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曲岚

6、烟尽

　　“霈，今晚你负责16号码头。”
　　“要留活口吗？”
　　“不。”
　　“明白了。”沈霈赤|裸着站起身，毫不羞涩的朝浴室走去。身后男人看着他斑驳的脊背，微眯了眯眼，只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他刚想再抬起手抽一口，却发现指尖的香烟已燃至尽头，烟灰随着手部的动作掉落在被褥上，男人微微皱起眉。
　　一根香烟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分钟而已。
　　而你呢？会有多久？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我想知道，沈霈。
　　今晚你是否会燃尽。

　　沈霈屏息凝气，悄悄躲在码头转角处的阴暗角落，重要目标已经出现在视野内，他不动声色在心里默数：一、二……明处一共六人。
　　多年来培养出的直觉告诉他，在四周潜伏着的敌人不下十个。
　　敌众我寡，但仅仅也只有这点数量。

　　忽然四周闪烁起来，昏黄的光线忽明忽暗，四五个保镖警觉地向上抬起头，结果只是头顶那盏灯逐渐老化，不堪承受时间的流逝而走向熄灭。

　　顷刻，寂静的仓库中传来细微的一声轻响，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昏暗。
　　交头接耳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沈霈突然感觉这个场景是如此熟悉，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黑夜。
　　同样幽冷的仓库里。
　　同样孤身一人。
　　不同的是他的生命如今再也没有脆弱与痛苦，只剩下无情与杀戮。
　　是那个男人给予他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再次摧毁了内心的那堵高墙。
　　他被遗弃的命运天翻地覆。
　　前方发出一阵骚动，满头油光的男人放下皮箱，开始交换货物。
　　沈霈皱着眉把回忆从脑海甩出，架起枪支，稳稳瞄准对象，停顿三秒后，冰冷而又坚硬的扳机被毫不犹豫地扣下。
　　“砰——”
　　硝烟从枪口弥漫开去，巨大的枪响声穿透空旷的走廊，久久回响。
　　鲜血开出的一朵艳色在灰暗的墙壁绽放，蔓延，溅射出殷红的斑点。
　　正中目标。

　　怒吼声响起，黑衣保镖们开始骚动起来。
　　“砰——”
　　又是一声枪响，一个身影再次倒下。

　　月光透过破烂的窗户，泛出冷冽白光。有眼尖的保镖发现了躲藏着的沈霈。
　　沈霈急忙蹲下朝左边翻滚，原先所在的墙壁处已多出三颗枪孔。
　　“注意保护方先生！”
　　“他在那里！”

　　沈霈拔出腰间的小刀对付近身的敌人，毫不犹豫的捅入对方胸腔。
　　急忙闪避一个攻击，他伸腿扫向眼前敌人的头部，男人瞬间倒退两米。

　　越来越多的帮手靠近，沈霈渐渐力不从心。
　　什么时候赶来的援兵？为什么弗兰德从未向自己提过此事？
　　脑海中突然闪过床头那只水晶烟灰缸中堆满的残骸。
　　……原来如此。

　　再次后退，狼狈的一个翻滚，沈霈扫过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将把自己吞噬。
　　他已身中两枪。
　　他逃脱前向人群看去一眼，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眸深处。
　　但没有允许他思考的时间，沈霈捂着受伤的左臂跌跌撞撞朝后门口跑去，艰难的解决掉跟上前来的敌兵。

　　当摩托终于驶入街区，他缓缓松了一口气。
　　仓库里的男人看向他绝尘而去的背影，眼里露出贪婪的目光。

　　浑身染血的回到出发前的别墅，沈霈半跪在印花地毯上抬头看向弗兰德。
　　“欢迎归来，我亲爱的霈。”
　　“……弗兰德。”
　　“任务怎么样？”
　　“抱歉……任务失败。”沈霈别开目光。
　　男人蹲下身体，紧紧捏住他的下颚，逼迫眼前的男人注视自己。
　　“你应该知道后果。”
　　“是……”沈霈咬紧下唇，“我知道。”
　　弗兰德淡淡看了他一眼，拉开他的一条胳膊，沈霈腹部的衬衣已被血色侵染，脸上因失血过多而苍白一片，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便直直倒向男人怀中。

　　弗兰德伸手揽住了倒下的男人，浅棕色的眸如同它主人的行为一样深不可测。
　　就在刚才，男人接到了史密斯·方的来电。
　　——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哦？是什么？
　　——别装傻，我看见你的人了，你要我手里的芯片，不是么？
　　——呵呵……我非得与你交易？
　　——别动怒，先听我说完条件也不迟吧，我只要今晚见到的那个男人。
　　——……
　　——怎么样？这可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成交。
　　挂断电话，手中点燃的烟也恰好烧至末尾，弗兰德把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

　　再如何完美的东西，也敌不过时间的摧毁。一如烟，即使抽完一支，世上仍有千千万万的替代品。
　　沈霈，你的时间已经用尽。
　　而我，比起把烟烧得干净，我更喜欢任烟蒂粉碎在角落，任人践踏。

　　沈霈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醒来。
　　双手被固定在两侧，他无言看向洁白的墙侧。
　　他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你醒了……”
　　沈霈不发一言，只冷然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方泉拍了拍他的脸，微笑道，“知道吗？他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他用手比划，“就用那么小的一块芯片。”

　　波澜不惊的眸子犹如一潭死水，沈霈毫不意外。
　　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悲伤，他的手指也没有一丝颤抖。
　　只是因为他的时间燃烧到了尽头。
　　夕阳最终会堕入地平线。余晖终究将吞没于黑暗。

　　窗外，赤红的光在天边化出一道残线，一如他仅存的生命之火的光亮。

　　他阖上双眼。
　　那头，男人手中的烟灰，洒落。

　　2012．09．01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