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胖胖恐龙

2、下

　　因为正处于丛林的腹地，所以，迷路对两个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仙道虽然还一直笑着，可是流川已经感觉到他的压力。怕鱼钩扎痛鱼嘴的他，竟然也开始收集一些丛林果实和捕猎一些小型的动物进行储备。

　　流川还是没心没肺地发着烧，整天迷迷糊糊的，只是仙道不再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了。

　　雨也越下越大，似乎没有个尽头。

　　第十五天的时候，终于有事情发生了。

　　那时候，流川只听到山崩地裂的巨大声响。

　　“嗯……是泥石流……”

　　黑暗中，仙道抓住流川的手，手心有些微微冒汗。

　　虽然看不到，但流川能够感觉到现在仙道眼里的沉着与坚毅。

　　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可能就已经在昏睡中被埋掉了吧。

　　“啊哈……还好旁边有个山洞，要不然我们俩可就惨了”仙道摸索着背包里的手电，拿出来照了照四周。

　　“不太妙呀……出口好像被堵住了……”仙道有些懊恼地挠挠头。

　　“可能要在这个洞里呆上一段时间了……”

　　“嗯。”

　　仙道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着流川。他原以为自己至少会在肚子上挨上一拳的。

　　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吧，有那个扫把头在，也不算无聊。

　　看着眼皮又在打架的流川，仙道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这种情况还能睡着，这家伙不是一般地迟钝呢。

　　流川被一阵金属撞击岩石的声音弄醒。人生第一大事被打扰，自然心情很是不爽。然后发现肇事者正在用随身带的金属弯刀用力地敲凿岩壁。

　　“干什么？”

　　“啊……吵着你了……这边应该是出口的地方，我想说不定能够从这里挖出一个洞出去。这里好像不是密封的，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觉得呼吸困难。运气也不错，这个岩洞里爬满了水藤，渴的时候砍下来喝它们的汁液，水就没有问题了。砍下来的藤条还可以作燃料点火。食物还够我们一个星期的，估计那时候就可以出去了。”

　　“白痴……有多的刀吗？”

　　“嗯？哦，在背包里。”

　　“……这是什么？”

　　“哦？那个发蓝光的吗？求救仪，信号很强的，在这个星球的外层空间也可以收到。因为乌星本身没有救援装置，所以这种强信号求救仪在来乌星的人中很流行的。”

　　流川一声不吭，走到岩壁前，用力地挖凿起来。

　　到了求救的地步了么？

　　被困后的第四天，流川忽然觉得刀下的岩石一松，一丝微弱的光线好像钻了进来。

　　“哎，扫把头……”流川难得地兴奋，鼓足了劲又一刀下去。

　　“流川，小心……”

　　仙道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只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好不容易的一丝光线又被掩埋了下去。

　　流川一屁股跌落在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这样？”

　　“嗯……泥石流其实很松软的，把它的底部掏空了，上面的也就坍塌下来了。”

　　“从前的都白费了？”

　　“嗯……流川，你流血了！”

　　流血？哪里？

　　流川有些茫然地看着仙道抬起自己的右手。鲜红的血已经流满了整个前臂。

　　我怎么不知道？

　　“好像是刚才坍塌的时候给砸的。流川，你怎么也不说一声，都流了这么多血，难道不痛么？”

　　痛？痛是什么？是流血么？

　　“流川……流川……”

　　什么都看不到了。

　　流川觉得自己老是在不应该的时候睡着，是件很丢人的事。

　　醒来的时候，手臂已经被仔细地包扎好。仙道也没有再敲凿岩壁，只是坐在一边。火光印在那张微微锁着眉的脸上。流川第一次看到仙道有些严肃的面容。

　　浓浓的眉毛下，曾经是一双总是月牙状的眼睛。现在虽然已满是血丝，可深深的眼眸还是让人看不透。高高的鼻梁上渗着密密的汗珠，下面是一张有着好看弧线的嘴，原来的嘴角总是带着笑的，现在更多了一份坚毅的色彩。很多天没有清理自己了，双颊和下颚已经出现青青的颜色，透出重重的男人味道。

　　这也是流川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一个人。

　　“醒了？”

　　“嗯。”

