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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青丝 ...

  •   第十七朵、青丝
      为了回避十四,我主动接下了招待夜眠的工作。虽然满人开放,但是这将要结婚的男女在宫里见面还是多少有些失仪。夜眠在暖阁边的房内和德妃娘娘说话儿,而十四则是在暖阁外和四贝勒、十三聊天。看看这一家子,真是让人无言。
      一回到长春宫,我就觉得自己的脚腕不对劲,摸了摸才发现是刚才不小心从假山上跌下来时崴到了。但是工作还是要做的,我只能忍着疼痛在小屋子里进进出出,给德妃娘娘和夜眠端茶送水、送零食。
      因为德妃娘娘的关系,我和夜眠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只是眼神间看得出她还是念着我的,只是多多少少有些惆怅。我叹了一口气,毕竟婚期渐近,夜眠的性子又是淡薄不羁的,对十四的印象又锁定在那次济南的夜船上,这番亲事如何能让她心甘情愿、欣喜若狂?
      然,君命难违。像岳飞那样的忠勇壮士最终都死于皇权争斗、官僚暗涌,更何况她一个单薄无力的女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世界,皇帝是天,是地,是这天下的唯一。想着想着,不觉好笑,自己难道就不是女子么?况且我还是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女子,知道所有人的未来,知道所有的经过,却只能如履薄冰,不敢将它改变,被束缚住,不得舒展。
      是夜,德妃娘娘叫我去一个陌生房间取首饰。以前听月茹说过,那个房间是专放娘娘首饰的地方,我路过多次,却从未进去过。以往娘娘梳妆都是女官们准备好,如何这次需要进来取?难道说,这不是给娘娘用的?想到这里,我想到了清穿文里熟悉的戏码——看来是要给儿媳妇了。
      房中黑漆漆一片,我下意识想要去没开关,却发现这个时代……只能拿出放在袖中的蜡烛和火折子。该死,火折子怎么用?我研究了好一会儿,却仍旧毫无头绪。正在这时,一个小苏拉走了过来,对我说,娘娘有命,叫我取完东西直接去西暖阁侍候四贝勒歇息。
      我一愣,一位自己听错了。小苏拉就接着解释,说是皇上今晚留四贝勒商议政事到很晚,宫门已然关了,不方便回去,便留宿在母妃宫中,明日直接去六部办事。心里有些紧张,心脏突突地搏动着。我深吸一口气,让小苏拉帮我点着了蜡烛,迅速取完东西,交给小苏拉,便朝西暖阁走去。
      回头看着交给小苏拉的首饰,那是一支玉簪,刻着一只精致优雅的凤凰,显得富贵雍容。小小的凤嘴似涎着什么东西,却又没有。那是什么?是幸福么?我不得而知。
      只是我想,小小的凤嘴,如何能承担这样的重量?这是夜眠的悲哀,是十四的悲哀,是这个社会制度下的悲哀……

      这一路我觉得十分漫长。原本短短几分中的路,我却觉得像是走了几个时辰。脚下好像不听使唤,走三步拐一下,原本便已然受伤的脚踝疼痛万分,于是便又走走停停,速度极慢。
      等走到了西暖阁,我已然细汗满额。用手帕擦了擦汗便囫囵塞到袖中。我开始明白古人为何将袖子做的如此宽大,因为她们没有口袋。
      推开门进去,几个太监正在侍候穿着亵衣的四贝勒洗脚。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四贝勒的脚。虽然古代男子的脚不像女子的脚般意义非凡,一般人绝不能得见,但是看见他白皙的脚以及低垂的睫毛,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轻咳了一声,示意我进来了。几个太监给四贝勒擦干净了脚,便退了出去。不知道是心理作祟还是事实,我总觉得他在看着我。我走到榻边,替他将枕头、被子放好。此时已然暮春,天气渐暖,被子十分单薄。四贝勒在我身后的椅子上坐着,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心里却不安。
      待到拾掇好,我转过身去。清朝男人睡觉时是不解辫子的。我掀开被子的一角,道:“四贝勒,该歇息了。”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走了过来。他一点一点地靠近我,我突然想起十三的话。他的意思是让我和四贝勒……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却不想被四贝勒扶住。
      看着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我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他。只见他眼中正涌动着我说不清的情愫,如同凝露,一滴一滴重重打在我心上。我连忙道:“四贝勒,您该……”也顾不得声音的颤抖。
      我这是受宠若惊,毕竟他是未来的雍正皇帝呀;还是恐惧万分,他的冷酷残忍也是我所了解的。
      蓦地,他松手,开口道:“十三弟似乎很照顾你。”
      我一愣,知道他是指今天午后的事情,强迫自己定了定神,道:“奴婢和十三爷是君子之交,十三爷照顾奴婢是看得起奴婢,奴婢受宠若惊。”
      四贝勒突然笑了,如同一抹淡淡的烟笼罩在平和下。他道:“好一个‘君子之交’,如此说来,我是多心了。”
      “四贝勒如何多心奴婢的事?”我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四贝勒听了,良久没有说话。他躺在榻上,看着天花板。我觉得气氛很沉闷,便道:“如果四贝勒没事的话,奴婢也该告退了。奴婢……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四贝勒道:“额娘吩咐你前来照顾我必有她的用意,你既然已给未来的十四福晋取了陪嫁首饰,就该明白现今的局势。”
      一句话,我便如五雷轰顶,怔怔地看向四贝勒。
      怎么会这么说?
