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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晴暖 ...

  •   晴暖

      环佩琴,蓬莱巅,半生流焰,破镜难圆;
      长歌啸,彻九天,一世喜悲,再续前缘。

      百里屠苏离开后,欧阳少恭又在白帝城待了数天。
      建造在半山腰上的小屋,透过竹窗可以见到从山壁一路奔流而下的瀑布,处处可以听到哗哗的水流声,甚至天晴时走到屋□□园,更可以看到被水柱冲刷而激起的剔透水花,在山腰中凝成了一道虹桥。
      走入后院,入眼可见的是在满山苍翠映衬之下显得更为灿烂的花园。
      并不太大的园中栽种了数种植物,或者是用来制药的药草,或者是干燥后可放置入袋的香花,但是园中占地最广的那一大片的花卉,则是昔日居住在琴川,还有在青玉坛时处处可见的大岩桐和金边瑞香。
      这个地方,是他替百里屠苏特地找到用来疗养身子用的。
      药炉焚香、屏风剑架、花鸟山水画、珊瑚夜光灯,无一不是上上之选,颇符合欧阳少恭过去居处的模样。
      屋内明显可以看出是两个人共同生活过的样子,尽管百里屠苏几乎都是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而醒来后又是匆匆离开,但是十年,这一段并不短的时间仍是为这个小屋留下不少回忆。
      然而现在,小屋中却已经不是百里屠苏当时苏醒过来时所看见的样貌。
      分隔出内间与外厅的竹帘如今已被拆下散乱地迭在地上,屏风剑架全都横在了外厅,凌乱地倒卧一地,没有半分精致可循,平时总是焚着熏香的药炉也被烧融成了面目全非的铁块。
      尽管依旧是清幽的小屋,淙淙水流声依然悦耳,但是却早已不见曾经溶于流水声中的悠悠琴音。

      欧阳少恭正站在小屋外,木门已经被他上了一道厚重的铁锁,而他横抱着一把桐木琴,抬头看了这曾经居住过了十年的屋子一眼。
      深不见底的墨色瞳中看着这个地方似是百感交集,但是在溢出眼眶流露成表情的前一秒,他又将之敛去。
      所谓重生,不只有百里屠苏一人。
      他亦是在鬼门关前着实地走了一遭。
      那年在蓬莱的漫天大火中,与百里屠苏一行人的战斗过后,他就已经失去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意愿。
      欧阳少恭的一生活得太长、太过寂寞,每一次的渡魂迎来的从来就不是活着的喜悦,而是比上一世又更深一层的苦痛折磨。
      但是他却不甘死去,千百年来为了活着、为了高傲地与判他永世难安的天界分庭抗礼,他不惜逆天、不惜抗命。
      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强取豪夺,一次又一次地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一个人的灵魂、一个人的一生。
      悲欢离合他已经走过了太多,仅有的二魂三魄逐渐淡去的力量让他再也不是很久以前的那个儒雅仙人,早在完整的魂魄被龙渊一族的工匠角离给拿走一半铸剑时,他就已经注定从此永生永世的苦劫。
      而当时拚命也要活下去的初衷也早已随着不断地渡魂而开始忘却,取而代之对于生命的执着则是被疯狂和憎恨给层层包围。
      遇见巽芳时的前一世,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在那个洞穴中毁灭,洞壁中刻满了他活到至今的痕迹,却是一刀一笔都含血含泪。
      直到他抬眼看到了前方那一抹温婉的笑意,一如见到了无尽黑暗中的光明,他才又为了她而活了下来。
      他是真的曾经,愿意为了巽芳而放弃渡魂,甚至承诺了她,甘愿与她幸福地在蓬莱宫殿齐眉白首,过完最后一生。
      他曾经认为巽芳是他漫长人生当中唯一舍不得的牵挂,所以在得知了以为丧命在蓬莱天灾中的妻子就是陪伴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寂桐时,他也是真的,想要在那场焚寂火焰中就这样陪伴着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妻子,陪着她一起,了却自己最后一世。

