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蕃华》晗鸢墨白

10、惟愿君心似我心

　　韩信生起火，将刚打到的狸子串在火上反复炙烤。张良赤身跑去拿了二人的湿衣来，放在火边上烤干。

　　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烤肉香味，张良抱膝坐在火旁，眼巴巴地看着火上那只肥硕的狸子。韩信一边烤着狸肉，一边问道：“张司徒拿‘莫邪’换了在下，是希望在下给你当庖丁的吗？”

　　张良斜飞了韩信一眼：“以前我可不知道你有这手。”

　　“韩某区区一个执戟郎，不知有什么值得大人青睐的地方。”

　　“早在新丰鸿门的时候，我看过你写给项羽的谏书，简直是字字珠玑。项羽看过之后，居然还只让你屈居一个执戟郎中，实在是太有眼无珠了！”张良越说越气。

　　韩信心生感动，道：“头一次有人给我这样的肯定。”

　　张良起身来走到韩信身边坐下：“楚营不识人才，辱没了你。禽择良木而栖，倘是你跟了一个独具慧眼、从谏如流的明君，你一定能够成为一个让天下人敬仰的大军事家。”

　　韩信一手托着下巴，火光映在他年轻英俊的脸庞：“可现在我能投靠谁？我只是一个从楚营叛逃的小兵而已。”

　　张良眨了眨灿若星辰的眸子，问：“你知道‘干将’在谁手上吗？”

　　“谁？”

　　“汉王刘邦。”

　　韩信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我早该知道你是汉王派来收买我的。”

　　“非也。”张良道，“汉王只是让我将这把莫邪剑赠与配拥有它的将相之才，至于那个‘以身相许’的条件，却是良擅自加上的。”

　　“什么‘以身相许’！”韩信怒道，“你要再用错词，就休想碰这狸子半根汗毛。”

　　“小气鬼！”张良白了韩信一眼，“汉王现在被困在巴蜀，良也不得不出此‘卖剑求将’之计，只望你能前去，以你的才华，助汉王一臂之力。汉王早就听说过楚营有个韩信是个用兵天才，只是项羽专断肤浅，听不进他人意见，否则你到现在，早已是一个率军杀敌的大将军！”

　　张良这番话似触动了韩信内心深处的那根弦，他凝视着火光，沉默不语。

　　“喂，你烤糊了！”张良惊道。

　　韩信回过神，忙将狸子从火上拿下来，果然见皮上焦掉了一块。他将糊掉的那半边撕下，将完好的另半边递给张良。张良将头靠在他光裸的肩上，柔软的青丝搔着他的颈子。韩信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淌过他的心底。

　　幽幽山谷之中，两个浑身赤裸的男孩，一簇温暖明亮的火光，一把惊世的名剑，正放在二人之间。本该显得诡异至极的场景，却偏偏意外融洽，毫无违和之感。

　　大快朵颐之后的张良，挤进韩信的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丝毫不曾担心山里的猛兽。他对韩信倾注了完全的信任，韩信竟也生起了保护他一世的念头。他就这样端详着张良恬静的娇靥，想着心事，度过了他们相识后的第一个夜晚。

　　次日张良醒来，见到自己身上已经套上了衣物，难怪在山间的清晨也不觉得冷。韩信靠在距他几米远的树下，看见张良揉了揉因为睡在石头上弄得酸痛的四肢，不甚自在道：“不是我想让你睡地上的，只是一给你穿上女装，我便不敢抱你睡觉了，你没事穿条襦裙做什么？”

　　张良打了个哈欠：“这不是怕男儿身吸引不到你吗？你昨天要是就那么走了，我一个人剑都抱不回巴蜀，我好不容易才碰见你。”

　　韩信气绝：“我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吗？”

　　张良佯装惊讶道：“原来你不是？”

　　韩信想起昨日初见一身女装的张良时的惊艳，又想起在潭水中自己可耻的反应后，蔫了：“是……”