      怎么会……
      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么?
      我和十四的那些过往,不是谁都不知道么?不是十三说的,不是他说的,那么,会是谁?
      我感到眼眶蓦然变得酸痛,有些震惊,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缓缓地眦目,那眼眶中盈逾的液体却迟迟不见流出来。
      “怎么?被说中心事了?”四贝勒突然勾起嘴角,笑得有些邪魅,宛若凄厉的夕阳,明媚中是一抹暗伤。
      心下一颤,当即跪倒在地上,不敢抬起头,只是呢喃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也确是不是这样的。照四贝勒的语气,他是认为我和十四有什么的,可关键问题是我和十四已经没有什么了。现在,我只想更勇敢地,去接受另一个人。
      想到那个温润如玉的人,我的心里不禁一颤。难道说,方才四贝勒说的那些话是为了试探我?当他得知我和十三只是君子之交后……我摇了摇头,不敢接着往下想。
      我想我把他想的太好了,我想我是中了清穿文的毒!为什么我当初要信那些虚无飘渺的幻想?他竟然这样防备我,猜忌我……可是究竟是为什么,我不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么?
      “那是怎样的?”果然是这句话。
      我迎上四贝勒的眼神,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时间定格。前些时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浮现在我面前,我有些颤抖,有些绝望。
      初见时冰冷却安全的他,拥有绝望孤寂背影的他,与我在桃花树下闲谈的他,看着跪倒的我却不动声色内敛的他,递给我手帕擦眼泪的他,还给我剑并且说了一大堆莫名奇妙的话的他,南巡时人群中风华绝代冷落寂寥的他,写信告知我德妃娘娘病重的他,十三大婚时笑我像个苹果的他,月光下宛若天鹅化羽归去的他,暖阁中一反平常与我逗趣的他,与我讨论插花的他,冷喝我的他……还有现在正在审问我的他。
      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是我太傻,还是他变得太快?我自问没有碰过他的禁区。
      “不要以为有十三替你瞒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四贝勒的话如同一把匕首,直直刺进我的心脏。“你们那些小九九怎生瞒住我?想要知道你们南巡时发生的事情并不难……对于一个皇阿哥来说,派一个亲信跟着叫做尽孝。”
      我听得几近疯狂,却只能颤抖地跪着,颤抖地跪着……这个人,为何会这般可怕?扪心自问,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四贝勒指明?”我无力地说。
      久久地,没有说话。谁都没有。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窒息。这种压抑的气氛简直让我无法忍耐。时间嘀嗒嘀嗒,却似乎越过了千年,穿梭在外面的世界,独独漏过了这一间。
      屋内的空气仿佛被凝固了,气流暗暗涌动,恍然间,我感觉到四贝勒走到了我身前。
      我身子一僵,还未反应过来,便当即被他搂在怀里。耳边似乎萦绕着他的呢喃,温暖芬芳,静静的,淡淡的,甜甜的,柔柔的。
      “想哭的话,就哭吧……”
      “没有犯什么错,只是你想哭的话,就哭吧……”
      “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想把你交给别人……”
      “筱颜,怎么会这样,我不想把你交给别人,突然地,就不想了……”
      我怔怔呆住。震惊接踵而至,我无法接受,它却已如暴风雨般来临。我下意识扶上四贝勒的肩,当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然全心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我几乎无法抽身。
      怎么会这样……
      今天我已经第二次这样想,总觉得一颗心在坐云霄飞车,七上八下。好在我没有心脏病,不然非要病发身亡不可。
      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完全感觉不到。就是这么突然地,出现在我的世界,然后再走进我的心。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经历,完全的平淡如水,只是和他在一起时看不到他的阴冷无情,有的只是一抹淡雅,一抹调笑。难道说,这只是属于我的么?
