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空》染小冬

2、澄澈

　　澄澈就像是被现实腐化的童话王子，给初识的人想要拥抱的欲望，给熟识的人想要暗杀的冲动。所以，作为他长达十年的邻居，我想我是不幸的。
　　那天晚上我夹着两本孔子仙风道骨地从A市一号街小胡同翻墙跳入二号街的小胡同，又从二号街的小胡同翻墙跳进三号街的小胡同，最后在六号街的小胡同翻上澄澈家的墙。他家住在平方区，墙矮得像栅栏，可是内部设施却是清一色的遥控装置，得瑟的像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
　　其实他是一直主张我爬墙抄近道的，用他的话就是我在走夜路的情况下是不应该走长路的，因为会被色狼盯上，而同样走长路的时候也不能走夜路，因为会盯上色狼。实际上，这句话一直误导着我让我以为色狼都是在走夜路走得无聊的时候产生的。不过我看得出他的态度很坚决，坚决到很久很久以前就用一把不锈钢巨锁锁死了大门口，强迫我以非法的方式进入他的家。
　　而重要的是，目前乃至于两年前开始我一直住在他的家，所以我被迫已经爬了他家两年的墙。我有理由认为他在把我当动物养，并且是攀爬型动物。我觉得若干年以后政府完全可以在我爬过的那些胡同设一些观光景点，主题就是—————现代人猿的城市生活。
　　人在憋屈的时候最见不得别人舒服，尤其是现在我气喘吁吁地坐在他家的墙头而他却悠哉悠哉地躺在摇椅上，摸着两条大黑狗挂着一脸尽享天伦之乐的表情。
　　我仇视着他：“用得着每次都翻山越岭重走长征路吗？”
　　他眺望着我：“恭喜你胜利会师！”
　　我跳下墙，把两本孔子甩给了他，”我去洗澡！“
　　他站起身说：”早点睡，我要出去一趟。“
　　我注意到他穿着笔挺的工作服，雪白的衬衫配玫瑰色蝴蝶领结，耳边挂着牛气哄哄的对讲机，脸上挂着独领风骚的微笑，我问道：”要接客啊？“
　　他没有搭理我转身走进卧室，我苦哈哈地跟过去“带我去吧！”
　　他一巴掌推开我的脑门，嫌弃地说：“一边去！”说完拿起一件外套掏出遥控器轻轻按了一下，最后抛给我一个太上皇看太监一样的眼神，头也不回走进了院子里的仓库，“砰”的一声关上了仓库的门，而那扇门上恬不知耻地写着八个大字：“阿水与狗，不得入内！”
　　我撇嘴，他以为他是拉登吗？有必要每次都走暗门吗？
　　唉，大家不用怀疑，我就叫阿水。
　　这片平房区背靠千清一条街，而澄澈家的仓库则正好背靠千清一条街最热闹的酒吧———暮。那是澄澈的产业，也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去的地方。仓库里通了酒吧的暗门，但是从来都不准我进去，事实上，酒吧的正门我也没进去过。他一直避免让我去接触那里，所以我一直认为他在干一些非法勾当，比如说吸毒，贩卖人口或者走私军火。不过，最有可能的其实是金屋藏娇。
　　我曾经亲眼看到过他像韦小宝一样左拥右抱跟一堆女人厮混。他的话向来是不多，但他擅长坐在一个舒服的位子向四周散发出排山倒海的浪笑以形成强大的磁场来召唤各种女人前仆后继的涌向他。所以我能肯定他的私生活绝对不干净，就像他的夜生活从来不清净一样。那个仓库后面一定连接着一个更大的仓库，收押了成千上万个两眼无神等待侍寝的少女。
　　不过，这些我倒并不在乎。
　　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对于这样一个男人，这些年我就从来没有感受到他对我产生一点点男人对女人可以有的企图。本质上，我并不是多么饥不择食的想要他怎么样，但是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大好女青年，我想我是有资格来享受异性对我各方面的爱慕的。
　　悲叹一声，我把自己拖进厕所，看到衣架上整整齐齐地放着我的毛巾，睡衣以及内衣，我忽然通透了。在我的性别和他的性别都正常的情况下，我想他已经在日积月累的为我整理这些东西的过程中全面了解了我的构造，以至于失去了兴趣。
　　洗完澡，我拿起杯子到客厅接水，经过电视机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家电视机大得可以糊墙，我披头散发游走的身影从黑亮的屏幕中反射出来，看起来像一只女鬼。
　　女鬼飘进澄澈的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两颗白色药粒，就着水送进嘴里，才安心的倒在床上。院子里的两只狗卿卿我我地叫，我瞪着天花板，感觉那颗药正顺着我的喉咙一寸寸滑下去。
　　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澄澈躺在我的身边睡的正香。这是他的房间，我昨天趁着药劲迷迷糊糊睡在了这儿。我想他一定回来的很晚工作的很累并没有开灯一头扎进了床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边还躺着一具活色生香的睡美人。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阳光打在他的鼻翼上，投射出一片细腻的阴影。他还是昨天的装束，脖子上的蝴蝶领结扎的一板一眼。每次看到这个领结我都有种想要拽起来勒死他的冲动。我把这定位于惯性犯罪心理，而且我一直认为被蝴蝶结勒死的男人下辈子可以变成梁山伯。
　　突然，强烈的手机震动把我和澄澈都吓了一跳。我摸出手机，上面写着—————来电：芳霞。
　　两个恶俗的字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恶俗的名字。
　　澄澈接过电话放在耳边眼睛也不睁一下，嘴角勾起懒懒的微笑，像一只晒足了太阳的金毛雄狮。
　　“嗯，是我，是吗，好的，我稍后就到。”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也响起来，是短信，我翻看了几下放在床上，看到他也放下电话。两个人睡眼朦胧地坐起来，伸着各种姿势的懒腰走出去，走进厕所，拿出牙刷塞进嘴里一脸萎靡地对着镜子用各种讽刺的眼神沉默对抗，以期在大好的晨光中为对方添一添堵。
　　我觉得我们就像是同时处于更年期的两口子，顶着四只浓郁的黑眼圈，打了鸡血一样地对抗对方，得了癌症一样地厌倦生活。
　　我含着大口的泡沫问：“谁呀，大清早的？”
　　他瞥了我一眼：“卖酒的。”
　　我戚了一声：”卖身的吧。“
　　他转头看我：”短信谁的？“
　　我吐出泡沫：”高凡。“
　　他面无表情：”小正太。“
　　十五分钟后，他光鲜亮丽地走进仓库，我骂骂咧咧地翻墙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