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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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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玄从纯阳回来自进了万花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仔细一听是木甲坊中久未动用的机甲在调试,心中也不在意,施展轻功往自己屋子去了。
除去外衣忽听得对面蔺泉的房间竟有两个心跳声,一个均匀浊重,一个轻盈绵长,难道蔺泉竟遭了暗算?当下借着拆去发上玉饰的动作将那蝴蝶形轻薄玉片掷出,手上用了巧劲,准头也稍微偏了偏,是不欲伤人意在试探的动作,只听得玉饰钉在对面墙上嗡鸣许久,同时他看出了那轻盈绵长的呼吸属于一个熟人,灵活之极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正是以轻剑惊鸿,翩然千里闻名的西子藏剑。
以白玄的性子,在确定了对方不是敌人也不是病人的时候就会把这事完全抛到脑后了,但对面竟是那个藏剑少年……白玄推开了门,万年难得一见的出声询问。那少年有些惊讶,急忙将轻剑收起,但回答却是有礼有节毫不慌张。
果然是藏剑叶家教出来的弟子,不卑不亢,后起之秀。白玄难得把心思从药草武功上分出一丝来感叹了一句,之后就回了房间,脑中已经只记得这次出游刚采到的珍奇药物了。
其实自从七岁离开长安白家来到万花谷,白玄的生活基本上可以算是乏善可陈,二十岁前跟随师父和药王学习武功医术,作息比天策府操练还准,二十岁后独自研习,一年倒有一半是在谷外游历,也不过是鸡鸣既起,亥时就寝,虽是在外面,实在是比谷中早课晚课点卯的师弟师妹们还要规律,武功大成后,除了对上神策,红衣教和天一教的人,任是什么人用什么方式邀战也无动于衷,完全不在乎什么高手身份拒战可耻,甚至可以从人山人海的擂台上目不斜视的走下来,将身后的毛头小子气得半死。
但遇上叶惊霆,他已是屡屡破例,先是应战,后是寒暄,不过以白玄的性子,这也……其实真的留不下什么印象。
蔺泉进了浩气,他是在风清夏提出下才恍然发觉,谷中伤药被提取一空,他是师弟敲他的门请他配药才发现的,甚至连同门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也是风清夏提醒他才恍惚看出。
白玄算不上坏人,但却是好人里能把人活活气死那种,又或者白玄根本不能用好坏来评价,甚至他也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人,固然他会因为天一等邪教妄害人命而见者必诛,却不会为了维护名声去做那出风头的大侠,世人皆知万花谷药王大弟子裴元活人不医,乃是一等一的轻名利重然诺之人,白玄与裴元最是交好,便是因了这性子。
万花谷的弟子,无论男女,总都是骨烈质昭,风华铮铮,天纵之才。
白玄听到天一战事吃紧的消息后,回房收拾了点东西,面无表情的登上机甲的脑袋,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先前临渊见过的那个天工弟子跳上来的时候似乎吓傻了,一双狭长凤目满是惊愕,道:“白白白白玄师兄?!”白玄闭目养神,眼观鼻,鼻观心,道:“开走。”
苏璟晨眨眨眼,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白玄瞥了他一眼,苏璟晨立刻跳了下去,坐在机甲最前方启动机甲,他们与君临渊相约是第三日在长安门口会合,如今已是第二日傍晚,不能横生枝节。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奇怪,白玄虽经常找天一的麻烦,却很少与旁人同行,如今……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机甲行进速度极快,一众弟子出了万花,连夜赶路,于长安开城门时刚巧抵达,只见巍峨的城门被八个守城兵卫合力拉开,朱雀大街一眼望到底,两旁商铺伙计正热火朝天的卸下门板迎客,微微朦胧的尽头,走出一队负剑道子,鹤衣云袖,高冠博带,为首一人面目温醇清隽,长发尽数束在莲冠之中,背后长剑散发泠泠寒光,赫然是纯阳镇宫之宝玉清玄明,此剑在江湖上声名极盛,见者却寥寥,苏璟晨眨了眨眼,笑道:“君师兄。”
