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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心月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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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流光拂水般过着,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我鲜少出门。庆雅时常来看我,对向我隐瞒庶福晋身份一事,她似乎颇有歉意,可见我全不介怀,便也放下心来。
自翠萼口中我已约略得知,在迎娶庆雅与我之前,除已故的嫡福晋兆佳氏外,五贝勒尚有侧福晋纳喇氏、伊尔根觉罗氏和媵妾张氏、俞氏四名妻妾。王府规模宏大,前府后园,我所住的余尔斋位于王府西侧后进,远离前院正房,却与后园毗邻,十分安静清幽。我打定了主意,不刻意结交,不故惹事端,除每日问安碰面之外,便不与她们往来,日子倒也过得安适自在。
庆雅似乎很得董鄂氏的欢心,虽是新入门的侧福晋,已开始协理家事。听翠萼说,五贝勒对她似乎也颇为满意,时常去她房里,那侧福晋纳喇氏为此含酸吃味了几回,却也无计可施。说到后来,翠萼竟有些替我抱屈,说若不是我病着,也未必不能讨得贝勒爷的欢心。我哑然失笑,只在心里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是的,春夏交替之际,我偶感风寒,又病了一场。这一病,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倒连晨昏定省都省去了,待得再见众人,已是中秋。
因福晋生日便在中秋,府里对中秋节庆向来十分重视,除按例大宴宾客外,还要请戏班在园子里热闹三日。听说,届时除宫里会派人打赏外,各宗室王府一众人等也会光临。府里女眷为了在这家宴上一展风姿,均早早准备,悉心打扮。
翠萼见我大病初愈,便很卖力地翻箱倒柜为我找寻衣饰。我瞧她东挑西拣却又拿不定主意,倒有些好笑,便指了件月白绉丝玉兰纹袍子道:“就这件吧。”翠萼虽觉过于素淡,却也不得不依从,于是又在发式上做文章。因我嫌时兴的牡丹头、荷花头过于繁复,她便替我挽了个她家乡苏州曾流行的双钿髻。我瞧着镜中自己七分雅丽三分俏皮的模样,也不得不承认她手艺精湛。因是夜晚听戏,我又刚病好,便在袍子外罩了件半新不旧的浅鹅黄色琵琶襟坎肩。正收拾着,庆雅来了。
因忙着家宴之事,庆雅与我已多日未见。她穿了件镶云边洒花宝蓝锦缎袍子,外罩浅金色大云头背心,一身簇新旗装,更显身姿婀娜,亭亭玉立。
我瞧她虽连日操劳,一张俏脸仍神采奕奕,不禁打趣道:“给福晋请安。”她一面作势打我,一面回头将手中一包东西递与翠萼:“这是福晋赏的参茸,你收好了,过几日炖了给夫人补补。”
待绿萼收了东西出去,她才凝神端详我,半日方道:“阿玛听说你病了,原要来看的,府里人多我怕没得生事,便劝他过些日子,这可算是好了。”
说罢,又将我拉起身来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平日里不爱打扮,这一拾掇可真不一样了。上回爷来瞧你,你倒好……”
“爷?”我愕然,半晌方醒悟她指的是五贝勒,不由脱口道:“他几时来瞧过我?”
