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蓝眼睛的麻雀

33、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年伯蠡已经满十三岁，过了这年，他便到了纳妃的年纪了。皇后的人选现在有两个，一个是范右相的女儿范思静，一个是高太傅的女儿高秀兰。高秀兰以前常由赵太后带进宫来，她与年伯蠡同龄，刁蛮任性，仗着自己是高太傅的女儿，和赵太后还有一丝干系，即便是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也常常出言不逊。年伯蠡非常厌恶她。赵太后以前应是许诺了高秀兰什么，所以高秀兰真的把自己看成未来的皇后了，她好几次来宫里，见玲珑与年伯蠡亲近，还曾当着年伯蠡的面要教训玲珑。年伯蠡脾气也不好，所以每每高秀兰来找他，他都有本事叫她负气而走。如果是外人眼中任由赵太后和杜左相摆弄的皇上，高秀兰是铁板会做皇后。可是当高太傅突然猝死，范党、杜党势均力敌，王家军又屡屡传来捷报时，大权的天平自动向年伯蠡这一方倾斜。于是选取谁做自己的皇后年伯蠡也就有了决策权。他选的自然是范右相的嫡出女儿范思静。思静思静，嗯，听这名字便很不错。他年伯蠡的皇后必须是个真正温柔贤惠的主儿，有这样的女人替自己管理后宫，他也就不用担心后宫乌烟瘴气了。像赵太后那种心机重，好干预政治又不检点的女人一定不能选。不知是不是受到赵太后的影响，年伯蠡实在是厌恶透了爱参与政治的女人。范思静明显就是年伯蠡心中的理想妻子，她美丽娴静，有才学，性子温柔，还处处以夫为天，由她做了皇后，那么就算自己封了玲珑做妃子，有这样一个温柔可人的皇后，他的玲珑也不会吃多少亏。
　　小路子已经向他暗示过几次到了休息的时刻了，年伯蠡仔细又看了遍批完的奏折，然后才轻松的一摊双手道：“休息便休息吧，还得保存体力留着明天用啊！”他在一行太监宫女的领路下来到自己的寝宫，进了内殿，没能第一眼见到玲珑，他有些不高兴。见服侍他起居的女官换了人，他就问今晚值班的宫女道：“玲珑女官为何不在？”
　　“女官大人说身体不适，所以就安排小的在这里伺候皇上！”
　　“她说身体不适吗？”
　　“是的，皇上！”
　　年伯蠡心里一阵窃喜，他心想那件事八成是了，玲珑一定是发现怀了自己的孩子，躲在房里害羞呢！他觉得这等高兴的时刻可不能叫这些太监宫女们给搅和了，所以他就对身后那些人道：“朕去看望郁女官，只要小路子陪着朕便好！”
　　路上他哪还能保持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冷静暴烈，完全就是一个十三岁的轻狂任性的孩子。小路子不停地在后边说道：“皇上，您就慢点走吧，这郁女官的住处离这乾清宫也不远，我们就是慢走也很快就到了！”
　　“不行，朕等不及了，朕想尽快见到她！”
　　“扑哧”，小路子没忍住笑出声来。年伯蠡见他笑，就有些脸红的呵斥他道：“你笑什么？朕看上去有那么可笑吗？”
　　“不是的，皇上。奴才只是看皇上对郁女官那么上心，替着她高兴而已！”
　　年伯蠡朝他脑袋上就是一巴掌，他下手不重，但是小路子还是故意“哎呦”了一声。
　　“叫你多事，找打嘞！”
　　“皇上，你现在又不急去看女官大人啦？你若是不急，那就等打够了奴才再去也不迟！”
　　年伯蠡又作势要打他，小路子抱头就蹲了下去，他这样的态度反倒把年伯蠡逗笑了。
　　“没用的家伙，起来吧，朕今天心情好，不打你了！”
　　小路子见皇上心情是真的好，心里明白他很想与一个人分享心里的快乐，而在这宫中除了自己和玲珑，皇帝是不会真的一心一意相信谁的。所以他就对皇上说道：“皇上，您心里有什么高兴事？也叫奴才高兴高兴？”
　　“小路子，我要做父亲了！”
　　“孩子？难道皇上的意思是女官大人她？”
　　“就是啊！”
　　小路子听了当场就跪在年伯蠡面前，然后给他磕了个颇为隆重的头。
　　“奴才恭贺皇上，贺喜皇上，也恭贺女官大人和皇子洪福齐天！”
　　“说的好，朕回去定会好好赏你！”
　　“奴才再次叩谢皇上。”
　　“小路子，你说我该给玲珑封个什么妃级才算对得住她呢？总之得封个好的，不能叫那些大臣的女儿看低了她！”
　　“依奴才看，只要是皇上封的，女官大人就是满心欢喜的！”
　　“你不明白我想对她好的心情，我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女人，我给了她无上的恩宠！你说我无法让她做皇后，她会不会恼我？”
　　“不会的。女官大人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她定能理解皇上的苦心！”
　　“但愿吧！”
　　年伯蠡一路都是笑着的，这段他走过多次的路第一次叫他觉得长了许多出来。到了玲珑门前，屋内黑漆漆的，年伯蠡只道玲珑先睡了，所以他就对小路子说道：“记住啊，老老实实守在门口。”手还未触及门，他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不许偷听明不明白？”
　　“知道了皇上！”
　　年伯蠡这才满意的开了门进去。
