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四) ...
-
兴许我回到天上以后,能够向天帝老儿讨一个睡神的职务来做做。望着山间澄蓝澄蓝的雨后天光,我趴在庑茗的背上清醒而且满足的想道。
山路坎坷,庑茗却很难得的将我背在了背上,且在背了我之后依旧能身轻如燕的避开水坑碎石,这一点令我十分欣慰。
“我不知道你竟还有说梦话的习惯。”
我原本还很惬意的神经突然之间紧绷了起来,“什…什么梦话?”
他低低的笑了两声,道:“庑茗才识浅薄…并不晓得山姑娘说的什么。”
我叹下了一口气,转而又想到,他这么样,究竟是因为不晓得我说什么,还是因为我说出来的东西难以启齿?
大约不是春梦罢?我险险的想道。
说起这个可能出现的春梦的根源,那便要勾起我的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过往…话说在我五千岁还是只小雏凰的时候,六哥便经常来我府上做客。这一来其实没什么要紧,要紧的却是他每来五次,其中有三次都要带着他那位要好的仙友。
于是在我正值青春萌动的年龄,就毫无防备的,对那位英俊的少年一见倾心了…我暗暗的欢喜着那位与六哥相交甚密的南极长生大帝次子云然真君,情愫一直卑微的蔓延了百年之久。
而后一道消息却如一记晴天霹雳般劈碎了我那颗刚刚荡漾起涟漪的春心。
我自卑的思慕着的云然真君...与六哥辞了在天界中分位不小的仙位,携手归隐了。
孩童时段的这段辛酸情事,伤了我那堪堪几千年还不算,就算到现在,都还觉得颇感慨。
假若我做晚做了什么春梦,念了什么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清云真君了。
不对不对,我仔细一想,这云然真君确然是我不懂事时用心喜欢上的第一位男神仙,虽说初恋刻骨,倒也不用刻骨个万儿八千年那么长,故这段失败的经历感慨感慨则已,眼下我连他的样子似乎都记不起几分,如何会再做什么关于他的春梦?再况那段时间还有盘古一直在伴我身侧。
“我倒是听见了的。”
萦年左手拿了一根狗尾巴草,一双笑眼弯弯的将我望着。
“姑娘昨晚睡的时候,一直呼着元尧、天君、神君、帝君什么的。”
怎么会是元尧?这…这说不通罢?
我惊之,老脸有些微的发热...似乎还隐隐感觉到庑茗那厮闷笑时胸腔里的震动直直的传到我此时正伏着的后背。
“但是萦年以为。”萦年甚好心的在旁边解释道:“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梦到什么神仙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还好还好,我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庆幸这张老脸总算是没有丢得太远。
之后一切都进展得出人意料的顺利,萦年并未刁难我们一丝一毫,反倒熬了一大锅香喷喷的野菜粥,及时填补了我体内那颗空虚老胃。
“多谢姑娘照拂,我们二人已经整整两日不曾归家,眼下须得速速回城同家兄报声平安才是。”
“萦年理解公子归家心切,还望公子…”萦年顿到此处,朝我瞟了一眼,细白皓齿咬着娇艳的下唇,踟蹰半响,总算红着脸开口道:“还望公子再到这真人庙来的时候,莫要忘了萦年。”
我听完此句后立马顿悟,在这等年轻男女干柴烈火你侬我侬的情形下自知多余,于是颇识相的抬脚走出门去。
离开之际,萦年在门前依依不舍的将庑茗给看着,庑茗拱起双手对她道了一句:“后会有期。”
当真惹人无限遐思。
等等,倘若庑茗恰好是元尧神君的转世,且萦年又真真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那她岂不就很有可能是元尧神君要历的那道情劫?
可这不应该啊,此番庑茗兄与萦年姑娘相遇相识算得上是我一手造成的,但我原本也不是司命戏本子里要出现的角色罢,想想若是我不出现,庑茗难道还有见着萦年的契机不成?
“你在想什么?”
“在想…”
啧,我正在此细细的商量打算,被这厮一声打断突然没了头绪,语气不甚耐烦,“做什么?”
庑茗倏尔顿住,“有件事,我想问一问你。”
“嗯,你说便是。”
他一双细长的目定定地望着我,隔了片刻,方才启口道,“为何你没有脉搏?”
“哈?”我诧道:“什么东西?难道我应该要有?”
