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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零壹贰)遇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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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长夏草原,坐落西北,甚为宽旷辽阔,往西乃是同北齐交界的西岭镇,往东乃是一带狭长沙漠,往南却是长夏族每年冬日过冬之所,这往北,草原的尽头,有一座高山,名叫不周山,相传乃是上古大神跟随盘古开天辟地,搬动巨石做山,挥袖挪动天河为水之时,一个不小心,由指尖落下的石头渣,落到此地,化而为山,因搬山大神名为不周,故记作不周山。
不周山前有座极茂密苍翠的林子,也不知几百年的树木生长节高,名为不周林,又叫困死林。却是因着林子中树木都生的差不多,瞧来瞧去,竟无区别,又无路途,任何活物钻进去,只在自己方寸之地打转,时日渐久,走不出林子,倒要活活饿死了。这才又名困死林。
因着困死林和不周山傍着长夏草原,长夏族的小儿一出生便听长者们说这故事,如何如何的凶险恐怖,仙道自不例外,但他天生胆子就大,又聪敏异常,并不肯信,暗自想来,既然无甚活物出来,便无人亲眼所见,亲身所历,何来困死一说?若是有人只瞧着那人进去,不见出来,也许不是困死,是自己从山那边走开了,或者到山里去,被山上的野兽吃了呢?也未可知,如何便认定是那林子作怪?
既有此念想,必然要亲自进去瞧瞧,但越野鱼柱植草等人,哪里肯陪他进去,只摇头作罢。仙道一人又无趣,渐渐将这想法搁在一边。如今有了流川,流川的身手又高明非常,他两个一起,自然要去。
他两个一路飞驰,毕竟少年身子,重量颇轻,马负重少,跑的便快,一路踢踢哒哒,仙道又几次三番前来探路,再无波折,只消一直前行,这样走了大半日,已跑到草原尽头。远远的瞧见一方树林,黑压压的茂密之极,想来定是传闻中的困死林了。
这一路来,仙道已啰里啰嗦,将族中传闻同流川说罢,如他所想,这流川当真也是个胆大至极的性子,听到从无活物活着走出来,就生了几分好胜之心,暗自想,旁人是旁人,我却是我,不过是一片林子,又何可怕之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心反而更重几分。
两人又打马跑了一会儿,渐渐到得树林边,抬头看去,森森古木参天而植,时日盛夏,正是生长繁茂,树冠密密叠叠,无数棵树往前方延伸而去,那些树冠交叉在一起,竟好似长成一大朵绿云般,其状蔚为壮观。
流川和仙道均从未见得,仰头瞧了半晌,心中都一般儿道,果真是几百年的树罢!
仙道当先跃下马去,走到林边,探头望向里面,只见太阳从树隙招照进去,倒非十分暗淡,只是里面不知什么情况,马这般高大,想必不能行进,就将自己的马匹牵到旁边,缰绳绑在一棵树上,回头朝流川微微一笑。
流川也便下马,同他一道系了马匹。
仙道摸摸鼻子道:“这就进去啦,流川,我自然护着你。”他本来想到流川身手之高,难寻敌手,但又一想流川不过是个小孩儿,自己较为年长,理当相护。
流川哼了一声,自己先跨进去。仙道忙跟上他,去捉住他手腕握着,轻声道:“可不能由着你乱跑,若是丢了,我上哪里找去。你又不认得路。”
他这话尚有几分道理,流川本非长夏族人,自小不住在这里,于此地自然不如他熟悉,小孩咬着嘴唇不言语,将手腕从他手心抽出,倒也乖乖随着他走。
那树林也不知长了好些年,树木俱是粗壮,枝桠横生,下面又生荆棘灌木,长得枝枝楞楞,初一时方好,走着走着,便无径可寻,仙道由腰上抽出腰刀,在前面劈开灌木枝桠,一路向前。
他那刀日日佩在腰上,刀绞极为普通,不过是上好的鱼皮,缝了古怪的花纹,如今抽出时,刀身如银月般,寒光闪闪,利刃灼灼,俨然是世间奇刃,去劈那些灌木,自然是小觑了它,只听得噗噗咔咔,逢着刀必然砍得落在地上,毫无拖泥带水。
流川随在身后看他挥刀,赞道:“此刀很好。”
