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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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
文：佑土/源源子
00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成了一个人。
他从来不能理解活着时的快乐，因为他总是离死很近，仿佛他一出身就与死神定下了契约。在他经过的地方，总能嗅到死亡的气息和令他隐隐头疼的悲痛欲绝的哭声。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蹙眉。
并不是没有人和他说过，人的生命只有一回。只是他觉得那种被一把匕首就能轻松夺去的东西，人们为什么要把它看得那样珍贵。实在是太过脆弱、太过卑微了。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死亡不也只有一回吗？人们应该把它们看作同等重要的，但是显然对于后者人们总是在逃避。
他对于死总是看得很坦然，因为真的是见得太多了。
01
三月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与其说是春天温柔的细语还不如说是老妇没完没了的絮叨。出门的时候他刚好没带伞，现在身上的衣服被完全打湿，侵染了一身寒意。不急不缓地在雨中漫步，他冷眼看着周围为了躲雨匆匆跑过的行人们。无论何时他从不乱了自己的步伐，所以等信号灯开始倒数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身旁有人狼狈不堪地跑过，慌乱中踩到了水塘溅得裤腿全是泥渍。
静静地等了两分钟后，信号灯重新变绿，他走在了离家最后一百米的路途之上。在经过便利店和面包店之间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然后看到了在昏暗光线中倒在地上的女人。胸口上插着一把刀，血还在汩汩往外渗，显是被刺不久。血混着雨水汇成一股水流蜿蜒地向街外爬去，染红了青色的石板。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女人惊惧的尖叫，啊，看来现在其他人也已发现这具女尸了。目击者的口供就交给他们了。他并不想在这里继续周旋，于是躲开不断蜂涌过来的人继续回家。
「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他立即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各色的雨伞。警车的鸣笛声愈来愈近，刺耳得让他头嗡嗡地响，也模糊了他记忆中方才听到的声音。
他甚至怀疑刚才是否是自己幻听。他只记得那声音清冷，陌生却熟悉。
02
他第二次看见他却是在桥上，依旧是该死的下雨天。
又有一人被刺，手法和上次相同，被抛弃在河岸上。从书店里买完书路经桥上的他又刚好见到了尸体。对于他而言，看到死已经不是偶然反倒是必然了，他心里苦笑着，我们还真是有缘啊怎么又见面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在桥的另一头看到了一个男人。黑发黑瞳，年龄与他相仿，撑着一把红色的伞，与他对视的时候笑意盈盈。
他之所以会注意到他，全因为那把伞——鲜艳的红色在这阴霾的天气里亮得刺眼，又在案发现场看到，总让人联想到些别的东西。他脸上的笑容让人很不快，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极了阴谋家，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又见面了。」对面的人做了个口型，笑意不减。
「你是谁？」总算找到了上次迷之音的主人，尽管形象有点出乎意料。
青年没有回答，伸出手指了指桥下。
他将信将疑地转过头看了桥下，却发现除了浑浊的河水外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他抬头时对方早已没了影。
他微恼，决定暂时把那个初印象并不怎么好的青年叫做红伞。
03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见到红伞而连环杀人案一事已闹得全城沸沸扬扬了。电视里警察还在聒噪地宣称着要把凶手捉拿归案，提醒市民不要一个人去偏僻的地方。他打开冰箱，忍不住蹙眉。糟糕，牛奶喝完了，要去买。
他换了衣服，拿起放在门口的黑伞出了门。
他不喜欢湿漉漉的天气，心情也随之变得灰蒙蒙的。从超市里出来的时候，雨又下大了几分，后背的衣服好像湿了。虽然心里咒骂着鬼天气，脚下的步子却依旧是慢的，毕竟这是他的习惯。通畅的道路未走过几条，就被公园前围着的人群挡住了去路，然后他看到了闪烁着的红蓝警车灯、黄色的封锁线和红伞。
他深深地怀疑他只有在雨天才能见到红伞，而且必定在凶杀现场附近。
「你杀的？」他直截了当地问。
红伞笑了，「那你不是也在吗？」
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他的确没有什么立场去质问红伞这个问题。
「那你是谁？」
「下次再告诉你。」
他没有拦他，看着红伞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他在想，或许他们是同类人。
04
迟钝的警察们不知道经哪个多事人的提醒终于发现了某个次次在犯罪现场出现的青年。又经过邻居们“好心的”带领，还在睡梦中的他就被带到警局里审问。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刚好路过。」尽管这是事实，但是显然警察总是不相信如假包换的真话。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里？」
「回家的路上。」
「有谁能证明你的不在场证明？」
「路人。」
……
觉还没睡醒就被人拖去警局的他心情非常不好，但因为他的死神体质长到那么大也没少卷入莫名其妙的案件中，被审问时倒也神色淡定，声调平静。不过对方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颇有被给出的答案气得恼羞成怒之势。要不是有马路上监控录像的铁证在，他估计这群警察非要和他闹个没完没了屈打成招。
从满是烟味的警局里解脱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暗了大半，不过一会儿雨就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到了自己家楼下的时候，他看了堪比雨神的某人，撑着红伞，笑意嫣然。
「快说吧。你是谁？」
「我就是你呀。」
兴许是他真的累了，他竟觉得头疼，红伞的话他也权当扯淡。
不管怎么看都是扯淡。
「下个雨天再见吧。我要去睡觉了。」他挥了挥手当作告别，身后的红伞没有回话。