      只是他忽略了,就算真要面临死亡,可是仅有二魂三魄的他又怎么可与一般灵魂相提并论?当他睁开了沉重的眼,从深深地沉睡中悠悠醒转时,第一时间充斥在胸口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而是对于新生的无所适从。
      欧阳少恭早该知道,他的生不能由己,死亦不能解脱。
      可是又与之前的苏醒是如此不同。
      此番重生,不是数千年来不断渡魂的那种茫然,也不是注定等待一世又一世无依无靠的那种无措。
      在他缓缓下了床榻,扶着暗冷青色的墙壁,一步一步地走在这个静默的屋内时,他发现这空旷贫瘠的房中有一抹突兀的白色,融不进屋内的阴暗,像是明火一般牵扯着他的视线。
      他走了向前,拾起那张搁在桌面的纸笺,苍劲如狂草一般的字迹只书了『活下来』三个淋漓的大字,浓黑的墨色点缀在纯白的绢帛上,力道遒劲,彷佛倾注了一生的专注,用寥寥三个字许了欧阳少恭的未来。
      每一个勾勒一个按捺,似乎都蓄满了笔迹主人的希冀和厚望。
      卷末没有署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以看出留下这些字的人是谁,可欧阳少恭抿起了唇,剎那即逝的一丝弧度让他想起了那样狂放不羁的的故人,也想起了那张在更早以前曾经清朗俊秀的年轻脸庞。
      不须等他走出屋外,他已经能知道那个救了自己这破败之身的人是谁,而当他走到了屋外,在看到横跨整片苍穹的银河时,他亦只是轻轻从口中溢出一个微弱的叹息。
      直至目前为止,他不断地用日渐苍老枯朽的灵魂去霸占另一个强健的体魄,一路走来是千百年的凄苦、千百年的绝望、千百年的孤独。
      寡亲缘情缘的命格注定了他一生漂泊不得安,别说会有这样一个人如此千方百计地要他活下去了,甚至连寻常世人都会拥有的亲朋好友,他至今亦从未有过。
      欧阳少恭不知道为何又要重新给了他再活一次的机会,就算是对方曾经念着自己曾经在乌蒙灵谷时就过他一命吧,他依旧不认为自己值得那个人牺牲至此。
      或许,如果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那么,就依照别人的愿望活下去也并无不可。
      毕竟是第一次,有着这样一个人,在十年前的蓬莱之战中,甘愿放弃自己的未来也要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欧阳少恭从来就负人无数却不曾感到后悔,惟有那个人,尽管在乌蒙灵谷中救了他一命,但当初他亦不过是想藉由他巫咸的身分好得知更多他所需要的情报,永远利益大于情感的思考,又何来救命之说?
      可他想了这么多,从乌蒙灵谷的断瓦残垣,想到青玉坛的炼丹药房;从那张被染血的面具覆盖住的脸庞,想到了他失去记忆之后形骸放浪的样子。
      或许当真是自己了解那个男人还不够深刻,所以在千万次的算计之后,终究是在那男人的手中败了一遭。

      最后一眼,从深锁的木门扫到了屋后的山壁。
      不须耗费他太多力气,衣袖飘起扬散了尘沙之后,不过须臾,一处清幽的小屋就被他给亲手破坏,似乎是没有任何留恋地将过去十年曾经留下的痕迹尽数抹去,
      徒留十年间他在后园中栽种的蓬莱花和落雪泥,在破败的残骸之中,丝毫不受方才的影响,仍迎着山风款款摇曳兀自开得热闹,绽出了不散的花香。

      白帝城,这个古老宏伟的城市,不只是与百里屠苏曾经在此地住了十年的回忆,甚至在更早之前,也曾经有过一个夜晚,他与另一个旧人在这里焚了一夜的香,弹了一夜的琴。

      孤身一人,与百里屠苏相同,他却踏上了与百里屠苏截然不同的旅途。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

