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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番外--怡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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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此为止。
她记得柳七——也就是小柳子——最后是被送出宫了的。
小柳子不愿意服侍人,所以她放了他出宫,她赵潋滟作为公主,头一次强硬又心虚地给人下了命令,命令他们放他出宫。
她当然有些心虚。
毕竟她虽然不太着调,还是知道私放宫人着实有点对不住她父皇。
可意料之外地,仿似并没有人去父皇面前告她的状,以至于原本她预料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到面前。
——这大约代表她也有那么点运气吧……
……才怪!
她眼下陡然之间都明白了。
她放了他出去,教他不再伺候人。却其实并没有真的放了他出去,教他真的不再伺候人。
他还是在守着她。
他还是在“伺候”她!
不过是换个面目,换个方式罢了!
——他的行走仪态,分明和宫中侍卫们一般无二。
——她早该发现的。不止是柳七,这山脚村里的大多数人,行走坐卧,竟没有半点教她不熟悉和别扭的,他们分明就是经历过长年的内廷训练。
这个事实教她有些无措。
她问钟棠,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钟棠于是反问她,此地如此偏僻,又无官道,附近又无大镇,怎会几年功夫便形成了这样规模的村庄?
怎的如此便利便教咱们能吃上新鲜的鸡鸭鱼肉?甚至还有私塾能让孩儿去读书?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又下到了山脚村,找到了小柳儿的家里。
“对不住。”她欲言又止,踌躇了半晌,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你们是为了我才守在这儿,是不是?”
“是我皇兄教你们来的,是不是?”
这几句虽是质问,她问来却心虚又忐忑,在旁人看来,甚至有几分可怜了。
她觉得有些难过。
当时那么倔那么倔的小柳子,咬牙切齿绝不伺候人的小柳子,竟为了她,为了她一家,径自跑到这穷山恶水来,做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农夫……
这教她的心虚难过中,竟生出了一种亏欠的意味,“我……我对不住你……我教你不用伺候人的……可结果……”
结果她只是在沾沾自喜罢了。
“哪有的事,我眼下……自然也不算在伺候人。”仿佛是不习惯这样的赵潋滟,柳七打断了她,略微有些别扭而强硬地解释道,“真要打个比方……算是看守比较恰当……”
---我是您多虑了,我是来看守您的分割线---
其实某方面来说。
柳七是对的。
——这个认知教怡山刚升起的点点愧疚心突然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高兴。
他和他妻子。夫妻俩都那么会气人!
不对,加上小柳儿,这一家子都这么会气人!
她皱着眉想。
“好啊,所以你们夫妇俩教小柳儿欺负我闺女是故意的了?!”直接忽略了柳七先前的登门道歉,怡山开始咄咄逼人,旧事重提,“毕竟,我是你们看守的要犯嘛!”她咬牙切齿道。
她这么嚷嚷着,教一直躲在内屋的小柳儿娘亲终于坐不住了。
她腾腾腾跑出来,很快就和怡山正面对上了。
“什么叫欺负人?”小柳儿娘亲拉起自己丈夫的袖子,露出那一截他原本好生遮掩着的伤疤,“这才叫欺负人呐!”
于是怡山如愿和对方又大吵了一架。
---我是吵架结果不重要的分割线---
——结果是怡山又没赢。
“结果又不重要!”她气呼呼地向钟棠告状,“她太没道理啦!简直欺人太甚!”
钟棠则笑眯眯地问她,“但这么多年来敢与长公主叫阵的却也寥寥无几,可见对方胆气颇佳,到底还是得到长公主的赏识了,对不对?”
“没有。”怡山否认道,“我才不会。”
说是这么说,可怡山第三日还是下了山去找对方吵架了。
这件事教无忧有些担心,可她阿爹却依旧云淡风轻,只是拍了拍她脑袋,感叹道,“这么些年,没什么人陪你娘说话,她也挺寂寞的吧……”
说到底,吵架其实是很累的一件事。
所以吵得累了,怡山就在小柳儿家用了膳。
“你做的真难吃。”她抱怨,“你一定想毒死我。”
她总是这样,说人坏话总爱当面说。
“长公主嬷嬷,这没毒哩。”小柳儿赶紧解释,“俺娘做的饭,咱从小吃到大哩。”
于是怡山只能道,“别当真别当真……我说笑的。”
“不过难吃……倒也不假……”小柳儿似懂非懂,只能喃喃嘟囔两句,成功被自己阿妈刮了一记爆栗子。
于是怡山终于高兴了。
---我是虽然难吃,但是打包回家不吃白不吃的分割线---
这件事的后果,是无忧,无咎和钟棠也连着吃了好几天小柳儿家的饭。
“阿爹。”到了第三日的时候,无忧终于撑不住了,她有些哀怨地捧着饭菜,偷偷问,“阿弟年纪那么小,他吃这样的饭菜,真的没关系吗?”
