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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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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漆黑的黯淡无光,月亮明明挂在夜空里,却像一块淡色的斑迹一般苍白,看上去就觉得远且冷。
靛堂的歌舞升平刚刚才歇去。逐渐安静下来的不是人心。灯火在最大的琴厅里逐一被熄灭,只留下几盏黯淡的灯火等人全部散去。黑暗里一只素手半掩上特意做成百亿莲花瓣状的黄铜灯座,用肖似花瓣洁白柔软的手指轻轻描过莲的外型,一瓣一瓣花瓣的游走过去,最后摘下头上的簪子,用簪子末尖细的一头挑起了灯心,瞬时火影一阵摇晃,明亮了许多。
映亮了女子半阖着眼帘的芙蓉面。头发像唐时女子一般的高高绾起,除了她手里被随意拔下的银簪,只斜斜缀了一朵碗大的白色茶花,白瓣中带着几抹红,应该是比较少见的品种。
她弯身拣起散落在地上的减字谱,一张张在灯下细看,忽然听见“咯哒”一声,抬起头,白衫的男子在门口遥望,两下目光撞个正着。他未语先笑,面颌边两个酒窝深深浅浅,硬是把年龄拖小了很多岁,像孩童一般的:“抱歉,打扰到姑娘了。顾……兄弟他把东西落在这里了,我过来帮他拿。”
“……戚大侠?”
女子的声音略沉,无意中透着一种只有风尘女子才会有的倦懒与诱惑,引了遐思的同时又不会让人觉得很突兀厌恶。戚少商干笑笑,目光在室内反复搜寻自己要找的类似物品,最后定格在映色的手上:“映姑娘,那可是他的琴谱?”
“是的。顾先生忘记带走了。”映色坐下,把琴谱放在手边,似乎一时半会儿没有把它还给戚少商的意思。抬头看见他还杵在那里,“戚大侠能不能进来说话?映色还未到令另您视之如洪水猛兽的地步吧?”
美人的邀请,通常都不单纯。说得好听一些她对你有兴趣,又或者她的某人对你有兴趣,再或者她对你身上的东西有兴趣。不过很可惜的是往往男人都知道,却还是会往陷阱里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怪不得谁。
戚少商想起来还没有和这个看着就觉得应该供起来的女孩子撕破脸。也就是说他还是求之垂青却未得的“恩客”,她还是那个花中第一枝的映姑娘,她的邀请,是万万推不得的。
实际上即使没有这些干系,他也不会推辞。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戚大寨主戚楼主戚大捕头,一直很怜香惜玉的人。
于是虽然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他还是镇定的走了进去,在映色对面的茶案盘膝坐了下来。
“戚大侠在靛堂住的可还安好?您自东京来此查案,实在是我们杭州百姓的荣幸——听说知府大人也来问过几次,嘱咐了总管关于戚大侠的一切开支都由府衙出,万万不能让大人您有半分的不适。”
戚少商自顾自的倒了茶水喝,闻言差点没把一口茶水都喷出来唐突佳人。埋头咳,任他如何皮厚肉糙都红了红脸,心里庆幸这灯实在暗看不出来他的失态,一边暗自把这边的府衙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过了。这姑娘和她主子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方应看说话也喜欢皮笑肉不笑似乎对你十分十的亲切但温温柔柔的几句话就把你底子里子都刮干净了一点也吃不得亏,损人不带脏字,阴得很。
映色安详的好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嘲讽了戚少商一番让他做声不得,语气一转手指抚上她面前的古琴上的弦:“最近事情实在很多,也没时间好好的见见戚大侠。朱红说过戚大侠曾两次拜访——小女子真是惶恐,望戚大侠不要介意才好。”
“无妨。”戚少商咳了半天总算抬头找回了声音,“说起来也不过是核对一下证词,该问的想必之前也有人问过了,尽尽人事而已。”
“……这样。”映色淡笑。又拿了琴谱在手里研究,“大人准备何日离开?”