　　小路子见皇上进了屋去，他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然后就也想着道：“皇上比我还小两岁，他这都要有孩子了！哎，我这一辈子是注定无后了！”玲珑今天白天的行为把他唬的不轻，他当时还以为自己真的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叫她逮着，所以心想皇上那么信任玲珑，自己这回铁定完啦！弄到最后没想到竟然是一场误会！
　　他当初也和玲珑猜忌他一样，猜测玲珑是赵太后那边的人，看到皇上和玲珑走的越来越近，他心里急得了不得。结果呢？真好啊！玲珑和自己一样，都是真心的对皇上。最难得的是皇上也喜欢她，能够叫一个九五之尊对你上心很难，毕竟后宫佳丽三千人。所以小路子就想着，他应该找个机会把皇上的这番心意透露给玲珑，也好叫她宽了心，这样不久之后的皇后、妃子大选她也不会觉得太过失落。
　　他正打算着哪一天合适的时候，屋内却突然传来皇上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就听到皇上喊道：“玲珑，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呜~~~玲珑，我的玲珑啊，你不能死啊，你答应过我要陪着我的，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小路子立即打开门，屋内仍旧是漆黑一片。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把蜡烛点上，一边赶紧对赶过来的宫女道：“快去宣太医来，快！耽误了女官大人的医治，我们都得死！”那个宫女听了这话立即撒腿就跑。
　　皇上早就抱着玲珑哭成了泪人，小路子看向玲珑时，他的心也沉下去了。玲珑的脸都变成了黑色，整个人僵硬僵硬的，一点生气都没有。看到皇帝哭成那般，他就也忍不住哭道：“大人啊，你怎么这么傻，好端端的怎么想不开呢？这普天下还有比皇上对你更好的人吗？你这撒手一走，我们皇上谁来照顾？”
　　年伯蠡这边就只是抱着玲珑哭，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小路子伺候了他那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哭的这般惨落。太医们丝毫不敢怠慢，进了屋便要上去给玲珑看病，奈何皇上将女官大人抱得紧紧地，任谁都不让碰她。
　　小路子见状，就哽咽着对皇上说道：“皇上，你还是叫太医们给大人看看，说不定人还有的救呢？”
　　“一定要救回来，她若有个闪失，你们这些老不死的统统给她守灵去！”
　　“是是！”
　　众太医唯唯诺诺的赶紧上前查看病人，扎针的扎针，检查眼皮的检查眼皮，一个个各司其职，忙的那叫一个抽不开身。年伯蠡不顾众人的劝阻，就是坚持着要在边上守着。小路子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抖，嘴唇都给咬破了皮，但是皇上自己觉察不到。
　　不知道救治了多长时间，就听到太医们一脸惨白的跪在地上哭道：“皇上，女官大人她仙逝啦！”
　　杜左相带着一肚子的憋屈回到府里，一回到家他就将家里的一家老小给臭骂一顿。教训完人之后，他就问下人道：“少爷呢？少爷今天是不是还足不出户？”
　　下人回了是，杜左相听了当下就摔了茶杯道：“逆子！逆子！”
　　杜左相因为自己最近官场失意，他就把所有的过错归到了杜少康的身上。在杜左相看来，杜少康就是自己想要谋权篡位的“左膀右臂”，现在杜少康突然告诉他自己对权势，功名利禄再无兴趣时，差点将他的命气去半条。杜左相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杜少康在后面做了太多。想当初杜少康替他招募天下能人异士，替他做好事博取名声，甚至连天下间风传的皇帝残忍暴虐也是出自他的计策。这突然没了他的帮与，亲家公又去了，杜左相在朝堂之上就如同一个身单影只的人，时刻都受到人才济济的范党排挤！你说杜左相怎能不怪罪他！
　　杜左相统共就杜少康这么一个儿子，要说自己想图大业吧，将来自己死了之后这天下不还是他的吗？为什么以前对这一切都是心向往之的孩子突然之间就性情大变了呢？不行，杜左相心想，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这个时候假如他们再不齐心协力，一起对付范党那伙人，等到小皇帝羽翼丰满，真正的掌了大权，他们杜高俩家还有活头？
　　他只要一想到年伯蠡在大殿之上那番一改常态、指挥若定的样子，心底就不由得开始发沉。那个不起眼的孩子莫非一直都是韬光养晦吗？他做出的那番顽劣、不务世事实际上只是做给他看的。他眼瞎才真的相信了他演出来的一场戏，任他将羽翼长满，然后再一步步除掉自己。杜左相想到了最近一直拒绝接见自己的赵太后，他冷笑道，那个女人定也是看出了小皇帝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所以她就临时倒戈了吧！