　　“血止住了。你还真是厉害，流了这么多血都不知道。”

　　“哦。”

　　“啊哈……话还是这么少呢！这是今天的食物。”

　　流川看到放在自己面前少的可怜的面包和烤过的干肉。

　　“比预计出去的时间要长了，所以，食物也要节约了。”

　　“你呢？”

　　“啊哈……你睡着的时候，吃过了。我可不委屈自己。”仙道咧开嘴，大大地笑着。

　　随后的几天里，仙道没有再去对付那道岩壁，也不让流川去。他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流川也乐得天天睡觉。醒来之后，就看到仙道把少得可怜的食物放到自己面前。

　　从一天两次变到一天一次，最后到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再吃。

　　有好几次流川都以为自己睡了就不会再醒来，可是，每次又被胃痛折磨得睁开双眼。

　　仙道还是每次都在流川睡着了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一份吃掉。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流川觉得自己的眼睛越来越难以睁开。

　　不过仙道直挺挺地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还是吓了一身冷汗。

　　流川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砍下一段水藤，把汁液滴入仙道口中。

　　过了好一会儿，仙道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啊哈……丢人了呢……”

　　流川看着眼前这个人，瘦得厉害，脸色沉得发黑，跟先前的那个扫把头判若两人。忽然想起了什么。

　　“剩下的食物，吃了这么久？”

　　“啊？因为我们节省了呀！”

　　“你……天天……都吃了什么？”

　　“啊哈……你睡着的时候吃的呀！”

　　“白痴，我是问你吃的什么？”

　　“啊……跟你的一样。”

　　流川死盯着眼前这个人，眼光几乎嵌入对方的身体。

　　“嗯……好吧，我什么都没吃……哎哟……”仙道腹部一痛。

　　“白痴……”

　　从那天开始，仙道不把食物咽下去，流川绝不闭眼。

　　不过，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了。

　　很快，就没有了。

　　流川不用再盯着仙道吃东西，就开始一天天地昏睡。

　　流川很奇怪自己，明明仙道身体好得多，看起来却比自己消耗得快，虚弱得多。

　　虽然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但是还是活着。

　　仙道虽然很虚弱，但是还是很爱说话。

　　“流川，还记得那次吗？那种毛色的卡洛猫，真的是很少见呢！你却以为是豹子，发了疯似的大叫，把它都吓晕了。”

　　“流川，还有那次。你非要吃那个长得象洋葱的东西，我怎么劝你也不听，结果你吃了后就手舞足蹈，整整闹了一个晚上。”

　　“流川，还有还有……”

　　一直就这么说着，也挺好的，流川想。

　　两个人背靠着背，很安心。

　　“流川……”

　　“嗯？”

　　“对不起，连累你了……”

　　“嗯？”

　　“我得了绝症……”

　　“嗯？”

　　“在遇到流川之前，我就没有想着要活着走出这个丛林。可我看到流川你到乌星来，却只带了那么少的东西，。我想，要是我和你结伴同行，也许你会安全一些，结果……”

　　“没什么……”

　　“我还骗你说是我一个人太寂寞……”

　　“你没有骗人。”

　　“流川，谢谢你……”

　　“嗯。”

　　“流川，我……”

　　听不到了，扫把头，你说什么？

　　听不到了，仙道。

　　听不到了……

　　那道蓝光，还在闪着。

　　恍惚中，流川觉得自己被什么抬走了。

　　得救了，流川是这么认为的。

　　好像过了好久好久，流川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足，很满意地睁开了眼。

　　看了看周围，很熟悉的样子，还有一位美女和一个老头。

　　“啊？彩子医生？安西教授？”

　　美女盈盈一笑，“流川，你终于醒了。”

　　“啊……还活着……”

　　“流川……”

　　“嗯，感觉还很好。我要去看看那个扫把头。”

　　“流川……”

　　“那个家伙，身体比我好，肯定早就活过来了。”

　　“流川！”

　　彩子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流川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流川，忘了自己吗？”

　　自己？自己怎么了？

　　“流川，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了？

　　流川有些疑惑的看着彩子。

　　“仙道跟你不一样，他不像你一样死不了，他只是人类。”