戚少商心中一凝:“自然是查完案子的始末以后了。”
“我想也是……那个什么七日之说,只是在匡人罢?”映色慢悠悠地合上琴谱,蓝底的封面上是戚少商极熟悉的字“玄默”。他看着微微有些恍惚,然后才心道不好顾惜朝之前布的棋没用了,一边笑的很无辜,“映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映色瞥了他一眼:“莫装了……前面顾先生已经把奴家的身份点破了,彼此把话挑明白不是很好?顾先生……如果不是有顾先生在,我还得费些手脚。”
说完也不理会戚少商微微认真起来的眼眸,手滑过琴,暗哑的音色就流泻而出,挣开了这丑时三刻格外寂静的深沉:“今日学的曲子是《玄默》,玄默无为,无所那而不包,无所而不知……顾先生真是有意思的人,别的琴师总是会教些我们用得到的曲子,一些艳曲和巷间流传的新曲。可顾先生什么曲子难什么曲子少他就教什么,你想想,在这种地方弹阳春白雪……”说完一笑。
这人就是这样子,天生反骨,就是不肯和大多数人一般的想法。戚少商微笑,注意到映色正在留神他的神色,挑了眉问:“映姑娘想问什么?”
“三年前的逼宫一案,虽然低调处理,可是其实越神秘的事情越惹人兴趣。坊间的传言实在不少……我的消息来源还算可靠。顾先生,就是那顾惜朝吧?当年千里追踪,把戚大侠你从边荒追到京城,一路杀人无数……说您和他是仇人,实在很低估啊。”她袖了手,抬脸问的很坦然,“可是当下,看您和顾先生的相处方式,真看不出来。”
“这是……”
“这是映色自己好奇,和我家主人没有关系。如果戚大侠介意,就不要回答了。”
也算是坦率的女子,不去保证“我不会说出去”,要不要回答随君意。戚少商敛了神色,倦倦想起这三年来在汴梁,众人在谈论到顾惜朝时的小心翼翼,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伤害到他似的,倒还没有这女子大方。这或者就是相熟与不相熟的区别,有时候,熟人反而更不能开口说话。
“……抱歉,恐怕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不能回答自己。”他温和的回答,“映姑娘呢?你……应该自小都没有离开过杭州才是。”
七窍玲珑心,一句话就明白了意思。映色笑得百媚生:“我家主子,可是来过杭州啊。”
计思匪深,甘心如荠。
年少时自他手中取过的山茶花。红色的椿败的惨烈,不过几天,如血的花瓣就铺陈了一地,似杜鹃啼血。
那时便决定为这一花的风情交付一生,生死不怨。那人离自己过于遥远,生不起占有匹配之心,只是默默良夜,点灯凝望,空付春心而已。
如此而已。不伤情,亦不伤心。
“戚大侠请安心。映色并不想与您为敌,相反,有些地方我也有在刻意帮您……您以为那些手脚怎么会做的如此不利落?我家主人——下的指示,是站在陆侯这边,但不能让局势往他那边倒。必要时,帮助你们。”
“方应看想做什么?”
“谁知道。”她含笑看窗外高而远的月亮,“……心不在此呢。”
戚少商不曾注意她的阑珊,很莫名的托额:“难道是声东击西?汴京那里……”
“您以为我会说吗?”映色觉得有趣的眨了眨眼睛,站起身递上琴谱,“夜凉。戚大侠早些安歇了为好。”
“姑娘也是。”戚少商接了谱子转身离开。映色总觉哪里不对,轻轻“啊”了一声。
“戚大侠?”
戚少商在门口侧了身看她。
“您……也是故意的吧?故作无能,几乎把这件案子都交付顾先生处理。”
距离远了,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轻轻一笑:“曾经有一个女子对顾惜朝说,她就是喜欢看他正襟危坐笑看风云的样子。”
“……她……”
“映姑娘之前的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现在想来,和她的心情居然很是近似。”他顿了顿,郑重的行礼,“夜深,姑娘也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