他额上的青筋似是抖了一抖,我连忙走上前轻抚住他额角,语重心长说:“你瞧你年纪轻轻怎的就这么容易用脑过度,来我帮你揉揉。”继而边揉边锲而不舍的问道:“你且先仔细说一说,那脉搏是个什么玩意。”
“脉搏...”他沉吟道:“不止你该有,这世上每一个人也都该有。”
我一听及他说及“每一个人”,便知道是我又犯了什么严重的常识性错误,连忙干笑两声,对他解释道:“对不住对不住,你也知道,我自幼独自长在山野无人教管,故常理常规我都一概不晓得,切莫见怪,切莫见怪。”
此番话显然不够有说服力,且疑点重重,但所幸他到底还是没再开口同我刨根究底。
之后的一路上他都没再说话,这才是让我最为不安的一点,我倒宁愿他句句明损着哽得我说不出话来,也不愿他一声不吭瞧都不瞧我一眼。
是以我忐忑不安的走在他后头,在心内抵死纠结是否该把我是神仙的实情给告诉他。
最终我总算决定,与其撇着身份保持神秘让他对我百般猜忌,还不如让他就此知道了我的底细。于是在他身后开口道,“庑茗,其实,我是神仙。”
“什么?”他转头笑道。
“我说...”我心一横,对着他那张清俊的笑脸,咬着牙道:“我说我不是人,是神仙。”
他突然敛了笑,“你知不知道对一个道士自称为神仙会有什么后果?”
我警惕的望了他一眼,禁不住向后缩了缩,“什么后果?”
他转过头去继续带路,“自然是抓了你去炼一味仙丹。”
“所…所以呢。”我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
“没有什么所以。”他依旧拿后脑勺对着我,云淡风轻的说,“我不过想告诉你,装神弄鬼对你没半点好处。”
我想,一个天君竟然能够落得如此窝囊,着实也应属不易罢。
“怎么不说话了?”
一路上我都甚忐忑纠结到底该如何跟他套近乎,谁料他却先开了个口。
我加紧脚步,走上前去与他并肩而行,“方才你同萦年在屋子里都说了些什么?”
“与你何干?”
这厮回答得真是爽快利落,我捏了把汗,心想他对那萦年果然非同一般。
左右都是要套近乎,被无视个一两次又有什么要紧,我心下安慰自己,于是又凑上前厚着脸皮对他道:“怎么没干系。你想一想,虽然我眼下是女儿身,可我毕竟还是当了你这么些天的好兄弟,现下你大可继续把我当做你的兄弟,将你对萦年的感情都告诉我,我是绝对没意见的。”
他总算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望住我一双挚目,“但我有意见。”
“哦。”我道:“那好吧,待会儿在路上你就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不说话这种问题了,你看我们根本没法交流。”
庑茗兄噙笑回复我道:“虽然有一点意见,不过克服一下应该也没甚么大问题。”
“嗯?”
我一个机灵,心花怒放的回过神来,打算好好听一听他这个克服的成果。
“她不过问我是否有属意哪位姑娘。”
我心头欣喜一跳,“然后呢?”
他轻描淡写道:“诚然是说没有,我潜心修道,又如何会有心思去属意哪位姑娘?”
“那你对萦年…就没有那份心思?”
“我只当她是个女子。”
敢情萦年在他眼中仅仅只是一个雌性动物而已,“你既然对她没有心思,作甚么这样推推拖拖说你没有属意哪位姑娘,何不索性快刀斩乱麻一次性断了她的情思?”
“那依你看,又如何来断?”
我瞧着他一副聪明样,不想却是这么个实心眼儿的,于是叹了口气,淳淳教诲道:“你仔细想想,眼下不是正有一个端端的好姑娘可以替你挡一挡桃花么。你只要对那萦年说一句你是有心上人的,且那位心上的好姑娘还时时刻刻伴在身侧与你情深似海患难与共,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能让萦年姑娘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与你共谱鸳鸯曲那就行了。”
他嘴边噙了一丝笑容,“如此一来,岂不算毁了那位好姑娘的清誉?”
果真做道士的都心善得紧,我可当真没考虑到什么清誉不清誉的问题,左右芙婴不过是只狐狸,又有什么清誉可言。但我总不能对庑茗说芙婴是只没节操的狐狸无需理会什么清誉不清誉罢,于是只好苦口婆心指引庑茗道:“名誉只是区区身外之物,芙婴同你交情这样好,一定自愿舍身来给你挡桃花,怎会介意这些身外之物?”
庑茗皱起眉头望了我一眼,唇角弯起的幅度似乎淡了淡,“芙婴?”
“是啊,芙婴。”我愣了一愣,“不然你以为我说的那位好姑娘是谁?”
不料这厮面上的笑意竟尽数敛去一丝不剩,“我并非不知如何拒绝,只不过素来虔心向道,平日里除了修习剑法参研道术外鲜少顾虑其他,唯一聊以自娱的方式便是开开玩笑而已。”
我一头雾水,“啊…”
“是以我方才不过只是同你开了个玩笑,那套方法你还是自己收着罢。你大可放心,我已同萦年姑娘交代好,往后绝不会出现你口中所说的后患。”
“交代了?”我急忙跟上他愈渐加快的步子,“怎么交代的?她怎么说?”
我也不知是否之前哪句话没说对头把他给得罪了,总之后来不论我说什么怎样磨唧他就是不肯再开口。
是故我在心内暗暗起誓,若这个不知好歹的牛鼻子道士不是元尧,待我事成重返九重天之时,要做的第一件事定是让司命给他编一出流传千古,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惨情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