庆雅无奈白我一眼:“你刚病那几日,连日发热不退,府里请的大夫总看不好,我便央了贝勒爷请了宫里太医院的方师傅来给你诊治,这才退了热。”
“哦,怎么我全然不知。”我喃喃自语。
“爷来时,你烧得昏昏沉沉,自然不知。”她边说边低头自腰畔解下只金线织锦香囊,解了丝带取出一对簪子来替我斜斜插在两髻上,歪着头左右瞧了瞧,颇为满意地道:“安王府十八爷自南边带了些首饰回来,爷让我挑几样可心的,我瞧这对簪子你定然喜欢,便替你收着了,你瞧,可不正合适。”
我移至镜前仔细端详,只见那簪子是两只小小的玉质兰花,通体剔透,翠绿欲滴,置于发间盈盈一点,十分质朴典雅,心里倒真喜欢。
见我打扮停当,她看了看外头,又低声道:“今日家宴你只记得一点,八格格回府,千万不可失礼得罪了。”
八格格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王府明珠,我约略听下人提起过。
她是康亲王已故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所生嫡女,也是康亲王最小的女儿,因生得美丽非常,自幼如掌上明珠,且很得宫里后妃喜爱,常让她入宫伴驾。我与庆雅嫁入府中时,她正在宫里,是以不曾见过。
庆雅行事一向稳当,既有此嘱咐,我也明白了几分,当下点头应承。
晚宴设在后园东路的汀芷水榭。夜暮时分,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我自花厅上了二楼,只见王府诸女眷都已到齐,间中许多陌生面孔,俱是锦衣珠翠,富贵非常。一身华丽吉服的董鄂氏坐于东首暖塌上,正与一位身着锦蓝团花袍气度雍容的中年贵妇说话,庆雅伺立一旁,见我来了,也只以目相视。
我寻目望去,只见五贝勒的诸位姬妾都坐在西阁楼里,心中虽不愿过去,却也只好勉强移步。翠萼掀了帘子,那几位姬妾不知正说着什么,个个掩面而笑,见我来了,却都停住。
坐在东首正位的正是那日对我与庆雅冷嘲热讽的侧福晋纳喇氏。平心而论,这位侧福晋的相貌也算是美的,只是神气里总带着三分刻薄,实是叫人生厌。果然,她目似品评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鼻中哼出一口冷气:“哟,真是稀客呀,妹妹不是病着嘛?今儿怎么也来了……”
我知道她近日为着庆雅心中不忿,便微微一笑向着众人略点个头,在临窗一张高背椅上坐下,并不理她。
见我不答理,纳喇氏面上挂不住,还待继续,却被一旁的伊尔根觉罗氏轻轻止住。
只听她柔缓开口道:“妹妹这几日可好些了?”
我听她语气温和,并无恶意,便转头答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姐姐记挂。”
她向我微微一笑,复道:“前阵子因崇安病着忙着照料,不曾过去探望,可喜是好了。”
伊尔根觉罗氏便是那日纳喇氏拉着说话的紫衣女子。因隔着近,我这才瞧清,她不过二十余岁年纪,生就一张令人羡慕的瓜子小脸,一身雪青色缠枝海裳纹袍子衬着小巧五官细白肤色,虽不及庆雅明艳照人,却也颇为清丽淡雅,心中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这时,一旁的侍妾俞氏也跟着过来搭话。这俞氏小名桂秀,原是五贝勒生母故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的婢女,后来由博尔济吉特氏做主替五贝勒收了房,因生得圆团喜兴肥肥白白,府里下人背后多戏称其为“竽团”。不知为何,她待我的态度颇有些殷勤小意,口里一面说着“要好好将养”、“多吃些滋补方药”之类的话,一面执着绢帕对我拂肩抚背,倒教我忍俊不禁。
与三人不同的是,坐在桌角一言未发的侍妾张氏始终淡淡的,既不搭话,也不凑趣,只淡漠悠远地望着远处,这倒引起了我些许好奇。
正说着话,那俞氏忽然立起身来,手指楼下语带兴奋地道:“贝勒爷来了。”
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厅门处几名华服男子款步而来,当先一人一身泥金长袍外罩石青缂丝马褂,长身玉立,意态潇洒,面上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正是五贝勒椿泰。
众姬妾俱围至廊前并肩而立。俞氏怔怔望着人群中那身影,一双眼中满是痴恋爱慕;伊尔根觉罗氏面色虽尚平和,目中却隐隐透出几分忧郁;而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纳喇氏,此刻扶着栏杆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我静坐原位冷眼旁观,只觉这旧世女子可悲之中亦不免可叹。无论如何,她们所在意的,也不过是一个男子不知几分之几的情意。
那五贝勒正歪头向着身旁一人说话,不知怎的,忽然举目向西阁楼上瞧来。我忙将头一缩退回原位,这一回身,却正对上一道目光。是张氏,她竟依旧神情淡漠地坐于原位,连身子都不曾挪动半分,目光在与我相触后随即移开,执起案前茶盏淡淡饮茶。
我心念一动,拣起案上一块糕点默默送入口中,对这位与众不同的张氏更增好奇。
