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名 者 的 墓 碑》雪豆包

8、惘忆篇

　　很多人在经历变故后会回想总结一下。
　　但老K不去想。
　　反正那之后海不再去留学，马丁帮也不会找他们麻烦，阿泰那个讨厌的警察也消失了，他们也由一家小小的运输公司成了天海投资公司。一切都朝着好的一面发展，他又有什么好多想的。
　　其实，到后来想要回忆的时候，老K发现自己的记忆很主观的以海的几次失踪作为分段储存自己的人生，好象一个个逗号，把自己活活的隔成了几份。
　　因此他认定海是最狡猾的，不经意间就在别人的生命里占据了位置，又随意的改变自己也改变别人的人生。

　　那几年他们过的并不好，也不坏。海毕业了，天海公司成了天海集团。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川吞并，扩张的步伐。老K经常和他一起出国办理事务，把公司都交给海。
　　海变了，也许因为忙碌，这种变化一直被老K忽略。直到那天海打电话给他，问他阿泰的死是不是就是川雇小雪做的。老K无法回答，他不能出卖川，也无法对海撒谎。
　　然后电话那头就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老K不知道海是怎么知道的，也许外面的流言引起了他的怀疑，也许有什么遗留的信息被他掌握，反正他就是知道了。
　　其实整件事说白了就是川下的一个棋局，一幅大杀四方的全胜之局。所有人都知道并很好的完成了自己棋子的角色，惟独海例外，他不安与此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海一定会去找川，他会不会象当时杀了小雪一样杀了川？老K害怕，阿泰在他生命里面的分量他从没这么清楚过。
　　当老K赶到公司时，秘书告诉他海刚进去川的办公室。他们都了川的习性，知道要找川，就去公司。

　　海其实什么都没带，他没质问也没有吵闹，只是走到桌前注视着川的眼睛，告诉他，他要走，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川，以及和川有关的一丝一毫。说完转身就走。
　　那都不是生气的语气，是鄙夷是抛弃。

　　海头也不回的态度深深扎透了川的内脏。海可以不告而别，也可以用电话告诉川。但他偏偏就是要这么明明白白的走到他面前，用全身心表现出他抛弃川的决心。
　　好残忍！
　　川随手抓过桌上的东西朝他扔了过去，好像要打破那个冰冷的背影带来的绝望。

　　老K听到里面的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他立刻冲了进去。刚好接住海向前倒下的身体。他的手触摸到的是湿滑的液体，闻到的混着香水的血腥味。地上破碎的象牙镇纸，乳白色的棱角沾染了不属于它的颜色。
　　手上这种怪异的黏腻的拉扯着老K的内脏，他直直的瞪了眼呆立的川，抱起海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背上的伤口缝了十针，医生问什么原因，海只说是跌倒了。老K因为在医院里抽烟被警卫赶了出去。他并不是故意违规，实在是如果没有烟他就无法看着医生用那弯曲的针头一针针从肉里穿过。

　　然后送海回家，把药分开放好，又象老妈子一样唠叨了那么多医生的嘱咐。老K准备回去。在有钱后，他们就不象从前那样一起住了，也再也不象从前那样亲密了。
　　他开门，却看到川站在门口。是刚来还是已经站了一段时间，因为川不抽烟所以老K也无法判断。
　　“他怎么了？”川低声问道。
　　“你说呢？他什么都知道了。”
　　看到川一刹那因为自己的话而呆住的神情，老K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报复什么。
　　川低头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进去。

　　看着川进门的时候，老K的心底隐隐有点幸灾乐祸。可他随后在后窗见到的则是海怀抱着哭泣的川，海的神情是那么温柔、悲悯，象极了教堂里的圣母。
　　老K不知道川说了什么，为何在做了那些事后海还会原谅他。就象多年前在海父母葬礼后的中庭，明明悲痛欲决的是海，但最终却成了海在安慰川。也许海这种特有的温柔和宽恕只赋予川。

　　老K蹲在窗下一根又一根的抽烟，川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发现。他早该离开的，自己明明知道，脚却毫无力气。
　　他又回去了屋里，一个已经睡着了。带着泪痕和口水的怪异睡相，让老K哭笑不得。他拿了块毛巾，特意用热水温热，免得弄醒了他。
　　但海还是醒了，不想被看到的老K趁他迷蒙的眼还找不到焦距时，把整个毛巾盖在了他脸上，海象只小狗一样摇晃着脑袋想把障碍物甩掉，老K恶作剧的按住了毛巾，渐渐呼吸困难的海挣扎了起来。
　　但老K还是没有松手，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蔓延。如果海能象刚才那样一直静静的沉睡，那会怎样。

　　可是，他还是松手了，他没有勇气寻找想要的答案。在放松的那一刻被海推倒在地，随即毛巾砸在了身上。
　　“妈的，你想谋杀啊。”
　　“开个玩笑么。”老K嘟着嘴有点心虚的辩解道。
　　“你们迟早会杀了我的。”海却奇怪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就在老K疑惑之际，海却已经又倒头睡去。

