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佑土

2、世界的终焉

　　世界的终焉（镜花番外）
　　文：佑土

　　他不知道他睡了多久，或许睡这个字并不合适，因为他死了。被一把再普通不过的菜刀轻易了结了性命，而动作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意识渐渐地被剥离，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涣散，印刻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一幕幕地在脑海中闪现，最后身体变冷发硬，与那人交叉紧握的手指松开。他看过无数的死，等到终于轮到他的时候，他却唏嘘原来死亡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过程。

　　不是生命有多重要，只是有时候人把死想象得太恐怖。要说死不痛苦那是不可能的。作为□□和活着的实感的一部分，血慢慢流空流尽染红衣衫，冰冷的温度从各处沿着身体攀爬而上最后连同着无尽的黑暗压迫着最后残存的理智。这样说起来，这和溺水的感觉很像。明明并不是身处在液体里，但却有种血泊的水位线上升，漫过了你的耳朵然后听觉随之被剥夺，而你就圆睁着眼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静静地等待着腥红的液体没过你鼻子的那一刻——呼吸和心跳全都停止，名为死亡的仪式也就此结束了。不过这只是你的幻想罢了。没说漫过耳朵了，只要出血量超过三分之一，人类这个脆弱的物种便会死。对，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脑部没有受到过撞击现在却隐隐发痛，本以为自己的存在就此被抹除却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自己家的天花板，也不是医院里那刺眼的白色，而是天空——啊，令人讨厌的阴霾。乌黑的云不断地聚集压迫着低空的事物，浓稠的暗色像坚不可摧的堡垒的墙面将那些在浊世里卑微忙碌着的蝼蚁层层叠叠地包裹住，远处似乎还能看到云之间明显的断层。

　　一下子出现这样的景象他实则是反应不过来，他这是在哪里？可能头真的是有点疼，他一只手抚着额头，另一只手撑着坐起来。阵痛感褪去，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结果差点惊声尖叫。他现在正漂浮在空中，但是身体并没有失去重力，所以说像是有着透明地板支撑着他更为合适。他闭上眼，连忙深吸了几口气，待大脑总算消化了这一超自然现象后他试着站了起来。他没有摔倒也没有垂直掉落，除去站在空中以外和他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外，一切都很正常。

　　他低头看了下去，像是建筑物一样的东西只是圆圆的小黑点罢了；他再抬头看，果然他离云真的很近，这也解释他刚醒来时察觉出的奇怪距离感。周围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

　　他试着出声唤了唤，“红伞，你在吗？”说出口后他才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不止如此似乎腿也不争气地轻微动了动。他内心嘀咕着如果红伞在，那么他这副因为恐高的丢脸样子就要被看在眼里了。

　　真是不辜负他的期待，马上就有人在身后现形说话了，“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他转过身去，发现对方除了那令人不爽的笑脸没变，身上的衣服却是全都换了。虽然红伞就是他自己，但两人长得完全不像。尽管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黑发黑瞳，但是红伞整个人却散发着与外形不称的邪魅气息。红伞现在换了一身黑色的和服，前襟微敞，裸足踩着木屐，红色的油纸伞撑在身后，伞柄架在肩上。

　　他蹙了蹙眉，本想说红伞那样子活脱脱一个战国时的纨绔子弟但后来觉得不妥还是算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不解释一下吗？”

　　“嗯？”红伞轻哼出一个鼻音，唇边的弧度扬起，“你死了哟。”

　　总觉得和这种无赖理论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他忍住怒气，尽量声音平和的说道：“这点我知道。所以说现在是怎么回事。死后世界？”

　　“不，这是我的世界。”红伞慢慢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抵在他的胸口，“你没有发觉你没有心跳吗。”

　　其实这一点他是真的没有发觉。光是醒来时的诡异景象就彻底让他六神无主了，更何况这种事情谁会去在意……想到这里，他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厌恶感。明明是一个人重要的生命体征，但似乎没有人会去关心自己的心跳到底存不存在。或许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没有必要去察看，尽管不关心才是正常人的姿态，但是他此时却发现方才觉得的荒谬早已变成了内心的荒凉。

　　似乎对他脸上的表情很满意，红伞继续说道：“或许很多人觉得心脏停止跳动了一个人便死亡了。那是不正确的。真正的界限应该划分到脑死亡。”红伞此时又把手放在他的额间，“你的脑暂时没有死亡。”