      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我产生了……我猛然间忆起十三的话,他说的对,或许他早就知道四贝勒对我有意思,所以才会这么说。
      就这样毫无骨气地软在他的怀抱里。我们双双跪在地上,我无力地流着泪,一半是因为刚才的惊吓,一半是因为内心的痛楚。为什么,这一颗心,就安宁不下来?为什么,你们这些凤子龙孙要接二连三地走进我的世界,在我的心里画上无可抹去的印记?
      “四贝勒,能告诉奴婢,是什么时候么?”我稳定住自己的心绪,平静问道。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撩上我的头发,放在鼻息,贪婪地嗅着。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只是他的样子很像个孩子,单纯得像个孩子。我知道用单纯来形容他太过讽刺,但是那好无防备的样子,真的让我很想……抱抱他。
      “因为你身上……有额娘的味道。”他说的很绵和,慢慢的,像是在唱歌。
      心仿佛被揉了一下,酸得让我忍不住猛地挺起身回抱住他,狠狠地,想要把他揉在怀里。
      泪如泉涌般喷薄而出,我几乎泣不成声。
      “从小,就不知道额娘的拥抱是什么滋味。那个时候额娘的地位低,我就被送到皇后宫里养着。皇额娘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她……可是筱颜,你知道么?她不是我的额娘,我始终这么想着,我想着额娘……小的时候,几乎见不到额娘,仅有的几面,也是和皇额娘一起度过。看着额娘对着皇额娘卑躬屈膝,我总觉得很难过。我从小不爱说话,也不愿和别人交流,人家都说我嫌弃自己的额娘地位低,很多人在背后偷偷骂我。那个时候,我只能哭着去找皇额娘,因为……我找不到自己的额娘,我根本到不了她身边。”
      他停了停,我隐约感觉到他的哽咽。屋内灯火通明,我却不敢低头看他。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脆弱。即使已经足够强壮可以保护自己,但是……额娘只怕是他一生的伤吧?如此看来,德妃娘娘为什么后来那么抵触他当上皇帝这件事?
      “后来,听说额娘被晋封为德妃,我高兴得一天晚上没有睡着。我想,我终于可以和额娘见面了。那是我十岁的一天,我兴冲冲跑去找额娘,却正看见她抱着十四亲昵地笑着。那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能被额娘抱着,我想都不敢想。他们在河边,柳树掩映着额娘的脸庞,我第一次理解了倾国倾城的含义。那样柔和的笑容,是我从没见过的。可是,那是给尚在襁褓中的十四的,不是给我的。我就那样呆呆地站着,我知道,我是多余的……”
      多余?天哪,伟大的雍正皇帝居然会觉得自己多余?历史上他是那般自负,那样不容许别人施舍,可是……他居然曾经自卑到觉得自己多余?
      “再后来,额娘看见了我,那眼神说不上是什么,只是很陌生。我走了过去向她请安。她似乎不太习惯,眉宇间有些不快。十四不老实,一巴掌忽扇了过来,我脸上立马多了道红印。那个时候,太可笑了……额娘居然是握着十四的手小心翼翼地端详了半天,全然不顾几近破相的我。直到她确认十四没有事,才叫人来给我处理伤口。那个时候我离额娘很近,隐约间我闻到了额娘的味道。一瞬间我才知道,我在额娘心里,不过如此,还比不上十四的一只手指头。只是……她是我额娘呀,就算我在她眼里连草芥都不是,我还是想要她抱抱我,从小就没有被额娘抱过的滋味,这宫里,没几个人知道。”
      “老九老十额娘地位最高,他们从小被额娘宠着,根本没有什么心酸。于是我特地关照十三,因为他和我一样。他虽然被额娘抱过,却再也见不到敏妃娘娘。筱颜,你说这叫什么?惺惺相惜,我和十三,就是如此。所以我才如此相信十三。小时候感叹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只是现在……我知道,我可以将性命托付给他。”
      我想着,只是想说什么。其实有一个人,跟你很像。胤禩和你是一样的呀,他也是,从小见不到额娘。良妃……那个淡雅如新荷的女人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抱着四贝勒,心却飞了。
      这算什么?