　　张良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猫。韩信拿起莫邪剑，起身道：“既然你醒了，我们便启程去汉中罢。”

　　“啊！你决定好了？”张良兴奋地挂上韩信的脖子。

　　“是的。我要去投奔汉王。”韩信的目光投向西北，也笑道。

　　“真是太好了，我要和你义结金兰！”张良抱住他不肯撒手。

　　“好了好了，走吧。”韩信拍拍他的手臂，宠溺道。

　　张良仍是不肯动，半晌，他说：“我现在……还不能回汉中。”

　　“为什么？”韩信惊异道。

　　“韩王被项羽软禁在彭城，良此行便是去救韩王的。”张良仰起脸，认真道，“良不知此去彭城可否还有回来的可能，汉中那边的事，只有交给你了。”

　　韩信想阻他，但他怎能劝回一个救主心切的忠臣？所以他只是吻了吻张良的眼睑，道：“别说傻话，你韩大哥在汉中等你呢。”

　　“嗯！”张良绽开一个明艳的笑容，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张良硬是将身上的银两分给韩信一大半，从那日起他们分别，一个西去巴蜀，一个南下彭城。

　　那时他们不知道，这一别，便长达三年。

　　那一年，韩信到了巴蜀之后，刘邦当着十万汉军的面拜韩信为大将；他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助刘邦逃离汉中，重回中原。随后便听闻韩王被项羽所杀，失去了君王的张良终于放弃复国之梦、重回刘邦身边；韩信却已因刘邦下令，先一步北上平定齐赵田氏之乱。二人就此错过，此后都不曾再有机会重逢。

　　齐宫内。暌违数年的韩信与张良又一次比肩坐在一起。张良再也不似三年前的稚气未脱，他淡雅而疏远，冰冷晶莹的如同这北国的雪。韩信为他烫了酒，他浅浅抿了一口，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长长的睫毛下似乎藏着诉不尽的心事，他还是那么美，却已冷若冰霜。

　　“良这次前来是为了将这个交与你。”张良取出齐国的刻印，双手递给韩信。

　　韩信亦双手接过，触及张良冰凉的手指，不由心惊。张良起身绕到案前，敛裾下拜：“汉臣张良，见过齐王。”

　　韩信连忙前去扶起张良，只觉心都被他震碎了。他捂住张良凉滑的双手，拉到自己唇边，朝上面轻轻呵气。

　　张良愣了一会儿，眸中渐渐晕开一层水气，他轻道：“你不必这样。”

　　韩信闻言，狠狠将张良揉进自己怀里，低头在他耳边呢喃：“我要再听见你说这种疏离的话，非把你办了不可。”

　　张良闷声笑了，道：“又是这样，你果然还是天下无敌大混蛋。”

　　“你也是混蛋，这么多年了，一封信都没有，真担心你把我这个大哥给忘了。”韩信报复似的咬了咬张良的耳朵，“如果你说你这次来找我只是为了给我印信的话，我就把莫邪剑丢进铁水里熔掉。”

　　“你还带着那把剑？”张良问，柔柔的嗓音里竟隐隐有种欣喜。

　　“自然。”韩信将张良引进他的寝宫，床头的墙上正挂着那把朴刀一般的长剑。“每次上战场，我都带着它。看见它，便想起你。”

　　张良走上前去，伸手轻抚过剑身。剑鞘上的纹饰有些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但却由此多了一抹古朴的沧桑，见证着这几年来戎马倥偬的岁月。

　　“我确乎不只是为了把印信给你。”张良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那？”韩信执过他的手，倚在墙上，定定地看着他。

　　“我为你备下一份礼物，不过你必须给我竹简与刻刀，还有两天的时间。”张良浅浅一笑，“其间你可以备好攻楚的兵马，两日后，同我一起南下。你还记得，汉王待你如何罢？”

　　“是的。知遇之恩，没齿难忘。”韩信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