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子初篇 ...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无忧无虑的小鱼生活在一个大湖里,有一天小鱼不小心被渔夫钓出了水面,它绝望的挣扎在月下画出无数条优美的银线。这份美丽吸引了过路的风,风吹落了渔夫的帽子,渔夫去追帽子放弃了快到手的小鱼,小鱼回到湖水的怀抱,它安全了。它想感谢风,但它们却在两个世界,不可能再见面了。”
“风不能停止它的流浪,鱼儿也离不开水。小鱼每天都在湖底哭泣,它的哭声伤透了湖的心。一直包围保护小鱼的湖水悄悄的向太阳寻求帮助,把我蒸发一部分吧,我要去寻找风。湖水忍受蒸发的痛苦成了洁白的云朵,经过漫长的寻找它终于遇到了风。云告诉了它小鱼的思念,风回忆起那月下的美丽微笑着跟随云朵回到湖边,小鱼高兴极了,它蹦出水面却搁浅在岸边,风和云都无能为力,云朵化为天空的眼泪回到湖里,慢慢上涨的湖水把小鱼又接回了自己的怀抱。”
“妈妈,小鱼真笨,它不明白应该感谢的是一直在它身边的湖水。”
“川,你说的对。可是生活中很多人都只会记得远处的风景而不看不清身边事物的模样。”
很多年后,川都记得这个依偎在母亲怀里的画面。因为这是他童年关于母亲唯一温暖的记忆,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廉价妓女,除去开工大多数时间不是烂醉如泥就是沉迷毒品,那还是比较好的状况,川更怕她毒瘾发作时歇斯底里的打骂和哭泣。
但川不怪她,一个十四岁被主人□□赶到街头,一个人生下孩子的女孩给不了他更多,她自己也还只是一个孩子。川也不羡慕天堂区里的孩子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因为贫民窟的孩子根本不需要童年。
在这个名为地狱的贫民窟里,任何人只要能活到会走路,就要开始懂得保护自己,不然只能成为器官贩子的“食物”。在忘川河边,川看多了幼儿残缺的尸体。
他就是出生在这条河边,一次母亲清醒的时候告诉他,当时岸边站着一个衣着光鲜的英俊男人,正痛的差点昏死过去的她几乎以为是天使,那个男人微笑着告诉她小孩的名字应该叫川。
伴随着浑浊的河水和污秽的血迹,川的诞生并不光彩,不过他倒很喜欢这个名字。虽然他很怀疑母亲的故事,因为这个地方根本不会有衣着光鲜的人,即使英俊也被肮脏和伤痕破坏。但就是这个名字时刻提醒着他的出生,不管以后他离开这里有多远,都能闻到忘川那深入骨髓的刺鼻味道。另外也是最重要的,是这个名字让他认识了海。
那以后的以后,他都认定自己活着就是为了与海相遇,就像奔流的河川都是为了汇入大海。
根本就是两个世界啊!
幼时的川一直听隔壁的老人讲述墙那边的故事,因为犯罪被流放到地狱的老人,靠着回忆填补等待死亡之前的饥饿和苦闷。
每当老头发出上面的这句感叹,一群屁大的小孩就开始笑。他们并不是真的想听这重复了无数次的神话,只是为了等那句感叹来玩笑。
地狱的孩子没见过美好,无法想象天堂的模样。
但是川喜欢听,地狱的孩子都早熟,虽然都没有学上但川比那些孩子多了份思考的智慧。以母亲的话说,毕竟是墙那边的种。
川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但很多时候这份智慧常常能让他得到更多的食物和少受点伤,也开始有一班小跟班把他当老大。但他清楚的知道,这远不是他想要的。
一天川注意到一个陌生的瘦高男人在他们家附近的屋棚区徘徊,身边还跟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晚上母亲难得做了顿丰盛的晚饭,川敏感的意识到有事情将要发生。
但他没有开口,等着焦躁不安的母亲自己告诉他原因。他了解她,毒品和酒精早就掏空了她的大脑,这个女人所有的只剩躯壳和毒瘾。
“川,你听我说,这是个好机会,离开这该死的地方。”母亲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喘着粗气的喊道。
“离开这里,怎么离开?”川很疑惑。
“现在有个墙那边的体面人想要个养子,十岁左右健康的男孩子……”
母亲没有说完,川就明白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答案。人口买卖在城里是违法的,但在地狱太正常不过了。一般家庭都把体弱的孩子卖给人贩子,而不管其是被剖开还是吃掉。自己明明可以独立生存,为何母亲也要把他卖掉?