      “只是,德妃娘娘一定还是疼你的。”我这样说着,却开始怀疑。然而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更何况是这么优秀的孩子。
      爱是爱,但终究相对。只怕德妃娘娘对四贝勒的爱,怎么也比不上亲养的十四。

      末了,我起身,却不想脚下一拐又跌坐在地上。脚腕上的疼痛瞬间全部袭来,我忍不住呻吟起来。四贝勒惊得一把横捞起我,语气隐隐透出惊慌。
      我微微怔住,随后被疼痛扰乱心绪。四贝勒擦了擦我额上的汗,关切地看着我。那一瞬间,我心头涌上了温暖,和着先前的那一层,一同浸在我心上。如果……如果胤禩,我想……我闭上眼睛,不去看四贝勒明显的关切的眼神。那样的眼神配着他太过刺目,又或者……很奢侈。
      他那样的眼神该留给姐姐。恍惚间,我似乎可以看见姐姐那张明媚娇艳的脸,在阳光下低垂着头,眼中盈着淡淡的忧伤。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一疼,我咬住嘴唇挣扎了几下,道:“放开我。”
      他似乎被我的突然怔住了,愣了一下。我感觉到他手臂一僵,随即身子向下倒去。我几乎是趴在了地上,我没有抬起头看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我想我是不敢,不敢承接他的目光。
      不管那双幽深乌黑的眼眸中呈现的是怎样的神情,我都无法承受。我想我注定承受不了这样的恩泽,它太过庞大,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蓦地,他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摇摇晃晃地起身,被他扶着坐到了卧榻上。他似乎离开了一段时间,随后又回到我身前。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被他脱掉,接着是袜子。他拿着一瓶药——我想应该是,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把一根手指伸入瓶中,轻轻杳了一下,伸出时手指上有一小块膏状物。
      “这个药是皇阿玛伤的,你如今伤了脚筋,用这个恰为合适。”说着伸出手想要涂抹在我的脚踝上。我下意识往后缩,他似乎感觉到我的防备,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一把拽过我的小腿,硬是将我的脚固定在他眼前,“如何能使性子?”那样子不是在生气,分明是担心。
      从刚才到现在,他都没有生气。那么……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到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我的脚踝。我的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脚踝上,只见他青葱般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我的脚踝上渐渐游走,那轻不可感的触觉让我的心微微发痒。
      渐渐地,他加重了力道。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我心里酸酸的。随之而来的,一滴热泪啪地打在他的手背上。他似乎被烫了,抬起头看住我。我睁着眼睛,泪眼朦胧间,他抚上我的脸颊。
      我苦笑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为什么这样的爱情,会同时蜂拥至我心头?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堵在我心口,我好闷……我几乎要窒息,在这样压抑的情感世界中,我想我存活不了多长时间。
      “奴婢谢四……四贝勒……奴婢……奴婢自己来。”我有些气短,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然而我还是镇定地说完了这句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是以前的我,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四贝勒,因为他是未来的雍正皇帝,趋利避害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原则。可是……
      有些东西渐渐改变,在不知不觉间,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然融入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所有人共同呼吸,看着繁华反反复复,飘零又生长,生长又飘零。我开始不顾未来的结果,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那不如像闷头苍蝇一样闯下去。我决绝地甩开十四,我开始疯狂地接受胤禩。是的,疯狂的,因为像我这样知道未来的人是不会毫无怨言地选择他的。
      If you don’t try, you will never know. 坚信这句话的我,同样坚信永恒利益论。然而当二者冲突时,我还是选择了前者。不是我傻,只是情动于中,违背它便是违背自己的心,那种撕裂自我的感觉比人和□□的痛苦还要剧烈。
      当我在四贝勒怀中哭泣时,仿佛有一把刀正在刻划着我的心。一颗心已然千疮百孔,我需要有人用幸福将它填满。是胤禩先一步敞开他的心扉,是他先一步许下保护我的诺言。就算别人都觉得我肤浅,看不清未来,但我不得不承认人有时就是肤浅的动物,先入为主是不能用意志改变的,因为那是人自身的机能,是与生俱来的如同哭泣般自然的理念。
      “我自己来。”我不需要你这样关心我,不需要你喜欢我,不需要你这样一反常态地掩藏自己的冰冷表现自己的温柔,不需要,不想要,更不能要。
      他端过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我不躲不闪,怔怔看着他的黑眸。那亮闪闪的黑眸,与生俱来的清丽便蕴藏其中。
      他是什么?他是莲花,是那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淡定自若。然而……莲池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愫又有谁知?那混浊的污泥中,他存活了那般久远,到最后终于冲出水面,开始素淡幽雅的莲花。这期间的污浊与闭塞又有谁能体会?
      皇权的血筹游戏,这场游戏中,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太脏了,太脏了……我多想逃离,逃离……
      登时,我似乎被雷击中。
      其实——
      都是一样的。
      胤禩和胤禛,都是一样的。没有一个例外,没有……那把龙椅,才是最后的证明,不是么?