　　“你想说明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告诉你事实而已。这不是你一直很想知道的吗？”红伞笑了笑，转过身慢慢地向前走去。可能见红伞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便也一步步地跟上但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不过多久，红伞就继续说下去了，“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是你的意识。等到你□□的脑彻底死亡了，你和我就会一起消失了。”

　　“你也会消失？”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红伞转过身的脸上浮现出很吃惊的表情。不过他知道那是红伞故意装出来的。“不管怎么说，我也只是你的精神产物罢了。不过我倒觉得我自己是神啦。”红伞似是说得来劲了，把伞合上了放在地上。他后退了两步，把双臂张开，笑道：“这里的景色很不错吧。我每一天都在这里看着你们人类哦。把眼前的景象一览无遗的那种冲动和欲望在这里，在我的世界全都可以实现。”

　　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红伞一次性说了那么多话。实际上他也并不了解红伞，至于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出于了什么原因，会在临死前想到红伞。他看着红伞在他面前的热切解说，静静地听着。然后他明白了。是他自己太自私了。他把自己的一切情感和受到的冲击都加给了红伞并因此创造出他这个人物，他在内心深处流溢出的那些东西红伞都默默地听着，一直一直。

　　红伞就是他自己，这句话其实并不正确。红伞有意识有喜好有自己的行动力。也不知道被他这样一个人创造出来的红伞有没有抱怨过。在他还没有意识到有红伞这个存在的时候，红伞就已经默默守护在他身边。就算说不上守护，也听了他从四岁到现在的所有抱怨。

　　“红伞……”他开口，轻声打断了红伞的话。

　　“嗯？是想问要走到哪里吗？”对方挑眉，“啊，在往前走点的下方就是你家了。想不想看一看你自己的尸体？难得的机会哦。”

　　“我并不想问这些。”他看着红伞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望进了那双深邃的眼，“你应该知道的。我想问什么。”

　　“我拒绝回答你的那些问题。你这个人在这点上很讨厌。”

　　“啥？”

　　“就这样，我们继续往前走。”

　　“喂！”他追上突然疾走起来的红伞，“那换一个问题。我的内心想法你听得到吗。”

　　红伞瞥了他一眼，“要我一一报出你暗恋过的女生的名字吗。”

　　“千万别！”他叹了一口气，如果那样的话，恐怕他想传达给红伞的东西应该也早就传达到了吧。“话说我们要到哪里去？”

　　“山顶。”

　　“为什么要去山顶？”

　　“因为马上就要下雨了。”

　　“那有联系吗……”

　　距离天下雨还有十秒。
　　距离他的手一下子被红伞抓住还有十五秒。
　　距离红伞笑着问他想不想体现和雨一样坠落的速度还有二十秒。

　　他用手扶着树，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其间又瞪了一眼在那里笑着说“你的心理活动好丰富哦。”的红伞。他望了望四周，看来他现在真的是在城市近郊的山顶上。虽然这座山不高，但是还是被开发成了一个旅游景点，眼前修筑的栏杆就是削减了自然的最好证明。而红伞就人斜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城市影影绰绰的灯光。

　　雨还在一个劲地下，强度丝毫不弱于他与红伞处见面的那场雨。他身上的衣服和头发都没有湿，就连雨砸在身上也没有感觉，这才给了他稍许他自己已经死了的自觉。从刚才当自由落体的经验来看，他想人们恐怕又一次错了。觉得雨能够洗净罪证抚平创伤什么的恐怕又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兴许雨其实是很愤怒的。明明一直以一种高姿态俯瞰着这个世界，而如今却要化作尘土，大概还参杂着一些不甘吧。

　　他这样想着，眼前的雨幕很是恼人，连红伞的身影都看得并不真切了。他走到红伞前，同样斜靠在栏杆上。

　　两人沉默了很久，只是看着风雨飘摇中的城市微光。

　　“我这个状态还能维持多久？”他终究是开口了。

　　“不知道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一瞬间他觉得红伞的声音很飘渺。

　　“走吧。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他第一次主动地拉住了红伞的手。如果只是想找一个人陪你看山顶上的风景的话，那么你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知道红伞能听到这句话，但他没有去确认红伞此刻脸上的表情。

　　“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携着红伞的手一路下山，然后走上城市的街道。
　　他握了握红伞的手，打断红伞本来想问出的话。

　　这次该轮到我了。

　　我们走吧。

　　走到世界的终焉，走到这场雨的终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