回到家后，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他就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05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他以为那件事情他已经淡忘了，但梦里再现的场景却清晰到残忍。原来他一直是记着的，父母的样子也好，那场车祸也好。梦里的他还是四五岁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那是一个晴天，难得爸爸有空，打算带全家去郊游。车子驶上高速的时候，死神又与他擦肩而过，却和他的父母撞个正着。汽车被后面的那辆卡车追尾撞飞出去，整个金属的框架扭曲变型。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见血从他妈妈头上流出，滴在被护在身下的他的脸上。他只觉得世界被满目的红侵蚀着，在绝望和无助中他闭上了眼迎来了黑暗。
再后来，他被抢救成功，全家人只有他幸免于难。他不知道是连死神都讨厌他始终不肯把他收了去，还是死神太无聊打算再和他玩一会儿。继承了父母的遗产，暂时由远方亲戚作为监护人，他在别城完成了学业。大学毕业后，他又回到了父母生前所在的城市生活。刚回来不久就遇到了最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翻了一个身，脑子里有些迷迷糊糊，隐约间他听见有人敲门。
咚咚。
这次他确信是真的有人在敲门。迅速穿上衣服，他透过门上的猫眼看清了来人——是警察。
他打开了门，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你邻居被杀了。」
06
再一次被带回警局，他发现之前审问他的那个警察脸上有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默默地感叹着怎么连公职人员的社会道德都堕落至此，他还是乖乖地接受了审问。这一次他的情况不甚乐观，虽然他无罪这一点他是心知肚明而且不会有连环杀手傻到杀自己的邻居，但是难保这群腐败的蠹虫迫于媒体和社会舆论的压力会动些什么手脚。
一系列的问题他总算应付过去，双方都处于没有证据的僵持阶段。纵使他连环杀人案上次已经脱嫌，但似乎眼前的警察认定这次邻居之死和他脱不了关系。
突然想起了那个红色的身影，他无奈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问红伞？」
「红伞？那是一个人？」
「额，是的，红伞是我给他取的绰号。之前有我不在场证明的监控录像里应该有他的。」
「有这样一个人吗。你等会儿指给我看。」
等看完了监控录像，他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那一天，他站在桥上对着空气说了你是谁三个字。
……
「我就是你呀。」
……
他觉得他是不是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07
最后警察还是放他回了家，只不过作为重点怀疑对象，他被禁止出门。
新闻下方还在滚动播放市民要小心杀人犯云云，不过似乎在他家期间还就真没多增加一名受害者。他觉得这很是荒谬，总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难道杀人犯还认识他？
他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使自己冷静下来。
果然最困惑他的还是红伞的身份，按照现在情况看来，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他。
自己疯了？他仔细思考着这样的可能性，他并觉得自己的社会行为与正常人有什么不同，最多脾气有那么一点古怪。
难道自己不小心摄入了什么神经毒素产生了幻觉？又或者撞鬼了？
他总觉得他的想法在奇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他喝了一口水，就此作罢。
08
他觉得他的精神力已经到极限了。
不知何时自己的照片被人公开晾在了网上，下面跟着数以万计的怀疑、谩骂和尖锐的话语。有人黑了政府的电脑，把监控录像给盗了出来，每一次都出现的他难免成为众矢之的，最糟糕的是他竟然还在和红伞说话。虽然原文件早已被删但是不断地转帖和下载拷贝，这些视频早已不胫而走。每一天他打开邮箱的时候收件箱都会爆满，满是威胁他去自首的未署名邮件，刚开始他还颤抖地每一封都看完，到后来他只是做着每天清空两次收件箱的工作。现在他已经不开电脑了，电视也是。虽然警察那边的禁足令已经被撤消，但是他自己却不想出门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纵使他一直没有信仰，神这次和他开的玩笑有些过了。
他刚才打了外卖的电话，在他报出地址之后对方迅速地挂断了电话。于是他从厨房里倒了一些水喝，无力地躺在沙发上。
他觉得时间过得好慢，漫长到他有足够时间去想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城市，然后在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仔细想来，就像是一场噩梦。他又迷迷糊糊想着，这场噩梦是最新才开始的吗？大概是从那场车祸开始的吧，不，或许是更久以前的时间。他苦笑着，他根本就不应该被生下来。
他总是冷眼看着别人死，现在该轮到他了，况且还是被众人所期望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很难过，当想到该有谁来陪陪他的时候却想起了那个给他带来无尽麻烦的红伞。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后来有下过雨吗？难道他也死了吗……
想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呜咽地哭了起来，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一个人笑到肚子酸疼，笑到把最后一丝力气用完。
09
一个星期之后，终于有人发现他死在了家里，胸口上插了一把刀。
而就在同一天，人们发现了连环杀人案的真正凶手，犯人住在他家正对面的一栋楼里。
网上有很多人纷纷道了歉，他的收件箱再次爆满。
有人甚至为他组织了小型的追悼会。
政府办案的行动能力遭到了质疑，网上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声讨。
大家很快就忘了死去的他。
10
在他就快要死去的时候，他看到了红伞，不过这次他没有带伞。
他俯下身轻轻抚摸着他的发，「我来了。你应该知道的，我就是你。」
他看着他眼里的笑意，艰难地开口，「我知道。所以我才刺了我自己……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得吧……」
他握住了他的手，「我们一起走吧。」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