所以这件事发展到最后,成了怡山打包钟棠做的饭菜,到山脚村请客。
不知是不是因为饭菜的关系,小柳儿娘亲与怡山终于不吵架了。
不止不吵架,关系甚至还处得相当不错。
后来钟棠问她。
怡山本人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兴许因为她也姓赵……兴许又因为,她和乐山名字挺像的……”小柳儿娘亲闺名赵月亮,竟和乐山长公主的字仅一字之差。
“原来如此。”钟棠想了想,问她,“我倒不知道,你与乐山长公主原本那般亲厚吗?”
……当然不亲厚。
她与乐山说过的话,一只手便能数得出来。
她的兄弟姐妹中,竟只有那回回要和她作对的皇兄是她从小最亲近的。
她总是与他无话不谈……不,她现在回想,是她对他无话不说,可这位兄弟心中所想的,竟反而没有告诉她多少。
其他的姊妹们也是一样。
她总是喜欢叽叽喳喳说自己的事,她们比她小,总是兴致寥寥。渐渐地,她也就不爱与她们说话了。
所以她仔细地想了想,才发现她的世界里,竟总是只有她自己。
因为只有她自己,所以她从来不在乎旁人的想法。
那些她不喜欢的事,只要逃避就好了。她不追根究底,自个就依旧还在自个的安稳小世界中。
她是怡山公主,是怡山长公主,只要她安稳了,一切也都安稳了。可这是真实的安稳么?她自个都不确定。
---我是怡山长公主发现了一个人生道理的分割线---
于是怡山公主问起了小弟的身世。
她头一个问的是赵月亮。其实相处得时间久了,赵月亮也很好说话。
“我只记得那年冬天,冷得不像样,我教他早早屯好年货别出门了。可他偏不听我的,还是一声不响和你家那口子出去了。到回来的时候,从头到脚又都是伤!”赵月亮这样说着的时候,依旧是在数落柳七。
“他们去哪儿了?”怡山问她。
“我哪知道?”赵月亮瞪了瞪她,没好气道,“横竖他活着回来就好,我哪管他跑哪儿去了!”
于是怡山沉默了——赵月亮女士和她本人在某方面倒是挺像的。
“对不住……”她真心道,“要不是因为我们……”
“说这些作甚啊!”赵月亮不客气地打断她,“我男人自个要作死,和你们有什么干系?!”
她说的又气又急,话也极为难听。
但怡山难得地,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善意,点点教她不要自责的善意。
“其实我也不对……”赵月亮继续道,“不该把这事说给娃儿听。教他跑到学堂里去胡说……”
“算啦。”怡山摆摆手,到这会儿,她早已不生她的气了。
---我是她终于道歉了,可我好像已经不在乎了的分割线---
所以小弟到底是哪里人士,突然教她好奇了起来。
她没有问自己的丈夫,她当初信誓旦旦不想知道,现在出尔反尔,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这种疑问就算让她心痒难耐,她也还是忍住了。
幸好很快,钟棠就自觉自愿地告诉了她。
——那天她捉着小弟的手问他是哪里人的时候,被无忧看到了。
——赵潋滟女士藏心事的本事着实也太差了点。
小弟是恩人的后人。
钟棠的恩人,自然是在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里曾帮过他的人。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怡山摆摆手,“与我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她仿佛毫不在意。可她知道,曾帮助过朝廷钦犯,便代表着曾与朝廷作对。
她眼下有了一个朝廷钦犯的丈夫,还有了一个这样的孩儿。
怡山突然想到了皇兄。
小弟的身世他知道么?这里到处是他的人,他必然是知道的。
她曾以为自个儿很了解他,他是与她年纪最相仿的,他没有兄弟,只有姊妹,姊妹之中,只有她最爱与他说话。
长大之后,虽然见他的日子少了许多,可每次面圣,她仿佛总对他有说不完的话。
他是她唯一的兄弟,朋友。
她却永远放弃了和他再会的机会。虽然他一直明里暗里派人照顾她,纵容她,但他不会再见她了,这一点,她清楚地知道。
在她沉浸在自个的世界里的时候,她已丢失了这个兄弟和朋友。
她当初做选择的时候,甚至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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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的村庄,小弟的存在的默许,这些事钟棠一早就知道了。
可他没有告诉她。
他安安分分地当一个阶下囚。
当一个庶人赵潋滟的丈夫。
当好一个丈夫。
无忧出生后,他没再提起过那些事了,仿佛他真的已是一个普通的山野村民。
她长久地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到她终于抬头四顾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兄弟和丈夫都在为了她退让。
无忧十岁的时候,京里来人接她,请她去与皇子公主们一同读书。
那一年,怡山长公主得蒙恩赦回京。虽然还是庶人,但这毕竟已是皇上大大的让步了。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她定能回到她金尊玉贵的公主府去。
可是回京路上,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不想教他再让步了。
于是怡山长公主一家,在获得恩赦的第一年,在茫茫山野之间,消失了踪迹。
-完-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番外--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