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啊你慢些跑》蜃

60、番外--裴暄

　　裴暄见到徐小姐的时候，已是未时了。与其说是因为两件案子临时有紧要的人证需要核实耽搁了他，倒不如说是正因为这临时状况让他松了口气。赶往江月楼的时候，他心底里甚至还暗怀着徐小姐兴许已经回了的期待。他承认，这件事上他确实有些不厚道。然而徐小姐竟然还在。
　　徐小姐坐在满桌的好菜面前，一筷未动。她支着自己的面颊，已经昏昏欲睡，原本秀丽的脸庞已被撑得微微扭曲，零星的口水正从嘴角往下滴落。丫鬟仆妇竟都不在，徐家人对这位小姐倒是放心得很。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些同情她。

　　裴暄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她才猛地惊醒了过来，瞧见了他，她立时便绽开了一个无比欢悦的笑容，“裴公子，你来啦。”下一刻，她已唤人进来上菜。
　　“这些就够了。”他制止道。
　　“这些都凉了。”徐小姐终于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裴暄大剌剌坐了下来，开始夹菜，显然徐小姐的睡相没有丝毫影响到他的食欲，“我以为他们已告诉了你我会晚许久到。”
　　“横竖我也得空。”徐小姐道，瞧见他的吃相，略微有些诧异。
　　“你也吃啊。”裴暄把每个碗里的菜大力地搅了一搅，又用手扯下一个鸡腿来搁到她碗里，豪放道，“别客气。”

　　徐小姐瞧见他舔了那手指后又继续挖起了鼻子，慌忙道，“我、我不饿……呃……你多吃点……”只是话一说完，她的肚子就毫不客气地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你这人也太不实在了。”裴暄舔了舔油腻腻的嘴唇，嚷道，“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竟然还装。”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寻常小姐们不赏他一个巴掌，也该愤然离席了。
　　——快打我吧。
　　他心中喊道。

　　可徐小姐竟然点了点头，羞涩笑道，“你……你说得不错，我确实……确实也饿了。”于是她生疏地抓起那鸡腿，小口啃了起来。
　　——这都能忍？！裴暄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徐小姐，我这人喜欢开门见山。”他放下碗筷，认真道，“我一介粗人，家世也是一般，干的是得罪人的差事，我自问还真配不上你。也是他们逼得我没法了，我才来见你。”
　　这一番说罢，果然瞧见徐小姐脸色一变。完了，他说错话了。他心想。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眶立时便红了。
　　天呐，你就不能骂骂我吗？于是裴暄不好受了——平素他最怕女人哭了。

　　可意料之外的，泪珠在徐小姐的眼眶里转了一转，却又不见了。
　　她低低道，“我……我知道的。”抬起头，给了他个笑容，“你不喜欢我，都……都没事的。”
　　这个笑容简直让人难受极了。
　　裴暄愣了一愣，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堂妹们口中那种“自个儿瞧不起人家却反说配不上人家”的混蛋。这感觉简直糟糕透顶。他现下又宁愿她大哭两声，或者大扇他两下了。
　　他赶忙道，“我……我真没什么好的啊，你……呃，你真的瞧上我哪里呢？”
　　他早已把叔婶对他叮嘱的拋到了九霄云外。
　　竟那么大剌剌地问了出来，“我横瞧竖瞧，也都没瞧见自个儿有比旁人好的。”这半个月来，不止同僚们，即连坊间市井里都谣传出裴家与徐家即将结亲，徐小姐对他一见钟情的传闻，让他简直不胜其烦。

　　于是徐小姐这回终于哭了。从徐小姐断断续续的话语里，裴暄知道了一件事。

　　原来这已是徐小姐出来相的第十个亲了。家里人给了她通牒，再不成，就要把她送到庵堂里去。

　　裴暄听了却哈哈大笑，“你家里人这是吓唬你哩，庵堂哪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况且似她这个模样六根不净的，说不定三天就被赶出来了。当然，这后一句话他是识相地咽了回去。

　　“你不是骗我罢？”徐小姐揉了揉自个儿的眼睛。
　　“我骗你作甚。”裴暄翻了个白眼，往徐小姐碗里又夾了块鱼。
　　徐小姐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们不成也没干系啦？”