　　什么不一样？什么死不了？什么人类？

　　那我是什么？

　　这时，安西教授走到流川面前：“流川，你是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

　　流川觉得头脑有些发懵。

　　我是机器人？

　　我明明会发烧，被水也能呛个半死，还会饿得头昏眼花，我怎么会是机器人？

　　流川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忽然看到窗台上一把水果刀，拿起来就往自己的手臂上砍去。

　　鲜血从手臂上流下来，一滴滴滴在地板上。流川却很欣慰。

　　“彩子医生，你看，我在流血呀，我怎么会不是人类呢？”

　　流着血的流川，笑得诡异，一脸期待地望着彩子。

　　彩子别过脸去。

　　安西教授走上前：“流川，你痛吗？”

　　痛？

　　痛是什么？

　　不是流血么？

　　流川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胳膊。

　　安西教授叹了口气，走到流川身边，用手指在流川头皮的某个部位轻轻地摁了一下。

　　轻轻的“啪”的一声。

　　流川顿时感觉一股排山倒海的感觉从左边的胳膊直传大脑，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痛吗？

　　如果这是痛的话，我怎么做？

　　应该怎么做？

　　流川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发抖。

　　“不知道做什么吧？因为我们并没有给你输入处理‘痛感’这一信息的程序，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感觉。饥饿，疲惫，生病，都只不过是我们给你输入的固定程式罢了。即使你饿得头昏眼花，胃痛得要死，但你不会死。即使你再在那个岩洞里待上一百年，你也不会死。因为，你是一个机器人。”

　　不会死么？流川忽然想到了，那个时候，仙道为了自己，一口也不肯吃所剩不多的食物。

　　其实，自己是不会死的呀。

　　那种排山倒海，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不过，这次来自左胸。

　　卡纳萨布星，位于第三宇宙乌蓝索诺星十点钟位置的十光年处。卡星最特别的地方，就是遍布星球的光电望远镜。做什么用呢？拿乌蓝索诺星来说，那里的光线走到卡星需要１０年的时间，换一句话说，在卡星上可以看到乌星十年前的事情。当然对准不同的星球，自然能看到不同的时间景象。

　　这是那些怀旧的人的天堂。

　　流川找到那个对准乌蓝索诺星的望远镜。

　　十年前，自己和仙道就是在那里相遇的吧。

　　流川把自己的眼睛放到了望远镜上。

　　还是那片海洋，仙道说：“一起走吧”

　　还是那片丛林，仙道说：“鱼嘴被鱼钩钩住，会痛的。”

　　还是那条小河，仙道说：“你的药。”

　　还是那个岩洞，仙道说：“流川，我遇到你之后，才知道活着是这么美好。”

　　只是，这最后一句，流川再也听不到仙道亲口说了。

　　到现在，流川还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去乌蓝索诺星。

　　只是去过以后，自己的芯片中多了一道程式。

　　仙道，现在的我，知道什么叫做痛了。

　　这是第三次宇宙大战后的混乱年代，是机器人大行其道的年代。那时，最流行的是各式仿真机器人。人类已经制造出大量的外形酷似自己的机器人。几经更新升级的最新型号的人型机器人，如果不进行解剖，没有人能看出跟人类有什么不一样。机器人能感觉到饥饿，能感觉到困乏，高兴了会笑，伤心了会哭，哭的时候还有眼泪。总之，人类能做到的，仿真机器人都能做到。所以有大量的机器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把自己是一个“人”。

　　仙道彰是一个机器人研究所里最年轻的教授，研究机器人的感知。

　　这一天，仙道的学生彩子正在向教授请教问题。

　　“仙道教授，你说机器人应该有感觉吗？”

　　“嗯？彩子的想法？”

　　“如果机器人也有了感觉，那跟人类有什么区别？”

　　“那就要看彩子把机器人当作什么了。如果只是机器，任何感觉都是多余的，可如果是‘人’，那缺少哪种感觉都是有缺憾的。”

　　“那痛苦呢？”

　　“如果是完整的话，痛也是一种美丽的感觉。”

　　仙道又仔细摆弄着手上的芯片。

　　三个月后，那片芯片被植入了一名叫做流川的仿真机器人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