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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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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堂的闻名之处在于其“雅”。宋朝历代重文轻武,民风浮靡,文人骚客流连风尘是为“雅”。靛堂很雅,连戚少商也那么觉得,因为从他被请进去到进了茶厅坐下来,一路看到的摆设瓷器都是上好。以前杨无邪为了让他尽快熟悉金风细雨楼的财政,曾经把他锁在细雨楼的藏宝库里一天一夜,第二天出来他面前摆了五只瓷碗,让他分辨出都出于五大名窑里的哪一家。
映大姑娘还没出场,不小的茶厅里已经坐了七八成的客人。有十来岁的侍童上茶,他接过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因为茶碗是钧瓷。上次方小侯爷送了一套差不多给无情,无情不肯收,叫剑童送回去,还冷嘲热讽说黄金有价钧无价,当侯爷原来这么有钱,把无情卖了也不一定抵得过这套瓷器的市价……
他还没办法看出瓷器的品别,不过小心点还是好的。他实在不想看到他每次“慷慨”后杨无邪收到欠单那表情,非常恐怖。
茶碗都如此嘘头,茶自然是更好了。可惜他虽然近年在汴京已经慢慢习惯饮茶,但对于茶之一道依然不懂。只是记得偶尔在小楼议事,无情会亲手为大家点茶。从备器到习茶,一系列动作真是赏心悦目。可至于味道,对于戚少商来说茶就只有一种味道,遭到无情鄙视他也认了。
酉时一刻,掌灯,茶宴准时开始。戚少商的坐席在临窗第三排,位子不是很好,但是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台上的情形,并且离藏乐人的青绫帐很接近,搁了一两个座位,青色丝竹拢在外面,他看了很长时间,觉得这对这帐子比待会儿映姑娘跳舞的台子有兴趣。
有人上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个女子,看上去很干净很温柔的女子。棉红色的长裙,长发一半松松的用素面的金簪子挽起,除此之外半点首饰也无,嘴角笑容恬静,眼神淡淡地,令人说不出舒服适意。
如同新开的白色山茶,花晕里带着一丝红晕,半分羞、半分倦、半分明朗与娇柔,令人眼前一亮。
色异东筠绿,裁箫映檀唇。除了她,还有谁当得上“映色”这个名字?
“映色协狮峰之椿而来,以盛诸君茶兴。”映姑娘抬手。原来她手里拈着一朵尤带湿气的红茶,人花相映,尤其好看。她盈盈一笑,“官人们知道映色不善言辞。今日是小女子的生辰,还烦劳各位贵客登门,待会儿映色自当献舞赔罪。虎泡之泉放由妾身亲自前去取出不久,不应延了茶时,先取火习茶罢。”
当下有人奉上各种茶具和点心,每四桌为一品,一共也就六品。每品都由一年方豆蔻的小女孩展了茶器有模有样的泡茶,然后由那位映姑娘按着席位为每位客人亲手奉上茶。轮到戚少商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经意的滑过女子很快就缩回袖子里的手,很漂亮,白皙纤长,不过掌心里的伤疤痕迹很耐人寻味。
……不过,还是很奇怪……事情似乎太顺利了,那么简单的就找到线索,活像有人等着给他下套一样……
茶依然是没什么味道。倒是点心,绿豆糕很好吃,甜而不腻。是汴京的做法。
……汴京?
那厢映姑娘奉完了茶,告了罪下场去换舞服。侍立的六个小女孩同时举手灭了灯火。已酉时过了大半,天早暗了,灯一灭,只看见窗外的家家灯火。今晚无月,阴云沉遮,似乎像要下雨。
室内暗的过分,在黑暗里,时间似乎被拖得无限的长。戚少商自顾自的吃点心还不觉得什么,那一群杭州出名的文人才子富翁官僚已经有些骚动不安。这时候,听得“曾”的一声琴声。
很低的一声,似乎是青绫帐后的琴师正在调弦。颇为漫不经心,可是就只这一声,让室内浮躁的气氛一下子静下来。那琴音似乎是直接拨在了人的心弦上,让人心里一跳,都有些发呆。
戚少商一下子觉得气血沸腾……这种感觉已经消失的太久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是棋亭一夜的琴剑相合,是隔着生杀大帐的那一刀,是皇城之上刀剑相对,是灵堂见血的最后一别……顾惜朝啊顾惜朝,是你么?
舞台上,有人缓缓点亮了灯。
莲花灯,红莲如火,一共八盏。六盏分为六合的方向在台上分隔出一个圈,另外两盏托在圈中的女子手里。墨色中白衣红莲,佳人眉心一抹朱红,肤润如玉,仿若昙花一现的观音,明幻间扑朔迷离,宝相庄严,几疑梦中。
琴声响了起来。先是曾宗,零乱,停顿半天才闻下一个音律,而后渐渐加快,竟是满耳的杀劫之气!受降城下紫髯郎,戏马台南旧战场。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归故乡……黄沙滚滚而来,将士血洒边关,听得人不能自已,恨不能立马挥剑上战场,以饮仇敌鲜血!
台上女子闻声而动,手中莲灯流转,并随着琴声高亢而越舞越快。竟也并非是衣衫荡荡的霓衫羽衣。红莲灯火再过旖旎,动作却刚烈,隐隐风雷,凄壮悲凉。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一曲奏到中段就忽然停止。映色显然意外,差点收势不及,好在她应变能力极好,一扭一转正好和了乐曲落地,别人看不出来,戚少商却注意到了,非常上乘的轻身功夫。一个青楼女子,掌中有练剑的痕迹,轻功也非常难得,又让人不容易察觉出来,武功说不定很好,或者非常好。
没有问题才怪。
“好曲!好曲!当哭!”灯还未亮起来,戚少伤的对面就有人大声的贺起彩来,声音暗哑,竟真似哭过。戚少伤依稀记得那里坐着的是一个落魄的中年男子。他本来以为受邀的都是些不物正业无知天下形势整日醉生梦死之徒,想不到也能有与此曲共鸣的人,不禁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静默着的众人也终于回神,不管心里怎么不以为然仍然虚应着符合,也没人去计较怎么琴只弹了一半。正在这杂乱的档儿戚少商却感觉青绫帐那里有了动静,有人乘乱掀帘而出,似乎不屑再呆下去。动静很微弱,如果不是他挨的近并且一直在注意那里也察觉不到。那人经过他身旁,一股极淡的药香拂过去,他心里一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抓过去。
对方出乎意外,一侧身让过肩,戚少商只抓到了一片衣角,于是握住不肯松手。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发生什么事情,台上映色吩咐了掌灯。那人一急,硬是扯开了衣角,戚少商抓之不及,又因为不方便惹出太大动静,只好眼睁睁的任那股药香的主人远去。
灯亮了。他看向手里扯下来的半片衣角,青色棉布在摇曳烛火下式微,几近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