川的眼神让母亲感到恐惧,她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那种,这是真的。我当年就是这样出去的。”
可她的脸很快被尴尬淹没:“不过我笨,做不好,最后还是回到这里。川,你不一样,你很聪明,一定可以留在那里。”
川还是没有说话,母亲不再理他。她对这个孩子总是感到恐惧,如果他不肯她也完全拿他没办法。
“我去。”川的回答让母亲松了一口气,口袋里的钱总算是她的了,这够她用上一个月的好毒品。
那天晚上母亲就给他讲了这个小鱼的故事一直讲到睡着,他却一直没睡直直的注视着这个年纪不大却已经衰老的女人。
第二天他被带走的时候,母亲正揣着钱去买毒品,来不及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匆匆往他手里塞了点东西就先走了。
在进城的车上,他发现那是一张小纸条,歪歪斜斜的字迹写着‘永远不要再回来’。纸条里包着一块小小的奶糖。这是他这辈子吃的第一块也是最后一块糖,从此他发现糖原来是那么苦的东西。
即使没有母亲的话,他也是那么打算的,再也不回去,除非他死的那天。
纸条在入城通关的时候被当成违禁品销毁了,从“地狱”入城的检验特别严格。川几乎被消毒水洗了个遍,身上所有的衣物自然也都是不能通过的。透过着繁琐的细节,川看透了这些体面人的恐惧,他们象防传染病病毒一样排斥着“地狱”里的一切。
但他们又无法拒绝地狱献上的礼物,那些器官、那些象他一样被收养的孩子、打手、刺客,这块最黑暗的土地供给的是城市的永远无法认同的需求,充当着可以被合法侮辱和鄙视的对象。
所以当川出现在那个所谓的养父面前时,穿着一身干净的衬衫黑裤。带着十岁孩子特有的微圆的脸和可爱的栗色卷发。
那个男人是满意的,川可以从他的脸上读出来。他很小就发现了自己的这项特长,透过简单的交流和观察便能看穿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不到两天,川就对他下了定义,这是个容易掌握的人。那个男人应该是有名字的,但后来的川却一直想不起来。他并不是那种用遗忘来逃避过去的人,但固执的大脑里就是没有名字。
男人在城里是个货车司机,有过一个老婆被打跑了。高大粗鲁又笨拙,但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只要符合他的要求,他就不会用拳头招呼你,如果寻对了时机,甚至能获得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像川常在他高潮以后温和的要求读书,最终可以站在社区小学门前那样。他成了所有从贫民区过来唯一能上学的人。
对现状他并不讨厌,不用担心肚子饿,有干净的衣服,甚至能上学,简直比地狱好一千倍,为此他可以忽略那一点点的难忍的疼痛,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在饥饿中长大的孩子最了解交换的价值。
而且他还有了第一个朋友,应该说一开始只是对方把他当朋友,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变的那么熟悉和亲切。
那个小子叫老K,和川住在一个社区,在川还没去学校的时候就见到过老K在社区里和一群孩子打架,那时的第一感觉就是那个黑壮犯混的小鬼跟他在屠宰厂上班的老爹一模一样。后来上学了才知道他不单是孩子王,成绩却也能在学校名列前矛。
不过对此川并不感兴趣,那时他在学习上获得的乐趣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这种乐趣并不单纯的来源于知识的汲取,更多的是透过这些知识他开始触摸到自己理想的形状。他发现了一直以来寻找的出发点,所有与此无关的一切都进不了他的视线。
但这并不代表他在班里是个冷漠的人,相反他知道如何自处也知道如何与周围保持联系。作为一个受政府监控的“地狱”移民,他从不过多展露自己,成绩一直保持在中下,他不想要任何关注。他也从不拒绝任何人的要求,因为即使并不渴求认同也不希望被排挤。
就这样的生活直到在街边被一辆自行车撞倒,骑车的人楞了一下没有说话。川拍拍衣摆站起来继续走自己的路,他还要回去做晚饭。
“喂,喂。”
那人在后面叫,川却没有理他,他不想因为回去晚了被打。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应付一下,因为那小子骑车又追了上来。
“我说你不疼吗?”
“没关系的。”川微笑着说道,“你不用介意。”
对方又楞住了。
川还有另一个特点,就是微笑。后来海告诉他,他笑的时候可以让最冰冷的人也感到温暖。不管他自己实际上是由内而外的冷酷彻底。这是一种保护色就象动物的本能。
“可是,可是你流血了。”
只是膝盖上擦破了点皮,对川来说那根本不算伤口。他实在不想废话了,转身就走。
“喂,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老K。”
这样的相识对小孩子来说实在普通,川当然知道他是老K,他的名号在社区学校里十分响亮。但对川来说那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老K又追了上,喃喃的说除了自己他还没见过摔倒不哭的小孩。
川终于忍不住白眼告诉他那是你少见多怪,而且他也不是小孩了,虽然显得有点瘦弱。
这是来到这里两年来他第一次用真实的语气跟人对话,话出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这种失控可能带来难以弥补的后果,他会被厌恶,他会被送回地狱。
川想从老K的脸上看出答案来,但老K的表情还是楞楞的,带着一种特有的滑稽感。
慢慢的这种滑稽感染了川,他笑了。
就这样深刻的记住了彼此的特征,不管以后这种特征被什么掩盖,老K都不会忘记川当时的笑脸,不带面具的笑脸,可以融化一切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