仙道微微一笑点头道:“这刀是我历代长夏王所佩,名唤夜歌,本来当是父王所系,我十岁时同他打赌打胜了,他便送与我。”回头瞧见流川乌黑眼睛瞧着夜歌,便将刀垂下,递给他道,“你若想瞧只管瞧便是。”
流川接过夜歌,见刀背光滑如水,似能将人影子也映照出来,细细手指抚上刀背,却听仙道在一旁呼道:“小心!”食指以为刀刃所伤。
凡是厉害兵器,便都带见血杀伐之意,流川不过是食指近了那刃,竟也划出细细的一道伤口,即刻便流出血来。他不由得唔了一声,将刀还给仙道,将食指放在口中吮吸,
仙道心中大为懊恼,抓过他手指要看,流川却已将手收回,手指握起,淡淡道:“有什么打紧,快走。”随即当先向前去。
仙道走在后头,想到他细细手指抚过琴弦,如何清雅莫名,转瞬已为利刃割伤,心中着实闷闷。
如此走了数步,又是密密生出的灌木来,仙道连忙到他前面去,拿夜歌一气乱砍,两人走走停停,所幸林中并无他物,只是枝桠密集,小树丛生,既有夜歌,却也不是难事,不消一顿饭的功夫,已走出好远一截。
他们骑马行了半日,入林又走了好半晌,渐渐的日头西落,林中光色暗淡下来,想来外头必然也已是黄昏时分。这一路走来毫无稀奇之处,更无惊险可言,倒是一路砍伐树枝,倒像个樵夫一般,再有林中无风,又是盛夏,十分闷热,只将仙道折腾的满头大汗,流川额角也流下汗来,漆黑头发贴在鬓边,脸色愈加苍白,他素来体力不好,过招时也不能久耗,否则必力竭,仙道想到这里,脚下一顿,回身拉住流川,往地上一坐。
两人歇了片刻,仙道觉得脸上麻痛,伸手去摸,却是那些灌木划到脸上,划出些伤口,被汗水一浸,颇有些痛意。他举起袖子擦了擦脸,转头去看流川,小孩静静坐在身边,一语不发,小小脸蛋苍白的半些血色也无。
仙道一看之下,暗自道,怎么他脸色这般白,倒不要生病才好?这般想来,手已伸到流川脸颊上。
他这一下全然凭心所出,流川待察觉已来不及,倒叫他捧住脸蛋。
小孩一掌拍开他手骂道:“白痴。”自己先站起来。
仙道倏地将手收回,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一双眼睛看着流川,轻声喊了一句“你……”摇摇头,自己也不知要说什么,也随着流川站起身来,跳到他身前,扬了扬手上夜歌,仍旧前头开路。
这般又走了一程,真是汗如雨下,仙道又抬手来擦拭面上汗珠,手指待触及自己脸庞,突然咯噔一下。
他方才去触碰流川面颊,只道有什么差错,但又不明所以,如今摸到自己脸上,恍然彻悟。方才手指所触,乃是冰凉凉光滑滑的一张面皮,这原本无错,但流川发髻濡湿,不知为何脸颊上却光滑之极,便连一丝黏腻也无,岂不古怪?
他心念闪动,急转之下,顿时心地洞明,忖道,啊,我知道了,我看到的流川,想必不是真正的流川!他定然——他定然——猛的将头转去,瞧向流川。
那少年请冷冷的跟在他身后,漆黑长发拖在背上,月白长袍依旧干干净净,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漆黑生辉,明媚如霞光潋滟,长长睫毛轻轻颤动,微微覆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仙道看他片刻,又将头转回,一握刀柄。
他初见流川时,心中不免奇怪,这小孩子脸上甚是平庸无奇,却不知为何生的那样一双眼睛,点漆也似的,直叫人见之忘俗,如今想来,这张脸上岂能好端端莫名只生一双极美的眼睛,想必流川的鼻子,嘴唇,都当好看之极,只是不知做了什么古怪,倒叫人瞧不见了。
他这么一想,真恨不能立时揭下流川面上之物,瞧一瞧身后这少年真相,手指颤抖,心情激荡,只对自己道,仙道彰,你既同他是耐吉,就是生死之交,若要求他给你瞧瞧真面目,想来也不是存心刁难……想着想着,慢慢又转过头去。
流川见仙道一人站在前面,既不往前,也不往后,不知在发什么呆,扬声叫他:“白痴,怎么?”
声音清脆冷淡,隐约却含有焦急关怀之意。
仙道正要开口同他相问,待听到他声音,忽然将那心思抛却到九霄云外,抬手敲了自己一锤,暗暗念叨仙道彰啊仙道彰,他既然不用真面目示人,想来是有极大的苦楚,你既是他的耐吉,又何须执着于面相,难道流川长的难看,你心里就失望,若好看些,你就格外欢喜不成?这算什么想法,真是混账!