      身为欧阳少恭的这一世,他未曾来过这个地方。
      但是堆积在胸口中的悲恸和怀念在触及眼前这荒凉时,满溢了出来。
      一望不尽的景色已经不是当年太子长琴为了讨伐黑龙而来到的不周山,曾经的风光明媚的灵山秀水也早已过了千百年,蓊郁的山脉成了断壑深谷,澄澈的溪涧不再有着涓涓水流。祁连山、贺兰山、诸毗山,即使过了那么久,欧阳少恭仍能记得当时山峦遍布的样子,只是昔年的不周山如今已成了龙冢。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帝,怒而触周之山,天维绝,地柱折。

      所有的文献上都记载了这样的一番神话,只是寥寥数字又怎可能将当年的那一场浩劫淋漓尽致地写出?
      神话起源于黑龙于江边戏水,掀起滔天巨浪引发民怨,伏羲派遣仙人太子长琴与水火二神祝融共工前往讨伐,太子长琴从那熟悉的金色眼瞳中,惊见那条肆虐的黑龙赫然就是当年榣山边的小水虺。

      ──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黑龙不敌祝融与共工,逃进了传说中栖息着烛龙之子的不周山,欲寻求钟鼓庇护。太子长琴拨指弄弦,以琴音促使钟鼓沉睡。可在见到了水火二神擒拿住黑龙时,太子长琴却想起了黑龙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无数岁月。忧忧惶思中琴乱音断,烛龙因此苏醒了过来,大怒之下兴起了与祝融共工的一场旷世大战。

      ──大荒不周,大荒不周。可谓之曰:大荒而不荒,大惑而不惑。众生之轮回,不周之亘古。

      于是不周山天柱倾塌,天地几近覆灭之灾,黑龙悭臾被天界赤水女子收为坐骑;祝融共工被罚往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千年;而太子长琴,永去仙籍被贬为凡人,生生世世寡情缘薄。于是从此,天界得一女神的黑龙坐骑,少了一位擅弹琴曲的仙人。

      曾有榣山景,今成归龙墟。
      神威动撼五十弦,沧海桑田尽前缘。

      欧阳少恭的步伐踏在摇摇欲坠的苍蓝色石板上,每一步的进退皆是如履薄冰,只要稍有不慎,满是裂痕的石板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曾经有着参天树林的翠绿山径如今徒留焦黑的枯枝,突兀地在裂开的地面上耸出。错落在道路上那些杂乱无章的石锥尖柱是大战时所留下的残骸遗迹,浓黑色的石灰尘沙蔓延在这凄凉的大地上,抬眼不见阳光天日,只有厚重的黑云笼罩住整片天穹。
      吹拂至他面上的风似是直接从天上刮了过来,凌厉地将他整齐拢起垂于肩下的黑发扬起了锐利的线条。
      远方似是有着龙啸,随着不曾稍微歇停的猎猎风声传到他的耳边,一丝一丝断断续续,低低吟着恍若唱挽的哀歌。

      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踏过了一阶又一阶不断碎裂着土石的石板,尽管未曾来过,但是冥冥中却像是有条丝线一般,在这幽深黑暗而错综纷乱的迷宫中,指引欧阳少恭的每一个步伐。
      杏黄色的衣袍没有沾至地面,每一个轻巧的旋身回转都能看见被印在厚厚砂土中的脚印,纵使缓慢,却不显迷惘。
      直到他来到了一处洞穴前。
      深不见底的洞穴中有着点点微光,不同于一路走来的道路那样斑驳苍凉,方才经过的荒地既然是千百年前的战场,而现在他踏上的地方则是沉睡着无数神龙的龙冢。
      欧阳少恭进入了洞穴,一手拂上洞壁,镶嵌在岩壁上的矿石在黑暗中晕出了淡淡的荧光,一扫不周山上压抑沉闷的死绝,反而漫开了一股神圣的肃穆。耸高在道路上的森森白骨隐约可以看出巨大的龙型,不难想象在这过往的千万年中,有多少阳寿已尽的龙神就在此处舍下了祂们漫长的一生。
      欧阳少恭看着洞穴中的无数白骨,一遍又一遍地抚上了那苍白的骨骸,没有什么确切的凭据,只是靠着直觉往洞穴深处前去。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他看着洞壁上的矿石逐渐稀少,斑斑光点也越来越薄弱,一路抚着洞壁的手移开了冰凉的石壁,欧阳少恭直走到了底,
      心下似是若有所感,也不管这一处地方的厚厚尘埃,撩开了长袍下摆,径自坐在洞穴底端。那儿没有龙骨,却有两颗玉石无所凭借地飘在空中,与方才所见的萤蓝矿石都不一样,在最漆黑的地方,像极了引路的灯火,正绽出了最灿烂的金色光芒。
      卸下了背在背上的琴,宛如凭吊一般地端坐在两颗金色玉石前,五指轻柔地拢过琴身,慢慢地捻过了每一条丝弦,初为霓裳后为六么。
      宫商角征羽,珠落般的音律轻易地就挑起了千百万年前的场景。