宾客入席后,戏台上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俞氏对戏曲的热衷很有些现代粉丝的意味,见我听得云里雾里,便挨着我如数家珍地讲解,说这戏台上唱的是《浣纱记》,说的是春秋时期吴越争霸的故事,目下唱的这出《采莲》,是西施为吴王唱曲,借着采莲歌词思念范蠡的意思。我听说是西施,不由拿眼打量那戏台上的旦角,只觉那西施身段婀娜,风姿绰约,那唱词虽听不真切,却也听得出行腔优美,柔婉缠绵。
看我听得入神,俞氏颇为得意,亲热地道:“我瞧妹妹也是雅致之人,这出戏可是安王老福晋亲自点的。”说罢,朝内堂努了努嘴。我这才明白,原来,那位由董鄂氏亲自陪着的贵妇便是安亲王福晋。我对安亲王岳乐的认知仅源于几部电视剧,除知他是顺治朝重臣外,所知实在有限。见我神色懵然,俞氏又八卦地凑至我耳旁道:“妹妹还不知道吧,这位福晋可是当年的四大辅臣之一索尼索大人之女,论起来,咱们万岁爷还得称她一声姑母呢。”说到这儿,俞氏抬眼四下张望了一下,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听戏,又挽着我的肩膀低低道:“妹妹可知咱们福晋为何单只陪着她?安王福晋嫡出的十八爷与咱们贝勒爷最是亲厚,那十八爷年纪轻轻便封了郡王,至今尚未指婚,不知多少姑娘眼巴巴望着呢,单只咱们府里……”
这位三句不离“咱们”的俞氏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在一阵请安声中,五贝勒不知何时竟进了西阁楼。
俞氏腾地立起身来,撇下我手忙脚乱地上前端茶递水。那五贝勒似喝了酒,面色红红地在众姬妾拥围下在暖塌上坐下,就着俞氏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便歪歪靠在塌上,由伊氏亲自拿热巾子替他净面。纳喇氏神色兴奋地在一旁絮叨着,他眯了眼似听非听,半晌方将略带醉意的双目在屋内环视,看到我时,微微一愣。
我低下头去只作不知,心中却有些好笑。嫁进王府已近三月,这位贝勒爷其实并未见过我几回,我想他大约连我的脸是圆是方都未曾瞧清吧。不知那五贝勒说了句什么,引得众人格格娇笑,这妻妾成群其乐融融的场景中,我微抬头,却见张氏竟也一动未动地坐于原位,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便冲她微微一笑。
正喧闹间,一个喊着“五哥,五哥……”的娇脆女声自屋外传来。五贝勒神色一变,门帘掀处,一名身着杏黄旗装的梳辫少女已满面娇嗔地跑了进来,一面指着五贝勒道:“就数五哥耍赖,明明答应了我偏跑到这儿瞎混。”一面上前挽起他手臂便向外拉。
纳喇氏见机不对,忙打圆场:“哟,我的好格格,爷才刚喝了酒,您就让他在这儿歇歇吧……”
那少女回头环顾众人,忽然粲然一笑,容颜若明花初放,语气却不容置疑:“今儿谁也甭拦我,我只要五哥陪我走一遭,即刻奉还。”
不知那五贝勒是疼爱妹子还是怎的,竟也乖乖跟着去了。
众人皆恹恹的,俞氏捧着茶盏好一阵静默,坐在我身畔竟不再言语。我大病之后不耐久坐,瞅着夜色四笼,戏台上依旧唱得热闹,心知不能强撑,便回头示意绿萼留下,自己避过众人下了阁楼。
因来时由翠萼领着,我只依稀记得经垂花门过影壁,自尽头右转便可出园,岂知转出门去却是一段长长石子路与东西南三路抄手游廓相连,兜兜转转间竟不知转到了何处。
浑浑噩噩过了一年,这路痴的毛病竟没失掉,我立于原地哑然失笑,便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沿西路游廓一径行去,穿过随墙月洞门,眼前竟是豁然开朗。
只见月影之下,清湖一湾,湖畔庭台四起,湖面清波荡漾,当真是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我沿那湖上月桥慢慢踱去,听那远处丝竹之声和风流转,袅娜传来,只觉眼前景致尽在“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送秋河”两句唐人诗里了。
此时月近中天,四无人声,我独自立于桥上,自思这一年所历种种,除了生病、出嫁,寻求回到现世之法竟无半丝进展,如今在这王府寄居,更是前路渺茫,不禁有些黯然。庆雅是可以安心做她的侧福晋的,可我,该怎么办?
正自神伤,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你在那儿做什么?”语音稚嫩,惹人好感。我回头一瞧,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小孩童。
见我回头,那孩子绽开笑颜:“你也是溜出来玩的么?”说罢,转身向后望了望,又回头冲我眨了眨眼道:“我瞧你站在这儿好一会儿了,是没人陪么?和我一块儿玩吧。”我见他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便蹲下身学着他的语气道:“是呀,我一个人在这儿好生寂寞,你可愿陪陪我。”说着便欲起身牵他的小手。岂知,他竟退后一步正色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不懂的么?”
