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蓝眼睛的麻雀

3、第 3 章

　　第三章
　　京中一家名叫“好再来”的酒家里，范涛坐在柜台前的那张桌子上喝酒。店里今天客人不是很多，加上范涛那桌，统共也就五个人。老板娘见范涛常来，且每次都是独自一个人，所以闲着无事就和他拉呱。
　　“我见你经常独自在这里喝酒，可是你有什么烦心事？”
　　“只有有烦心事的人才能喝酒吗？”
　　“但是有烦心事的喝酒居多啊！”
　　“我只是喜欢你家的酒，如此而已。”
　　范涛不再言语，继续自斟自饮。老板娘对他印象很好，这个年轻人无论是举止还是行为都很放达，就是对她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也从来不会像一般男人那样露出垂涎的神色。他对她视若无睹，反而叫老板娘对他很是敬重。
　　店里的酒都是他们家里自己酿制的米酒，就是叫老板娘自己说，她也觉得这些酒没什么特别之处来。但是有人喜欢的话，那也是一件高兴事。她从柜台里拿出一瓶只有他们家里人才能喝的上等米酒，走到范涛面前的桌子前跪坐下来。
　　“你也尝尝这个酒。”她将酒杯推到范涛面前。
　　范涛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拿起那杯酒饮了下去。
　　“如何？”
　　“这么好的酒，怎么拿出来给我品尝？”
　　“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不错，如此而已。”老板娘朝他眨了眨眼，笑着说。
　　范涛也从心底笑起来。
　　“其实这酒我早尝到了。”
　　“哦？”
　　“我每次来这里都是挑的同一个位置，离柜台最近，所以这酒香也就被我提前闻了去。”
　　“你来这儿只是为着闻这酒香？”
　　“是啊！我喜欢你家的酒，如此而已。”
　　老板娘被范涛的话逗得又笑起来，她敲敲手中的酒瓶道：“这酒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你是慕它而来，那么今后对它想入非非的人一定也有很多，所以我得将它好好的收着，从而招揽顾客！”
　　“我看样子被你骗了！我若不如实告知你，也许还能再品尝到一杯佳酿！”
　　俩人聊了一会儿，老板从外面回来之后，见自己的妻子和一个年轻相公相谈甚欢，他有些不高兴，但是他偷偷拿眼观察俩人，发现那个外貌气度均上乘的公子从未表现出对自己妻子一丝一毫的兴趣。
　　喝足了酒，付了帐，范涛便从酒家出来了。他酒后最喜欢做的便是肆意散步，因此即便在这雨丝如牛毛的夏天里，他也走的极其畅快。也许是醉了酒，也许是心情大好，范涛竟然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扯着嗓子唱起歌来。他的歌声嘹亮清晰，音色其实很好听。但是这若换在一个山清水秀的游玩圣地，他这样做倒是意味十足。这在大白天就扯着嗓子鬼号，不免就有些扰了别人的清修。
　　走过一处红墙绿瓦的大宅时，头上的天窗突然打开，然后一盆从天而降的水就这样劈头盖脸的把他浇成了落汤鸡。一个发福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骂道：“发神经啊，大白天的鬼叫什么？”
　　“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范涛抬起头问那个妇人。
　　“老娘睡得好好的，就是被你吵醒的！哪家的混蛋小子，该去哪儿去哪儿！”
　　“那看来真的是我失礼了！”
　　范涛非常恭敬的朝那妇人做了个揖，然后就一声不响的离开了。一直在后边看他行事的钟俊离、钟千乙跟了他也有好一会儿了，见他被悍妇骂了也不还口，于是就大笑着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我们以为你会好好教训她一顿的，没想到你竟然没事人一样的走了！”
　　“是我先错在先啊，我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范涛抹了几把脸上的水，见自己浑身也湿哒哒的，然后就同这对表兄弟道：“你们看样子得让我搭趟顺风车了！”
　　“我们本来就是要去看姑母的，走吧，顺便载了你回去！”钟千乙伸手将范涛拽到车上，一行人便往范府驶来。
　　范夫人向来都很心疼她这两个侄子，所以钟俊离、钟千乙只要一到范府，这个姑妈就会拉着他们扯上半天。
　　范涛见自己的母亲如此偏袒表兄表弟，就装出很是酸溜溜的道：“娘，我究竟是不是你儿子啊？为什么只要钟家这俩小子来了，你就理都不理我？”
　　“呸！你要是也和俊离，千乙一样长的这般好看，我保证也拿你当块宝。”范夫人笑着说。