      『等到有一天我修炼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就让你坐在我的龙角旁边吧,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记忆中,春光明媚的榣山水湄。
      那时的他是天界第一乐师,处榣山,作乐风,擅使琴音的他能御五色鸟舞于庭中,凰鸟、凤鸟、鸾鸟,闻琴则舞。
      那时的太子长琴,不曾体验过人世间的千百苦难、未曾尝过人世间的爱恨心酸。
      『不过小小水虺,悭臾口气可真大……』挑起了几缕琴声,俊秀尔雅的青年眉眼含笑。
      『哼,钟鼓不也是由虺化成?』小小的黑色头颅从湖中探了出来,金色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白衣青年,嗤了一声。
      『知道你有胸有大志,你的性子本就是喜动不喜静,再要你这样继续待在榣山,的确是闷了些……』看着从水中游上岸的水虺,太子长琴又继续拨弄起了琴弦。
      『岂止是闷,简直都要闷死了……』榣山翠绿的草地上,被水虺长长的尾巴拖曳出一条暗色的水纹,悭臾用头颅蹭了蹭白衣青年。
      『多亏有你天天来弹琴给我听,让这乏味的日子不那么沉闷。』悭臾就这样靠在太子长琴身边,坐在他铺散于地面的白色衣摆上。
      『我弹琴奏乐本就是为了怡情养性,反倒是要感谢悭臾不肯嫌弃呢……』低下头,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榣山这一处的清静灵秀。
      他本就是抱琴而生的仙人,以作曲抚琴为任,似乎就连风吹拂过的声音、草木摇曳的声音、花朵绽放的声音、水流滴答的声音,都能够谱进他的曲调中

      欧阳少恭才是继承了太子长琴所有记忆的魂魄,可是最终,能与悭臾一同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的人却成了百里屠苏。
      弹琴的指法略微变换,若说方才的音调是珍珠落玉盘时的温婉清脆,那么此时的曲韵则是多了几丝如急行雨一般地嘈嘈切切。
      催赶着临到头的节拍,催起了千万年前的离别。

      『不再多待几天?』几百年前的小水虺如今已渐渐有了成长之势,直立而起的蛇身再不是那样瘦小,几乎都有寻常树干一般粗细了。
      『天梯已成,我定要随着父亲一同登天而去,而天庭初建诸事未定……不知何年何月我才能又重返榣山……』太子长琴望向湖心,今日的琴声有些纷乱,似乎也为这即将到来的别离而感到怅惘。
      『真可惜,再过几百日我就能化蛟了……』扭动了一下身躯,将湖水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赌气似地溅上了太子长琴身上洁净的白衣。
      『听闻虺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可惜这一回我却无缘亲眼一见。』像是也被悭臾的举动给逗笑了,一展方才微微皱起的眉,他对上了悭臾灿烂的金黄色眼瞳。
      『你既胸有大志,本就不该埋没,愿勤加修行,早日得偿所望。』尽管已经不再是初见之时那样地弱小,但是在生命更为长远的仙人眼中看来,悭臾仍像个小儿。
      『那是当然,我早一日修成应龙,便早一日实现当年与你订下的约定。』开心地晃动起身后的尾巴,将湖面震荡起了更大的波澜,他一向爱水,总会拍打起水花来表现自己心中开心之事。
      『你的话我记下了,纵然悭臾尚有数千年方能修为应龙,今日之约永远不变。』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待到天上满百日时,想必悭臾已经修成了应龙之身。
      『若是你觉得无趣时也来找我啊,反正我总是在榣山的。』待到那时,必定信守今日之诺,乘奔御风,看尽山川水秀。