临渊微笑颔首,“苏师弟,白师兄。”
白玄微挑了下眉,显然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临渊清灵双目眸光一闪,笑道:“在下纯阳君临渊,那日在论剑峰有幸见过白师兄。”
白玄抱拳淡淡答道:“万花白玄,失礼。”
临渊回了一礼,转头对苏璟晨道:“事不宜迟,这便走罢。”
苏璟晨点头:“早去一日,便早一日将天一这毒瘤剪除。”
一路风餐露宿自不必说,白玄经常会失踪几个时辰,回来时便提着烘干的各种药材,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只是到了成都大家休整的时候,距离白玄离开队伍已经有整整五天了,苏璟晨口中还与旁人开玩笑,脸上焦急已经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了,临渊脸色也很不好,他虽不了解白玄,但苏璟晨都露出了这种表情,由不得他不担心,大家只得埋头赶路,同时心中暗暗期盼白玄赶快出现。
可直到他们到达黑龙沼也没有看到白玄的人影,只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事毕即来,白玄。”几字,苏璟晨和君临渊虽然不能完全放心,也就罢了,忙碌起来后更加没有时间去担心白玄。
至于白希音白师兄,他其实也没有料到自己会离开这么久,过江时他为了采集江底一种鱼类做药引离开了大部队,江上十二连环坞势力极大,白玄虽不惧他,但总有些没眼色的总来打扰他,说不得一个一个都整治的哭爹喊娘,于是惊动了分舵的堂主,白玄一身黑衣傲立江上,长发被凛冽江风吹起,一身桀骜不驯,一身风华烈烈,白玉笛子斜斜指地:
“滚。”
那堂主在江上耀武扬威多年,如何听得这等话语,当即叫手下人冲了上去,白玄连正眼都懒怠给一个,指掌翻转,雪凤笛子凌空横扫,夏日骄阳下漫天竟微微起了寒意,笛子能带几分力气?那些杂毛军都不过是空有力量的,被笛身所带浑厚纯正内力稍稍一擦便伤筋动骨,这还是白玄留了五分,否则便再来这么多也不过多送几个人去投胎罢了。
那堂主见手下人如此不堪一击,大叫一声便要逃,跟白玄比轻功大约是他人生中最后悔最失败的一个决定了,白玄吊在他身后十尺,也不出手,也不离开,只等着他把总舵方位乖乖指出来,此情此景那人哪里还顾得什么江湖道义,发一声喊便往白帝城玩命逃窜,白玄跟着他到了白帝大门口,笛子一挥结果了他,然后站在一堆虎视眈眈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水贼中间,叹了口气,他为着今日又要错过宿头了,那些水贼却以为他胆怯,乌泱泱全涌了上来,白玄却不跟他们缠斗,轻功一起,直接向白帝城大殿而去,中间借了一回力,正正踩在宫敖雕像天灵盖上,宫敖正为着今日抓了个俘虏而设了小宴,却见一道黑影掠进,停在他面前,万花弟子轻轻拂了拂衣服,无视周围人惊愕,愤怒,恐惧的神色,对着宫敖道:“你手下先后派了四个弟子打扰我采药,如今便用四十斤我要的药材赔来吧。”神色淡然,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宫敖又惊又怒,无奈看到门口守卫都已经无声无息躺倒了,才知道自己是决计讨不了好去的,今日宴请的若是各堂堂主也就罢了,可惜却是一些貌合神离的江湖门派,焉知他们会不会倒打一耙,更别说指望他们出手相助。
“朋友是那条道上的?若是平日来寻我晦气也就罢了,可江面上各大帮的帮主都在这里,你不看老夫的僧面,也要看他们的佛面吧。”
白玄扫了一眼宴会诸人,淡定道:“不认识。”
宫敖气得半死,便要动手,白玄看都不看他,反而径自走向后殿,宫敖被他的镇定镇住了,完全想不起来拦截。
