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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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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翠浓就埋在林子深处的小土坡上,这一带大概埋了不少人,除了埋翠浓的那一块坟,还有好些地方都有小山包一样的凸起。远远近近,交错纵横,坟包上的小木牌大多歪歪斜斜地倒着,坟包与坟包之间也没有固定距离,显然都是随意埋的。附近杂草不生,只有几朵小黄花零星地缀在坟地上,脆弱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断掉。翠浓的坟前也只插了根木牌,没写什么字。小虎说他看到翠浓的时候她已经没气了,就把她埋了。
叶开听了这话觉得有哪里奇怪,但他尚未细想,就看到傅红雪解开了背上绑着的木刀。叶开先还愣着,不知道傅红雪要做什么,等看到他用刀尖对准了那块木牌,才知道他是要刻字,忙上前两步,掏了自己的飞刀递给他。
傅红雪抬眼看看叶开的铁制飞刀,再垂头看看自己的木制大刀,沉默地接过了叶开的飞刀。
傅红雪很快就刻好了翠浓的牌位,他对着坟头拜了三拜,又伸手想往怀里摸什么东西,搜了自己半天身,一样东西也没能拿出来。他就有些颓然,垂了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开见他那样,就从怀里摸出那十朵从掌柜那换回来的雪菱花,递给傅红雪。
傅红雪没有立刻接,只是诧异地看了叶开一眼。
叶开又往前递了一下,撅着嘴说:“喏。”
他也不说更多的话。有时候话多可以搞活氛围,而有的时候,是破坏氛围。叶开是个话不少的人,但他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就破坏气氛的人。叶开想,他大概有一点点明白傅红雪做一件看起来很傻的事的理由了。
他愿意用十朵银花去买一根绳子,想来并不是对这十朵雪花毫不在乎,而是太重视了。至少是重视到了几乎将它们等同于翠浓的程度。
那么如果有这十朵花陪葬,傅红雪应该也会好受一点点。
叶开这么想着,手上一轻,傅红雪已经把花接了过去,左手攥着,又在翠浓的坟上用木刀刨了个小坑,把他这十朵用年岁换来的雪菱花尽数埋了进去。
像一场郑重而庄严的下葬仪式。
傅红雪祭奠完翠浓,又帮小虎砍完柴,小虎就与他们就此别过,叫他们趁天还没黑透,照原路爬回山崖上去了。叶开虽然心里觉得尚有些疑问未解,见小虎不松口让他们多留两天,也只是最后垂死挣扎地问了他一句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
得到的回答是坚定的否定。
叶开和傅红雪也不好强留,只好与小虎依依惜别,眼看着他下山往村里去了。
直等小虎走得看不见了,叶开才捅捅身旁的傅红雪胸口,摸着下巴跟他商量:“哎,傅红雪,你有没有觉得这村子不太对劲?”
傅红雪正在系木刀的绑带,头也不抬地回道:“我只觉小虎他爹娘对他太不好了些。”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又道,“但是天下人本就千奇百怪,天下父母皆是人,本也该是千奇百怪的,有些父母待自家孩子好些,有些不够好,并没什么不妥。”
“你这话是没错了……”叶开继续摸下巴,“但是你不觉得……这村里,人太少些了吗?”
叶开见傅红雪抬起了头,加入思考的行列,继续再接再励:“对吧?我们刚才进村也好,出村也罢,根本连一个人也没看到!那些房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荒废了许久的,那些人都去哪了?你不奇怪吗?”
