝女生长的那株木槿花旁，正好不远处就是那株快要枯死去的青萝。萝女怕被永乐看见，于是就拖着他一个劲儿向反方向走。
　　林子深处的那一头是座小山丘，上面很应景地建了一座小巧的飞檐小亭，永乐便领着萝女进了那亭子里坐下休息。这几日，萝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唇色都惨白地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眼眸也有些暗淡，不复最初在梦中见到的那样美丽动人。永乐心中有种不适一闪而过，却终究没有停留下来。
　　萝女看见永乐似乎有些不开心，便取出一片绿色的青萝叶用嘴唇轻抿着吹了一曲她自己编的调子，先是和风淡淡的吹过，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身上那种舒适，接着便是一大片的艳色阳光照耀竹林，忽而身边好像又出现的忽忽的刺骨寒风，到了最后则是安然落下的叶子打着旋儿旋转飘落，一种淡到极致的静美从音乐中被巧妙地传达出来。
　　那是萝女的魂调。一百年和一首歌，拥有相同的内容。
　　永乐微笑着抚摸着举着叶子向他邀功的萝女那头柔软的黑色长发，他发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头奇怪的不适感似乎越来越强烈。
　　“我去做东西给你吃吧，昨日向夕荷姐姐新学的，你最爱吃的荷叶饭。嘻嘻。”萝女笑着一路从亭子中跑出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留在亭中的永乐，从怀中拿出那管被摩擦得光滑的青笛，看了很久才回到竹屋那边，笑着吃完了萝女亲手做的荷叶饭。
　　嗯，味道倒是不错。永乐心想着。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要考试，事情多起来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