白玄施施然走入后殿,宫敖这才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扑了上来,白玄轻轻侧身,目光如电四扫,看到殿中五花大绑着一个七秀弟子,看起来是已经晕过去了,宫敖一刀落空转身再上,白玄左手两指轻轻探过,仿佛折下一枝桃花那般优雅闲适,指上力道却极大,生生夹住了削铁如泥的的刀刃,随即用力,指掌翻转间轻易便拗断了那精钢所制的刀身,接着手指轻轻一弹,长刀呛啷落地,宫敖面如死灰。
白玄散步一般走过去,右手提起那七秀弟子,内力贯通她全身游走一圈,已知她受了极重内伤,怕是再不医治便保不住性命了,当下也不思量,随身针匣中取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尽数下在那七秀弟子周身大穴,随即出外间对着宫敖道:“抬到孤山集医馆,还要老参半斤。”
宫敖哪敢跟他讨价还价,手下人当即冲进去好几个,本来被他们抓到的俘虏如今像尊佛,谁也不敢手脚重了,剩下的人急匆匆往库房跑,来赴宴的各帮帮主各个脚底抹油,白玄也不管他们,自己振袖而去,路上脑中几十种治疗方法来回思量却都不妥当,而今之计,想要保全她的武功又不能留下隐患,大约只有那一种方法了。
十二连环坞的人将那七秀送到后,放下老参和其余数种吊命灵药便想溜,白玄随意甩出去几笔,那些人便都定在了原地,便听得这冷面煞星道:“熬药,切参片,烧开水。”
接着打开针匣,将数百根大小银针排开,然后接过切好的参片让那七秀含在舌下,将原先扎在要穴上的针都拔出来,只见针尖全做青黑色,显然毒素已经深入五脏六腑,神色越发凝重,换了一批银针仍然下在原来的穴位,接过一碗参汤,手上用力捏开那七秀下颌灌了进去,然后急点数个穴道强迫她无意识吞咽,见气息稍微平稳,开口道:“不准看。”
水贼们虽然莫名其妙,但谁也不敢不从,心里早将白玄骂了个千八百遍,脸上却只能唯唯诺诺,恨不能立刻消失。
白玄取过一段黑布蒙在眼上,内力一吐,将那七秀全身衣物震碎,接着用一把小银刀顺着右臂经络一刀划开!
黑血喷涌而出,白玄动作极快,急点上臂几处穴道减缓血流,右手从药囊中抓出一把碧莹莹的粉末抹了上去,血流渐转赤红,白玄在心中默数时间,估计毒素放的差不多了便用厚厚的纱布将伤口裹住,万花伤药自有奇效,那七秀脸色白的惊人,脉搏却稳多了,去熬药的水贼这时颤巍巍道:“大,大侠,药,药熬好了。”
白玄听声辨位,掌上带了内力,那水贼只觉药碗脱手,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稳稳落在白玄手中,随即被强灌进了那七秀口中,过了一会儿,白玄将七秀转过去背对自己,右手按上她背心,将一股纯正内力灌入,同时左手不停,将左臂划开,重复了刚才的动作,那七秀失血过多脸色煞白,脉相却不再凶险,接着白玄又在她背后如法炮制,期间灌进了四五碗灵药,待那七秀终于脱离危险,已是四个时辰以后了,白玄扯下黑布,给她盖上一张薄被,将之放在靠近窗口的地方,擦了擦手,然后拿起最早那批银针仔细看了看,冷冷道:“对一个女子使用这种凶险的毒药,你们吃过她多大的亏?”
未待水贼们答话,白玄忽而看到,方才那批水贼竟少了一个!心念电转间知道自己遇到极大麻烦,叹了口气,白玄虽然讨厌麻烦,却从不畏事,便有麻烦又怎样?
心念流转间,白玄闪电出手,在那些水贼身上一人点了一指,道:“你们武功俱都被废,好自为之。”
那些水贼自然满口答应落荒而逃,白玄转身离去,只觉这趟出来遇到如此麻烦大大不值,但让病人在他眼前不去救治,却是不可能的。
他只知道宫敖不会干休,却不知道这件事竟引出后面多少是非。可惜以白玄性子,便是明知后来事态如此不可控制,却也不会见死不救,那是自从他入了万花谷,跪在药王面前一字一句读出入门誓言之时便已经化入骨髓里的习惯和天性,那是万花之所以是万花的原因。
我为医者,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凡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白玄一生成于此,毁于此。
从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