流川叫了一声,见仙道仍旧发愣,抬头去拍他一下,转到他面前,一双漆黑眼珠凝住他瞧了瞧,又抬头去四下相望。
这一看之下,不由也是一怔。
却不知何时,他和仙道竟走回原处去了。
这一察觉,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仙道挥刀在一边树上劈出一道十字,对流川道:“这里的老树俱长得一般儿摸样,下面生的灌木,也都是枝桠横生,劈来劈去,直叫人觉得,所见皆是不多,如何分得清,现下咱们在树上写字,凡是见到这字,就知路走得不对,再寻那没写字的,如此一路向前,定然出得去这林子。”
他生来聪颖,遇到离奇古怪之事从不惊慌,反而比未遇到时那般嘻嘻哈哈优哉游哉的模样儿更沉得住气,流川听他说的在理,抬头望头顶树冠缝隙中瞧了瞧,只见所透进来的熙光已暗淡的不成样子,嗯了一声,轻道:“天黑了瞧不见,快走。”
两人加快脚步,但凡所遇树木,都在枝干上劈上极大的字来,如此走了一程,再未见到之前所劈到树上的字,应是没往回走。
此刻夕阳已沉,这困死林大约因为茂密繁森,半些光也见不到,若想再往前去,倒需找了东西照亮才是。
仙道想起自己袍子里尚有一块打火石,正是用处,将腰刀插进刀绞里,四顾去寻能点起火来的干枯树枝。
正在这时,立在他身边的流川突然轻声换他:“仙道。”
这一声极细极轻,隐隐含有紧迫之意,仙道会意,懂得周围必然出现了什么状况,令流川不得不出言提醒,当即将身体绷紧,慢慢慢慢转过身来。
只见那黑暗树丛之中,隐约有两点幽幽绿光透来,那光晃了一下,又消失,旋即又出现,离着他二人不远不近,忽明忽灭,十分诡谲。四野无声,谙沉幽寂。这光隐隐的动了一下,再出现时,已比方才离他们更近了。
随即,又显出两点幽幽绿光来,那绿光越来越密,无声无息的围拢而来,像是无数孤魂点着灯笼飘荡夜巡。
仙道再不迟疑,大喝一声:“上树。”同流川两人飞身而起,倏地跃到近旁的树枝上。
便在同时,那点点绿光已扑至他们方才所立之处。
是狼。在草原长大的仙道明白,是夜里从林子那方游荡出来捕食的狼群。草原上往年常见,后来牧民们骑马守夜,看护羊群,但凡见到狼,举叉就刺,不知道杀灭了多少头,渐渐也就少了。
而此刻,围在他和流川树下守株待兔的,约莫有十来只之多,幽绿的眼睛鬼火般漂浮在树下,发出低低的嚎叫。群狼夜游,想必白日里甚为饥饿,或者群中有身怀小狼的母狼,狼王当带着整个族群,出来觅食。
长夏的老人们常言,狼是极歹毒凶恶残暴和狡诈的动物,隐隐尚且带着些妖气,狭路相逢,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它们善于群体出动,前扑后堵猎取猎物,并非一味靠利爪獠牙取胜。
他同流川两个被围在树上,林中黑沉沉,目不能视,不便贸然出击,顿时就占据下风,而树上固然安全,若群狼抱定死守之心,又不能一味相耗。
他想到这一出,索性张开双臂去抱了抱所傍大树的树围,两手指尖不能相触,想来是棵参天古树,这枝桠也必极韧,当下坐到树枝上,拍拍身侧向旁边招呼流川。
一拍之下,顿时心中一凛,身侧空空,哪里有人?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仙道又立起,高声喊:“流川?流川?”声音中大为焦急。
他声音方响起,就听到流川应:“白痴。”声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原来他两人同时跃起,都自往挨得最近的树上躲去,夜里太暗,全然无法瞧得对方跳到哪里,只能先上树再计,故而仙道跃到这边的树上,流川却在那旁树上,距离倒也不远,只是瞧不见对方。
仙道听他答应,心中略微一松,但两人既隔开,各自都被狼群围住,想要脱身,愈发难了。
两人在各自所处的树上默然半晌,仙道方徐徐开口道:“这里太黑,瞧不清动静,也不知有多少狼。”向着流川说话的地方望去,轻声安抚道,“不过咱们自然能找到法子脱身。”
流川在别处未应声,在枝上微微倾身,向下看去,那狼目中透出淡淡幽绿光芒,倒似点了些灯,他静下心来细细数了眼睛,又去瞧仙道那棵树,扬声道:“十一只。”
仙道轻轻一笑,“这狼王定然是带着它的王后妃子爱妾嫡子,轰轰烈烈的举家出游来着,当真是盛事啊盛事!”说罢突然提声,“流川,可惜你没有带琴来,否则当要为这狼王及其家眷们奏上一曲逍遥游,岂不是你们中原常说的那什么……啊,雅事?”
流川听他胡说八道,还打趣群狼,当即翻个白眼,连理会也不去理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