　　“是是是，你儿子是狗熊！可是娘，你也问问你这些个好侄子，看他们除了道貌岸然外还都干了什么事儿？”
　　范夫人也想起这几日京城里传来的沸沸扬扬的钟家当家和老夫人闹不和的事，据说还是为着一房妾室。她自然知道那个小妾便是钟俊离新近纳的八夫人，名莫愁的。她因为身体刚刚好些所以还没亲眼见过那个孩子，但是老太太不喜欢的话，就算自己的侄儿护着，怕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作为姑母，她自然是觉得大户人家的少爷三妻四妾实属人之常情。开枝散叶的事历来都是不可忽略的事情，别人不说，就是自己儿子，这后院里的女人也快人满为患了，好在儿子有手段，处理女人间的那些事有技巧的很，这也让她这个婆婆当得顺心多了。而自己的那个娘，自来不是也不管孙子身边的琐事吗？怎么现在为着一个妾室，反而跟钟俊离怄气呢？
　　“俊离啊，你奶奶年纪大了，很多事自然看法就和年轻人不一样。如果她有什么叫你为难的地方，你能宽容些就宽容些。怎么说她也是长辈，现在传出你们不和，让人家听了不是看我们笑话吗？”
　　“姑妈教训的是，俊离一定会和奶奶好说这件事的。”钟俊离态度恭敬的说道。但是他心里其实也很烦恼莫愁和老夫人的关系。
　　他犹记得自己将莫愁带回家的那天，因为早就在信里说明白了自己新纳了一房妾室的事，而老夫人对于孙辈们娶妻纳妾向来都不管，所以钟俊离也没想到老夫人在见了莫愁之后反应会那么巨大。
　　她反对的理由在钟俊离听来甚至有些可笑，因为她说，莫愁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这种女人是败财星，哪家留了她迟早都会家道中落。更何况听说莫愁还是半路跟了钟俊离的，老夫人更加不喜莫愁。她和喜顺想法一样，都认为莫愁不干不净。老夫人不喜欢莫愁就算了，如果莫愁能够嘴巴甜点讨讨老太太的心，那么事情也许还不会那么糟。钟俊离在进家之前已经对莫愁叮嘱过，见了老太太要行礼，嘴巴勤快点儿。老人家都喜欢听好听话，哄得老太太开心，她自然也就不会被为难啦！
　　但是让钟俊离怎么都不会想到的是，莫愁不仅在路上和他甚少开口，就是到了钟家，见了老夫人，她也是勉勉强强扶了个万福，三言两语问了好便不说话了。老太太问话时她是高兴回答就回答，不高兴回答便沉默。不像一般新进门的那些女人一样给老太太磕头敬茶，顺眼低眉的。直把老太太气的半死。
　　所以当时老太太就怒气冲天的对孙子道，如果他执意要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那么她这个老夫人就要搬到老家去住，绝对不和他们住在一起。老太太自打嫁进钟家就没离开过宅子，现下赌气说要搬走，当然也只是和钟俊离置气。钟俊离怎么和老太太解释老太太都不听，最后还是钟千乙好说歹说才劝的老太太消了气。但是钟千乙和老太太一样，也看不上莫愁，私下里不知道在这个大哥面前挑拨了多少遍，最后都被钟俊离给轰走了。
　　钟千乙看他这般情况，于是就插嘴道：“姑妈，你是没见过大哥这次带回来的女人，所以很多事你不知道。那个女人长得难看的要命，所以才不得奶奶欢心！”钟俊离眉头一皱，很没好气的瞪了钟千乙一眼。钟千乙却不怕他，反而对着他的眼睛很是鄙视的道：“大哥，你别怪我又说你。平时看你眼光还不错，怎么这次口味这么独特？也难怪奶奶生你的气，我要是奶奶，肯定一辈子都不想理你！”
　　范夫人见钟千乙说话没个分寸，所以就说道：“千乙啊，你不要总是挑你大哥的刺。你和高公子的事儿，还不是照样让人看笑话？一个堂堂的少爷，为着一个歌妓和人家大打出手，你还知道丢人这种事吗？”
　　钟千乙和高盛林向来不和，不过俩人之前不和归不和，从未将矛盾闹到世人面前。俩家都是响当当的名门望族，所以无论是爱出风头的高世林还是一心追求美人儿的钟千乙，俩人心底都一直看对方不顺眼。
　　想当初钟千乙建了座住满美人儿的牡丹亭，高世林很快就不甘示弱的造了座万宝园；高世林寻来山中雄狮给自己驾车，钟千乙便在天竺那里弄来白象给自己当座驾……这回钟千乙和高盛林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妓子将整个挽情楼砸的面目全非，钟千乙更是将高世林打了，最后歌妓也还是被钟千乙给抢了回去。俩人闹成这般，难道就像世人看到的那样，那位妓子是个红颜祸水，是男人的劫？高世林真的也是那么在意那名妓子吗？怕是里面的意味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明白。但是俩人如今正式决裂，这下是全天下都知道高家和钟家势如水火的事了。