      眼泪一滴滴地打在他的手上,他浑然不觉。我想他是不想感觉到我心中流淌出的悲伤。
      苦情戏……一幕又一幕的苦情戏,我真想笑。可是……眼泪已然代替了所有,我已然失去了笑容。曾几何时,我会笑得开怀,笑得灿烂,笑得没心没肺。贵族就是闲,有空谈情说爱,谈得热火朝天,说得慷慨激昂。真的,爱情真的需要条件。可是,我开始憎恨这样的条件,我开始憎恨。
      为什么?为什么?遇见是个不可预知的东西,原以为那些华丽的初逢会是美好的开端,可是一切人或事都偏离了轨道,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那被打乱的命运,最终还是会冲向注定的终点,然而我知道我不会走那么久,我不能走到最后的终点。那么我的终点,就是这其间的纠缠波折。当我存在于这些不确定中时,我命不由己。
      “筱颜,好好休息。”他张开口,说了短短六个字。
      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他放开了我的下巴,淡淡的眼神又回复到平常。我下床,艰难地穿好鞋袜,朝着外物走去。握今天守夜,我要时候四背了歇息,我必须歇在外室,好好照看他。
      这是我的职责,仅仅是职责。
      很晚,他才熄了烛火。我睡不着,靠在榻上,静静想着心事。夜深人静,忽然,我听到脚步声。那是他的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默默的,慢慢的。我连忙躺下,装作正在睡觉的样子。
      他果然停在我的榻前。他掖了掖我的被子,坐在榻上,他没有碰我,黑暗中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冷然的气息,可是声音却是柔和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你还是个黄毛丫头,梳着咱们满人的辫子骑在小马驹上,辫子飞扬……那个时候我要娶你姐姐,你听得一头雾水,分明不明白,却还是笑着说真好。那个时候,我和你姐姐都笑了。后来是婚宴上,听说你走失了,我连忙派人找。我不敢告诉你姐姐,怕她担心。后来老八把你和十四一起带了来,你坐在他怀里,眼中藏着委屈。”
      “小时候的你是带着剽悍的,是标准的满洲格格,文武双全。直到你进宫,我发现你突然不一样了。你虽然还是文武兼修,但是你似乎多了些成熟与温柔。不是成长所带来的成熟,仿佛更快,你变大了。偶尔的,你还像个小孩子,想哭想笑都由着性子。只是也是偶尔,你会露出忧伤,似乎带着特有的光晕,你的忧伤是洁白如雪的,就像那个冬夜,你在林中坐着,如一轮冷月,悠然,悠然。我猛然间,心里动了一下。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卸下自己的骄傲。又或者说你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让我卸下防备的自负。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对你,也变了。你的一颦一蹙,都渐渐萦绕在我脑中。碍着身份,我不好跟你走的太近,只是闻说你和老十四关系甚好。他是我弟弟,我和他之间却存着几分尴尬。”
      “不用想,我也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怎么了。也许是和他有一样的心情,我很容易看透他的所想。我知道他心里有你,却看不透你心里是否也有他。你就是这样的神奇,有着神奇的力量,让我为你着迷,不自觉地,就落入了情网。也许你会笑我,因为我知道你明白,明白我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你觉得我很脏,不想碰我。可是……生在帝王家,不可能有说干干净净的一辈子。”
      “筱颜,这些话,只有今夜我才会说。你听不到,可是我却感受得到你。天亮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还是我,那个冷面王,你还是你,娇俏动人的乌拉那拉筱颜……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也许是因为我睡着了。听着他说着我们的点点滴滴,我睡着了。不知道是黑暗中他的声音特别让我安心,还是其他,我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温暖……是谁都不曾给我的。一个情字,其实比什么都冷。

      有一个人,存在于你的生命中,不是为了男欢女爱,只是有他,一切你都不会再担心,你会安心地在他温柔的声音中安眠。
      有一个人,那样适当的存在于你的生命中,有了他,是一种若有似无的存在,没有他,生命却又缺失了一部分。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那是一种怎样的思念?
      那是一种怎样的触觉,那是一种怎样的音乐?
      心里放不开,放不下,不敢放,不想放,却不能接受,不想接受,接受了就没有未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矛盾?
      第二天早晨,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自己满头的青丝,虚弱地笑了起来。
      也许这样的感情,真的会让我崩溃。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诗,那愁煞人的样子,让我不禁落泪。
      便如同那样强烈的绝望——
      朝如青丝暮成雪。
      那样的思念与矛盾,在夜里,化作如雪秀发,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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