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飞扬.宫》香香飞扬

20、援军

　　就这样，靠着一些小聪明，不停地给巴图制造一些麻烦，勉强拖了三天。
　　一箱又一箱的箭矢运到城墙脚下。但是朝廷的援军，还没有到。这大大出乎我们的预料，因为辽城离京中并不远，萧素又早已向朝中禀报，没有理由来得这么晚。
　　于是，我们只能靠自己。或者趁着夜色在城墙外侧铺上锐利的铁钎，让前来偷袭的蒙古人千疮百孔；或者派出死士，给他们的马匹喂巴豆，在附近的水源里下毒，甚至差点烧了巴图的粮草；或者在傍晚时分唱起草原的情歌，吹起悠扬的号角，消磨蒙古人的斗志。
　　只是兵力悬殊，虽然多次阻挠巴图的攻城，却也付出了极大代价。
　　第四天，士兵只剩八千。
　　第五天，剩下七千。
　　第六天。
　　第七天。
　　……
　　战争是残酷的。
　　活着的人，轮流坚守在城墙上，甚至不能睡个囫囵觉，几天下来已经面形憔悴，胡须荏苒。楚迁已经很多天不曾合眼了。有一回，我见到他嘴里还咬着馒头，人却已睡着。我不忍扰他，任由他睡了几个时辰，虽然我知道他醒来后必定大发雷霆，担心错过战机。
　　受伤的人自己偷偷包扎伤口，轻易不肯让别人知道。只有伤到站不起来才会离开，即便如此，也是被人强硬抬走的。然而伤兵太多，于是他们只能回到家中休养，希望能撑到大夫来的那一刻。
　　故去的人，此刻静静安放在地窖里。没有挽歌，没有葬礼，只有压抑在每个人心里的悲痛。失去儿子的爹娘，失去夫君的妇人，失去父亲的孩子，纷纷捐出了家里的铁器、竹器，只为赶制足够的箭矢和长弓。

　　这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走上城楼，犹豫多时，终究没有再唱起那令蒙古人思乡的歌谣。因为我害怕城中士兵的情绪会比蒙古人更低落。
　　城墙上到处是血迹。有的已干涸多日，渗到青石砖里去。亦有新的血迹，弥漫着腥味让人晕眩。鲜红和暗紫斑驳交替，在夕阳晚风里汇成沉重的画面。
　　明天，也许就是最后一天了。
　　“害怕吗？”楚迁在我身边坐下。
　　我摇摇头。
　　“也是。这么些天都过来了，也没见你皱过眉头。”楚迁自嘲地笑了笑。
　　“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死亡只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我看着远方，缓缓说道。害怕是真没有的，然而有一点郁卒。一千多年以后，各族皆是一家，谁还分蒙古人或是中原人呢？而如今，我明知是在看一场手足相残的悲剧，却又必须深入其中，说不清是为了虚无飘渺的利益，还是为了所谓的民族气概。

　　楚迁笑了笑，显然不信我说的话。我也并不在意。
　　“明天，你也别再作这男儿打扮，巴图虽看着鲁莽，但领军还是严明的，想来也不至于杀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吧。”楚迁说。
　　“巴图恐怕早恨得牙痒痒了。单是扰乱军心，烧毁粮草，就足够让他把我千刀万剐了。”我不禁莞尔。
　　“他不会杀你。”楚迁看着我说。
　　“他？谁？”我有点疑惑。
　　“巴图。”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那日在城楼上唱歌，不小心露了半个身子。巴图原本搭着弓箭的，我正要喊你，后来又见他不知为何把弓放下了。好在是虚惊一场。”
　　我心中一沉，不知楚迁说这话有何用意。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有无谓的伤亡，为朝廷捐躯，那是将士们的事情。”楚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解释。
　　“我一定会在这里，到最后一刻。”我一字一句说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站在城墙上，看着天边的太阳渐渐升起，心中涌起一丝悲壮，一丝苍凉。
　　萧素一直没有消息，朝廷的援军也杳无踪影。
　　曹明珠已不在素王府，我差了几名士兵，和她一起装作平常百姓人家，住在城西的小宅子里。无论如何，她还怀着萧素的骨肉。
　　蒙古人或架着云梯，或抬着撞木，眼看就要越过墙头。
　　忽然，将士们一阵骚动。我回头看去，玉惜正微笑地缓缓走上来，在城楼上站定，紫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扬，刹是显眼。她的到来，无疑激起了大家同仇敌忾的决心。一时间，辽城的将士们个个杀红了眼，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看不到任何景象，只有一个念头——杀！