　　高家少爷被钟家人打了，人还没捞到，这种事闹起来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年轻人之间的事。高太傅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这段时间已经好几次上奏说钟家在京城胡作非为，欺压百姓，要皇上治钟家的罪云云。好在十三岁的小皇上十分喜欢钟俊离，所以听到高臣相弹劾钟家，他也只是作势训斥了钟俊离几句，这才没酿成大祸。
　　“姑妈，侄儿可跟你实话实说，我抢回去的那个丫头是个宝儿！美的倾国倾城不说，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下次你去府上我让她跳舞给你解解乏，保管你夸我审美水平高人一绝。”
　　范涛自在非常的喝着上好的铁观音茶，本来是耐心的当着听众的，听到钟千乙这样说，他也附和道：“娘，那丫头我也见过，叫绿袖。确实很美，才艺上佳！”
　　“哟！你们俩人既然都这么说，我还真想见见这两个丫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这个老太婆也喜欢看这些小辈们哪儿！”
　　范夫人之所以总是护着这两个侄子，主要是她到现在都记得大哥大嫂当时死去的情景。
　　钟一夫短暂的二十八年人生只有一个夫人。他和这位孙夫人的爱情在当时很常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俩人成年之后便订了婚，很快，孙茜便给钟家生了第一个儿子钟俊离。按理来说，母凭子贵，孙氏在钟家应该过得一帆风顺的。但是孙氏的婆婆也就是现今的老夫人，对这个儿媳妇却是越来越不满意起来。
　　在老夫人眼里，像自己的儿子这般优秀的男子应当三妻四妾，儿孙满堂的。但儿子自打娶了孙氏，就未曾提纳妾一事。眼看着几个庶出的房里接二连三的男孩子出生，而他们这一嫡出的一房却愣是只有钟俊离这么一个儿子，老夫人便断定儿子不纳妾是儿媳妇从中作梗。
　　所以在第二个孙子也就是钟千乙出生后不久，老夫人硬逼着儿子娶自己娘家那边的侄女。这是钟一夫第一次和母亲吵架。那一次，他们夫妇在老夫人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孙氏刚生产完，所以很快便体力不支倒下了。老夫人虽然因为媳妇和儿子的事有些怪她，但是也不能说一点都不疼她。因此勉强同意儿子这门亲事作罢。
　　钟老太爷去世早，现在儿子又不贴心，老夫人于是就将所有的气都撒在儿媳妇身上。钟千乙七岁那年，孙氏终于因身心抑郁不治而亡。钟一夫见妻子撒手人寰，抱着妻子的遗体大哭。然后乘着家人不备拿跟白绫上吊死了。钟老夫人一辈子就有一儿一女，女儿也已经出嫁，现在丈夫儿子都去了，如果不是孙子还小，她肯定也不想活了。
　　如今钟老夫人又因为看不上自己的孙媳妇和孙子怄气，别人纵是不说，就是范夫人也有些生气。老夫人也许不明白，可是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因为她老是为难嫂子，她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走了呢？她逼死了儿子媳妇，难道还要逼死孙子孙媳妇不成？所以当下心中已经有了对策，自己的母亲也只能听进自己的劝，她得抓紧时间去娘家看看。
　　几人聊了聊，说了最近听到的闲话，当然，在钟俊离等人眼里，这些八卦琐事乐趣不大，可是范夫人喜欢，他们就拿出来讨她开心。钟俊离这才来范家见姑妈，心里当然也留了心。自己和奶奶不和，奶奶要搬家当然不成，否则他还不被人骂“大逆不道”吗？而莫愁他又舍不得放手，所以便只能来姑妈这边扮可怜，希望姑妈能帮他一把。
　　钟俊离和钟千乙一直在范家呆到华灯初上才回钟府，两兄弟见时辰还早，便一起过去给老夫人请安。
　　“哥，我是真的很不理解你。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想要什么样的？我牡丹亭里多得是，只要你说的出来，我都可以送给你！就是我最爱的绿袖我也舍得！而为了她你和奶奶闹僵了，这倒叫什么事儿呀？”钟千乙抱怨道。老夫人最疼他，他就是把天给掀了，老夫人也会为他推波助澜的。所以在钟千乙心里，任何人也比不上自己的哥哥和自己的奶奶。
　　“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到哪一天你也爱上了一个女人，偏偏又没人喜欢她，你就会知道我的难处来。”
　　钟千乙嗤笑一声道：“女人和花一样，美的时候拿来装点屋子，等到容颜老去便也没稀罕的必要！在她们身上浪费什么感情？”
　　“说的很潇洒啊！”钟俊离丢下一句，然后进去给老夫人请安。钟千乙被他丢在后头，所以他就很不屑的说道：“早晚我都要把这女人除掉，看你还怎么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