　　“当然。”裴暄拍了胸脯，“可你为啥九回都不成呢？”他问她。
　　“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不成了。”徐小姐一边小心地啃着鸡腿，一边回他。
　　“难道你还在想着隆西戏园那台柱子？”他问她。
　　这一遭徐小姐当即呛了一口，猛地大咳起来，“人家……人家都走啦，早……早不惦记了。”

　　兴许她这也是头一次被那么坦荡荡地问起这些传言，竟一下有些措手不及，不打自招起来，“我二妹夫和三妹夫，也早就不惦记哩……”
　　这话说得当真有些此地无银，所以一语完毕，她已有些局促了。
　　岂知裴暄不过继续大口吃喝着，竟全没注意到她的尴尬。

　　“其实，其实那些公子也都很好，家世，人品，才貌，没有什么可多挑剔的，但我也不知怎么的……最后就是不成。”徐小姐说着便有些迷茫。

　　“那我懂了。”裴暄抹了抹嘴，给了她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你跟我一样，就是不想成亲呗。”
　　“嗯？”
　　“就是单单讨厌成亲这桩事，跟与谁成亲，都没多大干系。”裴暄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唉？”徐小姐想了一想，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么一看，似乎徐小姐与他是同病相怜的啊。裴暄这样想着，不觉就有些同情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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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兴许又过了一个月、或者两个月，裴暄忙得四脚朝天，几乎已要把这茬给抛诸脑后了。
　　这一天，在乐山公主家的赏花大会上，又遇见了徐小姐。

　　初时他当然还没认出徐小姐，直到大堂妹的胳膊肘几乎要把他的腰给顶穿了，他才回过神来。
　　他和徐小姐那次相亲没成，自然已被家里轮番说了个遍。所以这一回再见面，倒还是有些尴尬的。

　　只是他避来避去，避开了徐小姐，没想竟没避开旁人。
　　初时他听那几个翰林院的同僚在闲谈，不过也附和一二，到后来，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话题竟扯到了徐小姐身上。

　　“裴兄，你上回也去见过徐小姐了罢？”有人问他。
　　“唉？”
　　“黄了吧。”同僚们摆出一副早知道的神情。
　　“林兄，听说你以前也跟那徐小姐相过亲？”有人问起。
　　“唉，别说我，王兄不也是吗？”
　　于是一问之下，俱都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容。
　　“也是，谁会看上那种……啊，对吧。”有人神情暧昧。
　　“对啊，娶妻还是要娶贤……”
　　一时之间，竟又是一片附和。

　　“徐小姐挺好的。”裴暄皱眉道，“这样说她一个姑娘家，可不厚道。”

　　“哟，裴兄，怎么？”
　　“你是没听说过么？她那两个妹夫的故事？”
　　“照这脾性，成婚后也难保不三心两意……”

　　“唉，那不是徐大人么？”裴暄眨眨眼，冲着远处指了指，“诸位那么多评论，不如直接去与他分说明白？”

　　于是众人终于噤声，开始探头探脑地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
　　可哪有什么徐大人呢？到再回头的时候，裴暄自然已不在了。

　　裴暄瞧见了徐小姐。
　　徐小姐脸色煞白。衣角刚刚从廊边隐去。他未及细想，已快步跟了上去。

　　“别放在心上。”裴暄瞧见徐小姐一脸已要哭了的模样，赶紧安慰她，“他们没事就爱胡说。”
　　徐小姐摇了摇头，“那些话本故事里，总是两情相悦，情比金坚。可我中意了一个，他不理我，我竟还能中意另一个，这兴许，兴许他们说得对，是见异思迁。我若是成亲了，也难保不会三心……”
　　“狗屁。”裴暄打断她，“哪有自己说自己这个的。”
　　“我兴许……兴许就是注定成不了亲……”徐小姐眼里闪着迷茫害怕，“我、我就是怕……”
　　徐小姐的模样让他难受极了。
　　后来裴暄再回想起来，一直觉得自己当时必定是脑袋坏了，不然他怎么竟不假思索，当即脱口而出，“你要是怕，那就嫁我——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