　　远远的又见尘土飞扬，嘶喊声渐渐清晰，随风舞动的旌旗上书着一个大大的“萧”。
　　“将士们，朝廷的援军来了，杀啊！”楚迁大声喊到。
　　局势瞬间改变，蒙古人腹背受敌，顿时乱了阵脚，很快朝东北方向溃逃。

　　“楚迁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楚迁打开城门，把援军迎进城。见为首的竟是当今太子，顿时带着士兵，呼啦啦跪了一地。大家刚经过一场生死搏斗，此时恍若新生，又见太子亲自领兵，更是喊得惊天动地，亦震得我慌乱不已，整了整衣衫，急忙跪下。
　　萧宵扶起楚迁，又挥挥手让大家起身，不必多礼。我偷偷抬眼打量他，见他面容变化颇大，完全没有儿时的稚气，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的王者派头，似乎是浑然天成，叫人几乎要认不出来。
　　养尊处优的家伙！我不由冷笑出声，一抬头，见他也正好朝我这边看，饶有兴致的盯着我看。
　　“你就是舒远？听说是你出的计谋，拖了这许多天？辽城果然是个卧虎藏龙之地，难怪皇叔敢不撤兵，只等我来救援。若假以时日，你定当成为我朝大将。”萧宵笑道。我顿时扫了一眼站在萧宵身旁的楚迁，楚迁冲我咧嘴一笑，示意我上前说话。
　　“谢太子褒奖，舒远愧不敢当，是众将士拼了性命才保住这辽城。”我恭敬地作揖行礼，不让他看出破绽。然而言语中又不客气，暗暗指责他来得太晚。
　　萧宵仿佛没听见，转身带着楚迁清点了人员伤亡，又分了许多药物和粮草，回到在素王府歇下。我这才得以脱身，趁大家不备，骑着马向城外走去。因为有萧宵在，素王府我是断然不敢回，也不想回的。尽管萧宵此刻不知道我的身份，然而萧素不在王府，我不指望王府上下能隐瞒我的信息，只能走多远是多远，也懒得派人去接曹明珠回府，且让她在别院里待着吧，我自己还顾不过来呢。
　　刚走出不远，却见前头有人勒马而立，似乎料到我要出城。只是身下的骏马喷着响鼻，告诉我他也不过是先我一步而已。
　　“这么着急，急着去接八王爷吗？”他浑厚的声音缓缓传来。
　　是萧宵。
　　我没有答话，静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除了萧素和穆遥，没有人知道我是云家小女儿，萧宵显然也不可能知道。因此，我并不担心，只是非常懊悔出城后不曾选择另一条路。
　　“没想到你竟是个女儿身。原本以为可得一臂膀，助我成就霸业。”萧宵看着我，神色很是遗憾。
　　“你应该庆幸，我不是个七尺男儿。”否则你这江山就不保了，我暗暗想着，没敢说出来。
　　他一怔，半晌才点点头，笑着说：“也对。”
　　我见他笑得意味深长，知是误会了我意思，想到别的地方去了，顿时大窘，别过头去不再说话，扬起马鞭欲往西去。他伸手要来拽我，却倒吸了一口凉气，收回手去，落在我身后。
　　我在前面听得动静，急忙回头一看，才发现他手肘上渗出丝丝血迹。
　　“太子殿下千金之躯，也会受伤吗？”我露出焦急的神色，然而声音里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好个牙尖嘴利的姑娘。你当真以为我是酒囊饭袋，这么久才到辽城吗？”他有一丝愠色。
　　难道不是吗？我挑了挑眉，用眼神传达我的想法。此时此刻，我恨不得他越生气越好，最好把我赶走。
　　“你去过江南吗？”他对我的挑衅不以为忤，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没有。”我心中警铃大作。
　　“有机会去看看。是个好地方。”他抬头看向远方，对我的答案不置可否。
　　“恩。”我生怕引起他怀疑，于是不敢再多话，放了马缰，任它驮着我慢慢溜达，在城外等萧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