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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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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黄泉之主,司渔要坐镇偌大鬼域。但他却清闲得很,每次来找他,他都斜靠在阴阳殿那张冷硬的塌上,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他长得好看,摆什么样的姿势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但就是浑身冷冰冰的。那种冷冽如霜的气息仿若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还夹带着汹涌澎湃的煞气,整片鬼域连个敢抬头看他一眼的鬼都没有。
他们说,黄泉座上的眼睛小鬼不能见,不可见。
座上看着你的时候,不像在看你这个人,仿若是透过你在看向某个虚空。
无喜无悲,无哀无乐。
单只八个字,却让我寒从脚起。因为我想到了人间庙宇里供奉的各方神佛。丰盈身姿,衣带如云,莲盆底座,那一双狭长的眼睛——两条线,中间夹颗绿豆。
我大笑不止,众鬼都被我莫名其妙的笑点搞得很丈二。
我在想,幸好,司渔从没拿四大皆空的眼神看过我,不然我铁定笑场。
我问孟婆究竟想怎样?我客客气气地跟她说,再不放老子过去,老子就要踢翻她的火锅了。
她却说,来吧,只要你敢。
呵!我有什么好不敢的。
她想了想,似乎觉得我说得很是,却仍嘀嘀咕咕道,十八层刀山火海都走过一千轧的人确实还能怕这世间的什么啊?
老太婆只是在奈何桥上待得太久太无趣了,想寻个猴儿小子的乐趣才拦在这里,现下也觉得自己是吃撑了。
我却觉得刚刚自己听了个诡异离奇的怪谈,十八层地狱走过任何一层都等于让人死过去一回,再死过去一回,何况是走过十八层?还整整一千轮?
哇靠!我前世究竟是怎样一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啊?
孟婆白我一眼,你前世造孽太深,这区区十八层刑吏哪里惩戒得了?你前世是由座上直接收制了。这一千轧是你这一世自己走的。
我这么怕痛的人,怎可能?况且这一世大爷我还没死呢。
话又说回来,就算我能抗得住,司渔又怎会肯?
孟婆这个整日无事只能煮汤,工作单一的老太婆果然思维简单,只要她想说,就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她长鼻子冷喷出一口长气,我们座上司掌幽冥界,掌天下死物,麾下万鬼,执众生刑罚,黄泉路上的公道能是尔等小儿能指手画脚的么?!
嗷嗷嗷——!!
老太婆放着公家事不干教训我,望乡台上一圈越聚越多的鬼魂终于暴动了,四下里一片惊天动地的鬼哭。
趁着孟婆一时发愣,我捂紧耳朵,一个箭步飞窜了过去。
身后只听得孟婆冲着那票鬼魂怒骂:叫个屁啊!少喝一碗汤会死啊!
我差点一头栽进河里,孟婆怕是气得忘了这些魂魄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话说在我开始出没在地府之前,司渔更喜欢待在他悬挂于虚空之上的十方殿里,几万年数万年地不出来。
我问他为何,他回答那里安静,然后又是一副半醒不醒的样子。
我很无语,几万年的觉你也睡得下去,算你狠!
而他现在常常待在阴阳殿就显得很诡异了,我每次跳进后殿,看着司渔徐徐睁开眼睛都觉得于心不忍。
作为渡过奈何桥的第一座殿宇,虽然死魂不会说话,但架不住人多,放眼望去都觉得眼睛挤。而司渔是喜欢安静的。
我知道,这些鬼魂,不管有没有开口说话,他们在黄泉之主面前都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不论前世今生,只要那缕魂魄飘到司渔面前,他的一生就会如昨日重现。
我劝司渔去别的地方等我吧,他仍然笑,又不肯。
判官们也很可怜,一个一个挨着人头判,手上的生死蒲翻得哗哗响,平日都是很威风的。左手一挥去洗魂投胎,右手一指下地府滚油锅。自从司渔习惯在殿后睡觉开始,完了,讲话都不敢大声了。
台下的生魂们都听得挺憋气,恨不能长出八只招风耳。
每隔一段不算短的年数,地府阴司就会恭恭谨谨地将生死蒲摆放在十方殿门口。隔日,生死蒲还是摆放在门口,但十方殿的宫门却会大开,没人看得懂门内是什么,又黑又灰,没有底限。传闻那就是虚空,又是无我。
然后一串串字符开始从里面如云带般飘了出来,生死蒲自动翻页,一个一个方块字嵌了上去。速度之快,只能见得那本薄书像被狂风吹得哗哗作响,几乎快要裂开。又转瞬,啪地一声摔回案几上。
于是地府两位判官极不容易才得以迎来的一个假日结束了,每当二人捧回那本破书时俱是泪流长河,气吞万里。
看到我来了,今日值班的白判官立刻作出一副马上就要被繁重的工作压得不支倒地的虚弱摸样。
他可真是太看得起我的良心了,他要是休息了,谁来审这些人魂?司渔吗?想得美。
于是我没心没肺地装死,一路目不斜视地直达后殿。
没想后殿气氛很不妙,地板上哗啦啦地跪着一票人。定睛一看,赫赫是镇守十八层地狱的众位司刑。
司渔半睁着眼,万年面瘫脸,实在看不出喜乐,但是我知道此刻的他非常非常的不高兴。如尖刀冰锥的煞气一阵阵袭来,十八位司刑被震得面如死灰,只差没内伤呕出一口心头血。
我的功力不及他们,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先吐血了,赶紧大喝一声:“嘿!”
煞气瞬间悉数收敛,黄泉之主一挥手,十八位司刑都是面带郁色,最后还是都咬牙起身退下了。
穿行而过我身边时,我被赏足了十八记白眼。
嘿嘿嘿,我一个个笑对回去,爷宽宏大量不跟你们计较。自己小心点呵,今生今世最好别有小辫子捏我手心里。
随后饿狼扑黄泉之主,一记跨坐在他腰上。
他稳稳扶住我,半敛的黑眸睁开,已是带着笑意。他先是摸摸我的胸口,确定我没有被伤到,再摸向我的额际耳朵,冰凉的手指软软地揉捏着我的耳垂。
每次见到我,他都喜欢这样,像是在抚摸什么疼爱的物件。
当然,实际上他是更喜欢看到我从耳朵开始红透整张脸的过程。
“呵。”果然,看到我脸红了,他满意了。
我颇不甘心地瞪他,模糊中似乎有点明白了他为什么老是在阴阳殿等我了。他不能去殿外等,因为太弱的小鬼容易被黄泉之主身上的煞气冲得魂飞魄散,而在阴阳殿,他总能第一眼就看见我。
这样的厚爱,也难怪十八司刑要事事看我不顺眼了。
我问:“你方才不高兴什么?”
那样由自而发的煞气对司渔来说太少见,跪在地上的十八司刑都要发抖了。
他淡然答:“小事。”
我哼哼两声,这样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了。
我狡黠又问:“孟婆说我走过一千轧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是不是真的?”嘿嘿,先问他一个问题,他如果不答我,就接着问第二个,这样他就不好再忽悠我了。
随即瞪他,别想骗我,孟婆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是说不出假话来的。
他果然沉吟了半响,起身,亲了下我的耳朵,“你呀,就是好奇心太重……”说这句话的时候,司渔似乎充满了无奈。
然后一挥广袖,我们两个就一起消失在了阴阳殿内。
于是我就知道了,第二个问题他也是不想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