　　果然最毒妇人心，想当初他们相好时她对他说的那些话，真是情意绵绵玉生香啊！结果呢？现在大难来临了，最先跑的是她！不过这种冷血心肠的女人也不会叫杜左相太过心寒，他们之间原本就是一场利用和交易，他利用赵太后取得权利，赵太后利用他得到身体上的慰藉，双方各取所需罢了！事到如今她看出了谁才应是最可靠的靠山，所以她毫无眷恋的抛了他。杜左相冷笑道，她是不是太高看那个名义上的儿子了。那个孩子就算再厉害，终究只是一个思想单一，行为稚嫩的孩子。杀几个太监宫女，抄了几个忠臣良将的大臣的家证明的不是他善用人才，优待下属，他只是叫世人都知道他昏庸无道，残忍无情，非明义之君！王家军现在又远在千里之外，就算他得了王家军的支持，莫非还能叫王家军丢开战场回来支援他不成？京中现在全是老弱病残，他若趁势谋反的话，他们年家的江山一定会是他杜家的！大位到手，再一一除去那些乱党，王家军就算回来了，他们又能耐他如何？
　　杜左相已经等不及要提前一步实行逼君退位大计，当初设下这出计谋的是杜少康，所以他就算再怎么和自己的儿子过不去，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会和杜少康闹翻。匆匆忙忙的来到杜少康的博雅斋，他听说了杜少康现在在那片枫林里赏景，所以便直奔枫林而去。
　　杜少康坐在一张案几前，几面上放着笔墨纸砚，他坐在这里已经一天了，明明想着要作诗的，可是从早上坐在这儿开始，他脑子里不知道为何总是有无数场景闪过。一会儿他仿佛看见自己置身在一片火红的花海里，四周都是灼烧的红色；一会儿他看见自己鲜衣怒马，快意恩仇；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和尚，坐在一间禅房里念经……那些人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在三幅不同的场景里，一定会有一个同样的女子出现！
　　在第一幅画面里，他看到满天满世界的红豆树，他站在一个高处欣赏这片美景。不知何时，一个身型婀娜，面容俏丽，打着一把红伞的女子从远处走来。见到他时，她仿佛叫了句什么，然后他就笑着走向那个人。自然熟路的从她手中接过那柄红伞，他们并肩一起穿行在这片红海。后来他独自擎着伞向前走去，落在身后的少女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他愣了一下，面容似痛苦，似挣扎，似悲伤，终究他还是将她推开！
　　在第二幅画面里，他是一个高手的得意门生。出了师门之后便在江湖中游荡，他的梦想是做一个统帅天下豪杰的武林盟主。为了能够打败那些武林高手，他不断的向他们挑战，毫不留情的杀死不如自己的对手。然后有一天她就出现了，她像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黏着他，不管他怎么呵斥她对她出言不逊，或者是逃跑，自始至终她都伴他左右。渐渐的他的朋友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们和那些仇人一样想要他的命，他们叫他恶魔，痛恨自己与他有染。唯独叫他厌恶的这个女子对他不离不弃，谁若对他出言不逊或是惹他厌烦，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将那人杀掉替他出气。后来整个武林都与他为敌，他的仇家找上门来，为了不叫她受到连累，他独自承担起所有的罪责，不敌众人围攻而死。
　　在第三幅画里，他小时因为身体先天不足所以过继给寺院代为养活。十八年的与佛相伴，他以为这世上最大的事情便是对着佛经与如来一生一世。又是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她，打破了他一世的清修，将他强硬的拉进了这个红尘俗世。如来与红颜只能选择一个，他最后只能选择死去。
　　杜少康曾经在书中看过，当一个人快要死去的时候，他会看到自己的前世是什么。他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似的，竟然笑起来。
　　莫愁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莫愁会失措的抱着他哭笑。知道他所在的住处之后，便一晚不落的天天来看自己，直到他做出了那等叫她失望痛心的事！他原来竟是负了她那么多，活该死在她手里啊。
　　杜少康的手不由自主的开始在白纸上舞动起来，没多久，画上跃出了一个丽影。这时突然刮来一阵风，那阵风吹到他面前的案几上，竟然将他用尽了此生最后一点力气做出的画给带走了。画越飞越远，越飞越高，他若再不去寻她回家，很可能这辈子就又要与她失之交臂了。杜少康想要去把那幅画追回来，但是他从凳子上站起来后，他竟然又放弃了这次追逐。
　　“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我这一世注定负你，只愿你早日找到可与你浪迹天涯之人，下一世再不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