　　一边嘟囔着会被杀，一边又毫无戒心的睡大觉。老K完全搞不懂他的思维，他说的“你们”是指自己和川吗？
　　既然说要走，既然不想被伤害，那就走啊，走到我们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为何要原谅川，老K突然想到，川的被谅解似乎间接的也把他的罪过一并消除了。不想川被原谅，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罪恶感，他不知道。

　　“其实我很自私，如果不原谅川，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那只会更痛苦，可我不想那么痛苦的活着……”
　　这是后来老K在海的电话留言里听到的，那时窗外的HK已经淹没在一片火海。

　　当海完全清醒，天已经全黑了。发现老K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原来他后来都没走，可是明明外面有沙发，楼下还有客房的。

　　虽然是热带海岛，但晚上的风还是有点凉，海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
　　没想才走近就被一个反手擒拿给制住了，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的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看清是海，老K连忙松手：“对不起。”自从那次马丁事件后，他的睡眠都是警醒的。
　　“混蛋，你给我滚出去。”
　　“啊，这个完全是身体自己行动，不是我故意的，你的伤口……”
　　话没说完，啪一个果盘当头砸下。
　　“这也是身体自己行动。”
　　老K决定暂时不和伤者计较。

　　结果伤口好了，海也没有走。
　　这时的天海已经成了HK的商标，川的经营理念是崇拜式，他把所有业绩和成功都算在海头上，加上大量慈善和演讲工作。让海在人前树立起代表公司的光辉形象，自己则身居幕后。
　　他让员工和公众对公司建立起绝对的信仰，那样产生的服从和精力是一般公司所无法具备的。老K曾打趣说他是搞邪教，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但这种模式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一旦神消失了，这个宗教也就完了。但川坚信，他的神不会抛弃他，何况事实已经一次次的证明了这一点。

　　世人后来对川的评价是，他那无与伦比的信心和偏执，结果只能有两种――成为奇迹或者疯子，麦克阿瑟或者希特勒。
　　杰不太赞同，他认为川的自信并不源于自身，因此被摧毁的可能更大，就像建在虚幻上的城堡，也注定了他的结局必定是悲剧。

　　2028年初，HK作为一个人工岛屿，有限的土地已经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人口和经济需求。但人工岛也有它的优点，那就是可以继续扩大。
　　填海计划，被提上了政府日程，也被世界各地的大公司盯在了眼里。身在HK的天海自然也不例外，虽然比起那些世界跨国大公司天海还只是一家刚刚上市的集团公司，但身在本地这就是一个优势。
　　计划书川已经准备了很久，只要拿下这个项目，那离他们成为HK的主人也就不远了。

　　现在惟独欠缺的就是项目运行资金，虽说是政府招标，但首先要有充分的资金实力让政府信任你能完成这个巨大的工程项目。会议上老K提到了一个人，刚好在HK访问的英国联邦银行行长。
　　次日他们便让政府内部人事引见，前去拜访了那个外号铁面人的老头子。

　　传说中的铁面人果然顽固又冷漠，由始至终板着老脸，傲慢的抬着脖子好象一个公鹅。无论川说的如何真诚恳切，他的眼神都只有一个词，休想。最后离开时连握手都没有，似乎在表示你们这种人物怎敢来向他要求贷款。

　　“死老头，看你怎么死。”
　　老K几乎气急，出来就忍不住大骂特骂，川却不动声色。
　　“下面怎么办？”
　　“别急，是人就有弱点，我会想办法。”
　　老K见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不再过问。再过几天就是海的生日，老K宁可多想想送什么礼物好，去年忘了差点没被他的冷眼冻死。

　　老K找到一只黑色大狗，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像那个阿泰。他想这个礼物海一定会喜欢。没想到川竟然包场准备了私家菜晚餐，自己的生日礼物好像又被比下去了。
　　不过好久没有这样三个人聚在一起了，除了工作他们互相之间连面都见不到。大家都很高兴，他们从见面时老K的鲁莽一路讲到今天他带来的狗在川的新车边撒尿，无数的笑话让人忘记了所有忧愁。
　　这一刻纯粹的代表了快乐和友情，不再有孤独的自卑，痛苦的自责，沉默的抗拒。他们都希望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海明显喝多了，川不停的和他们干杯敬酒，他从没这么兴起过。为了配合川，老K也喝的有点过。
　　这样一直到临晨，服务员端来热茶水，老K喝了一口就扔到了一边，他才不需要这玩意醒酒。对不省人事的海，川只能用小茶勺喂了几口，结果还都被海吐了出来。川注视着这两个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人，在某些方面这两人还真象啊。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是世界上他最亲近的人，重要到他无法想象一天没有他们的日子。以前他只想把HK收入囊中，但现在他要把HK建成一个属于他们的乐园，那一天已经很近很近了。

　　川让司机送老K回去，他自己送海。

　　老K被人扶着走了出来，司机开门的那一刻，直觉告诉他如果这样离开他会后悔一辈子，就是这没来由的感觉，让他死活不肯上车。
　　就在他跟司机胡搅蛮缠之际，几个人走进了那家被包场的餐厅。老K迟钝的大脑似乎觉得面熟，他努力回想却引来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不过呕吐过后人也清醒了不少，他想起那个带头的男子就是不久前在公司门前被保安赶出来的人，他不知道那是谁，但他有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