      迟了千万年的太古之约、等了千万年的一曲高山流水,睽违了无数个春秋四季,最终仍是化为了生生世世再也难全的誓言。
      方才急行雨一般猛烈地音色在将停未歇时断了下来,欧阳少恭突然按住了弦,刚才还在不停颤动的琴丝现下只余下几缕颤音,像极了冷色的水泉,凝绝在空气中,成了几声幽幽地呜咽。
      无声胜有声。
      而忽见银瓶乍破水浆迸,七弦猛然间在他的指下跳动起了激昂的音符,速度又急快,声声中隐含着天雷之姿风起云涌,似要撼动整个天地。
      将这千万年积累下来的憎恨、无奈、凄苦、彷徨、悲哀、孤寂,最后都融成了一丝一丝极细的丝弦,弹成了思念,随着这彷佛不会间断的音韵,尽数释放于这八荒六合。

      不周山,龙冢前。
      欧阳少恭就在一处偏僻荒凉的洞穴中,将琴弹了一夜又一夜。
      不再是蓬莱一战中,音音凄凉饱含了疯狂的残魂引;不再是以漫天业火为衬,蓄满了绝望的镇魂调。
      如今,从他的指尖流泄出来的是绵延不绝的榣山遗韵。
      每一个音、每一个段,都能看见千万年前的明媚风景,有花开朵朵、有暖风阵阵、有波光潋滟、有润雨霖铃。
      有擅琴弹曲的太子长琴,有通天志向的水虺悭臾。

      「到头来,还是不能用我的琴,真正地送你最后一程。」承载了他原先完整魂魄的凤来琴毁在千万年前的不周山大战中;渡魂后的九霄环佩琴在十年前的蓬莱一役里焚成了齑粉;如今他只有一把尽管年岁不大却音色上佳的普通桐琴陪在身旁。
      「只是如今……也算是遂了当年那个……未曾实现的……太古之约了吧……」不看琴身,他的眼只是定定看着前方暗冷的山壁。
      理所当然的是不会有声音响应他的,他却像是心下有所感,微微笑了起来。

      欢有天晴朗云开,悲有地恸乱云霭;
      龙吟沧海声声断,不见旧梦入我怀。

      最后一个扬指,七弦尽断。
      桐木琴身亦在弹奏了百千支曲子后不堪负荷,碎成了片片木屑。幽闭的洞穴中不知是从哪里吹来阵阵的狂风,在他的耳边呼啸着,刮的他脸颊生痛,甚至留下了血迹,但是欧阳少恭恍若未觉。
      一曲既罢,他眼中无泪。
      却已经是声声幽咽。
      洞穴前,那两颗金黄色的灿烂玉石,被他以双手珍贵地捧起。
      圆润的珠石在他的掌中轻轻滚着,接连几日没天没夜的弹着琴,欧阳少恭的双手早被琴线给划得满是血痕,只是在他将玉石又放回地面时,双手已不见伤,徒见两颗金玉被染上了水泽,似泪。

      活下来。

      他的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那张白色的纸绢。
      而他低着头,看着荒芜洞穴中的满目疮痍,双手紧紧握着。
      欧阳少恭似乎是懂了那个千方百计要他活下来的那男人的心思。
      他的一生太过漫长也太多无奈,可……总有些东西自从他再次转醒时,悄悄改变了。而这些,都是那个男人不惜放弃掉长远的生命也拚命想要告诉他的讯息。
      为了有限的一世活着,才会懂得珍惜,才会值得珍贵。

      尽管岁月或许如长河无尽,即使沧海如今也成了桑田。
      但是不会只有我,独自遗落在时间的罅隙,永无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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