我见他小小年纪竟说出如此老成横秋的话,不禁好笑,便道:“是是是,我一时忘了,多谢你指教。”那孩子闻言又复喜态,只道:“记得就好,咱们一块儿去那边玩吧。”说罢,背手当先而去。我又是好笑又是诧异,不知这是谁家孩童跑了出来也不怕大人着急,只得慢慢跟随其后。
那孩子行至桥头,转身朝我招手:“姐姐,你来瞧瞧,那是什么?”他不过六七岁左右年纪,却叫我姐姐,我心中不免得意,便走近一步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原来,那湖畔山石之上植着几株不知名的花树,此际正是放花时节,那树上花丝如缕,簇结成球,形似朵朵小小绒球,煞是动人。
此时清风徐来,那朵朵绒球在风中轻轻摇曳,清香袭人,中人欲醉,我仰头闭目深吸了口气,顺口胡诌道:“这花这般香,不知是不是夜来香。”
“夜来香?”那孩子跟着我喃喃重复了一回,却又仰头道:“我十八叔园子里原有夜来香的,我从前见过,好象不是这样。”
我瞧他歪着小脑袋一副认真模样,不由起了童心,便道:“哦,你那十八叔是谁,是教你‘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么?”
“才不是呢,是我阿玛教的。”他小脸一鼓,正色答道。
哈,我有心逗他,又道:“原来是你阿玛呀,你阿玛可真是个老夫子。”
这话他是听懂了,偏头道:“我阿玛才不是老夫子呢,我阿玛可厉害了,你没见他使六合枪,连皇上都赞过呢。”
我看他如此认真,便不与他争辩,只转移话题道:“怎么办,我也不知这是什么花呢?”
岂知身后竟冒出一个男子声音徐徐答道:“那是合欢树。”
这一声突如其来,将我和那孩童都吓了一跳。我尚未出声,那孩童却已口里喊着:“阿玛——阿玛——”奔向来人。
我定睛一瞧,顿时愣住。月光之下,那站在月洞门边的,分明是方才被八格格拉走的五贝勒椿泰。
未待我细思,他已弯下腰抱起那孩童缓步向我走来。我飞快地在脑中回忆着庆雅她们见他时所行之礼,却只来得及待他在我眼前站定时,哑着嗓子低低唤了声:“贝勒爷。”
他“嗯”了一声,似不以为意,却低头向着怀里那孩童道:“ 合欢免忿,萱草忘忧。这是合欢树,植在庭园之中,可使身心愉悦,可记住了?”
那孩童依在他怀中乖乖点了点头,我借着月色细瞧,这才发觉父子二人的面目的确有些相似,不禁暗生悔意。早闻五贝勒膝下仅有一子为伊尔根觉罗氏所出,这孩子想必便是那伊氏所说的崇安了。论起来,我还是他名义上的庶母,哪里是什么姐姐呀。也不知这五贝勒在那里站了多久,方才那段话不知叫他听去没有。正自低头胡思,却听他又道:“安儿近来越发淘气了,这么晚了竟溜出来玩,叫你额娘好找。还不谢过姨娘。”
我忙抬起头来,只见安儿向着我道:“多谢姨娘。”眼中却满是促狭之意。
我冲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只道:“安儿乖。”
那五贝勒抱着安儿转过身去,一面缓步而行,一面道:“夜戏未散,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这话是问我的,我只得答道:“原是要回房的,只是……”
“只是什么?”他止住步,回身瞧了我一眼。
一时之间找不出理由,我只得硬着头皮照实答道:“只是在这园中转了一圈,便迷了路。”
“迷了路?”那五贝勒轻轻重复着我的话,似有些哑然失笑,顿了顿,却只道:“夜晚风大,回去吧。”
暮色之下,他的步子不急不徐。短短一段路,他未曾出声,我也不曾开口,安儿不知何时已伏在他肩头酣然入睡。
转过垂花门,前方灯火渐明,正是通往余尔斋的小路,我不由加快了步子,却听他在旁低呼了声:“小心。”一只手已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
原来,我急欲跨过门槛却忘了脚下石阶,若非他出声提醒,只怕便要摔个狗爬式了。
他松了手,我顺势扶住院墙,却听他道:“这会儿却这般着急,是要急急离了我这老夫子么。”语意轻松,略含戏谑。
我心下一怔,顿时明白适才的话教他听去了,不由有些发窘,只呐呐道:“出来好一会儿,翠萼等不着我,该着急了。”
正说着,余尔斋前一个身影喊着:“夫人——”急步走了过来,正是久候我不至的翠萼。
翠萼拉了我的手刚要说话,忽见我身旁居然立着抱着崇安的五贝勒,不由慌了手脚,匆匆行了礼,一双眼却巴巴地望着我,眼中满是惊诧。
我在黑暗中翻了翻白眼,心道,若早知会遇到他,定然叫你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