“……也许是种田去了。”
“种田也总要有个人留家里做饭做家务吧?就像小虎家那样。”
“……”
最终叶开说服了傅红雪,两人入夜后再潜回村里去看看。如果没什么奇怪,就走人,如果有,就再留一天看看情况,也算报了小虎一个敛尸之恩。
到了晚间,两人早早填饱了肚子,就从村口一路摸过去,他们发现村头的两户人家并非没人,只是都只有一个人,第一户是个五六十的老婆婆,独自一人早早睡下了,第二户是个看起来十七八的少妇,屋里点了昏黄的油灯,她正一个人对着镜子梳妆。眉眼弯弯,颜色殊丽。那样貌在见过不少美人姐姐的叶开看来,都是少有的。
叶开也随他师父李寻欢到过不少村庄城镇,在他的认知里,越是偏僻的地方,要出些小美人姐姐是有可能,要出大美人姐姐却是比较少见的。
按捺下心里的赞叹和疑惑,叶开又跟着傅红雪摸到了小虎家的屋顶上,悄悄掀了他们一块瓦片。
小虎一家正在吃晚饭,叶开猜这顿晚饭多半还是小虎做的。
“函儿,来,多吃点肉,在学院里都瘦成这样了。”
那被妇人叫做函儿的小孩咧嘴笑了笑,露出一颗缺门牙,他伸筷子又夹了一块肉递到小虎碗里,“哥,你也吃。”
小虎端着碗,小心看了他爹和娘一眼,才扒着饭把肉吃了。
叶开和傅红雪本来打算就走,却听到小虎那个脾气不好的爹忽然说要再动身往江南走一趟。他们便趴着多听了几句,断断续续听到小虎他爹自报家门姓林,又听到什么江南的孩子水灵之类的话,却听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一直等他们一家絮絮叨叨把一顿饭吃完了,两个大人回屋关灯,小虎去厨房,小函跟着进厨房,傅红雪和叶开又分开听壁脚。傅红雪去跟两个大人,叶开则去跟林虎和林函。
林虎进了厨房就洗起了碗,林函凑到他身边,说:“哥,我帮你洗。”
林虎却说:“人还没灶台高,一边坐着。”
林函委委屈屈看了几眼林虎,见他根本不拿正眼看自己,只好作罢,乖乖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去。
叶开这时稍稍有些后悔,心想自己应该跟傅红雪换个位子,让他来听这俩兄弟说什么,反正他们再无聊傅红雪也顶得住。正想着,冷不丁旁边多了个人。
叶开侧头一看,是傅红雪。他的脸不知为何绷得紧紧的。
叶开有些诧异,低声问:“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傅红雪面上红了红,抿抿嘴角,“他们睡了。”
“哦。”叶开不疑有他,心里倒是觉得有个人陪着,也没那么无聊了。
这时又听林函说:“哥,我好开心。”
林虎也不侧过头去,也不应他,自己捞了一个碗继续洗。
林函毫不气馁,再接再厉,“哥,先生说明年我可以下场一试。”
“恩。”
“哥,你没有什么要夸夸我的么?先生说我年龄最小呢。”
“……”林虎放下手里在洗的碗,擦干净手,从怀里摸出个青果子——叶开“临行前”摘了送给他的——递到林函手里,“喏,奖你的。”
见林函欢欢喜喜接下了,他又道:“权叔前天回来了,说他家那三棵橘子树熟透了,叫我去摘些来给你吃,你要是乖乖的,我明天就去找他。”
林函已经咬了一口果子,听到这皱了皱眉说道:“我几时不乖过?再说了,若可以不理他,那我宁可就不乖了……今儿下午回来的时候,路过权叔家门口,还看到里面有两个姐姐哭哭啼啼的,我心里难受……”
小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照你这样,岂不是连爹都要不理了?”
林函沉默了好半天,才扁着嘴说:“可我从先生那知道,这些事都是不对的!我……我……”
“别我了。这事你就是再想上十年也我不清楚。”林虎冷静地打断他的话头,“去睡吧。”
林虎说完,又要转回去洗碗,却被林函拽住了袖子。
“哥……等我以后考上了状元,一起离开这儿吧。这里不好,我们不要留在这里。”
林虎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从他弟弟的脸上转到他身上那身整齐崭新的苏锦书生衫,是上个月的时候,爹干完一票打江南回来,给林函带回的好料子,娘说自己没用那样的好料子做过衣服,怕做坏了特意送到镇上请人做的。
“等你考上再说吧。”林虎扯回了自己那管打过无数补丁的袖子,转过去继续洗碗。
屋顶上傅红雪和叶开对视一眼,互相比手画脚对了对口型,才盖上了那块漏光瓦片,一致决定去探探村里那个种了三棵橘子树的“权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