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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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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惠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那些和他有过交集的人的脸,一一浮现,他这才发现,原来他活了二十几年,所有认得的人,有过记忆的人,寥寥无几,一只手就能全数得过来。
梦中的师父依旧严厉到不讲任何道理,依旧是那句说过千遍万遍的话"不想死,就作天下第一"
那惠不想死,可是活着,真的是件有乐趣有意义的事么?他怎么从来不曾觉得呢?
师父本来有三个徒弟,大师兄为人忠厚,却天资有限,未出师前与人交手落败,被师父一掌劈死,二师兄心思灵活,不堪忍受重荷,想逃离师门,也被师父手起一掌,彻底报废了,年幼的那惠吓傻了,可是师父安慰他"你和他们不同,你们的资质,天地之别,师父的衣钵,就靠你了,记住,要作天下第一,明白没有?"
他拼命点头,如果他不去作,下场会跟那两个人一样吧?
不过,师父的武功真的好难练,真的很难,明明师父说了他是武学奇才,可是为什么,他不管怎么刻苦用功,不管怎么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苦练,还是不能融会贯通,不能突飞猛进啊,师父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连他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所期待的那种天才了吧,那惠自己,连一分一秒都没这样想过啊,他听说过笨鸟要先飞,勤能补拙,是自己还不够勤奋的缘故吧,那么,除了吃饭睡觉,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功,够不够?
十四岁那年,师父对他说,虽然他年纪还小,没出过山,不晓得外面的世界,但以他现在的功夫,应该已经可以勉强挤身于一流高手行列,但离超一流高手和顶尖高手,还有很大的距离,他听明白了话外音,无非还是要再接再厉地苦练呗,练就练吧,反正他的生活,本来就除了练功,什么都没有。
就是那一年,九娘来了,她是师父没作道士前,俗家娶的妻生的孩子,是师父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那时候二十岁,是个美丽的姑娘,可那姑娘看到他时,却被他的美丽震惊了,她找了很多年,找到了她自己的父亲,于是留了下来,照顾这一老一小的生活,唯一一次,那惠觉得生命里多了些什么,有些感觉,不一样了。
可是那时候单纯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连这仅有的温馨日子,都是假的,伪装出来的,这个美丽姑娘的目的,居然只是为了复仇,为了她们母女被这个负心的男人抛弃的日子,为了她母亲悲哀孤独的死亡,九娘想做的,就是毁了她父亲的一切希望,而不幸的是,他那惠,就是一广道人的一切希望。
那一天,这个美丽的姑娘抱住了他,问他"你,喜欢我吗?"
他懵懵懂懂地就点了头,喜欢吗?他不清楚,什么是喜欢?但很肯定地,他不讨厌她,甚至是想跟她亲近的,那就是喜欢了吧?
那姑娘叹气了,眼眶红了,说"我,也喜欢你"可是下一秒,她手里的短刀,就刺入他的胸膛,那惠倒地的瞬间,再次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什么高手,那个姑娘,完全不会武功啊,可自己,居然被她刺中了。他永远记得九娘的眼神,那样的悲伤,那样的无奈,明明她复仇快要成功了,还为什么要悲伤呢?她说"对不起,我是要向他报复,而你,是他唯一的致命弱点,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不得不这么做,一个男人,为了称霸天下的梦想,残酷果断地抛弃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我就是要他的梦想破灭,你恨我吧,尽情的恨,因为你,原本,是无辜的,你是他的牺牲品"
恨她吗?那惠不知道,她杀自己,是为了给她们母女报仇,那她,应该没错吧?他感觉不到恨,就如同他感觉不到爱一样,对他来说,一个拥抱,或是一刀,都区别不大,他能感觉到的,只有疼痛,撕心裂肺的,来自胸前的伤口,心底的,就忽略不记掉吧。
九娘再次对他举起了刀,刚才那一刀,未足以致命,她不忍见他在痛苦的血泊中挣扎,这个美丽的少年是她预料之外的意外,她不敢承认自己对他,居然有点动情了,可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改变她的计划,她手起刀落,那惠大叫一声"不要"他不是为自己叫的,而是看到了她身后,一广道人举起的铁掌,于是那姑娘连一声都没有哼出,便飞了出去,落地时已没了呼吸。
那惠完全僵硬掉,刚才还鲜活的人,瞬间,就去了另一个世界,他没有哭,反倒笑出了声,真好笑,是他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
师父啊,还是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您前进的脚步吧。
很快的,他养好了伤,这一回,他相信自己确实是个天才了,他突飞猛进了,武功一日千里,连一广道人都吃了惊,自己象他一般年纪时,还及不上他的一根头发丝啊,那惠,真是老天爷赐给他的瑰宝,他修长的四肢,实在是练摧心掌最好的材料,而他老了,如果有生之年能看到徒弟称霸武林,横扫天下,是多大的幸事啊。
只是,那个致命的弱点,该什么时候向他说明呢?
十七岁那年,师父跟他说,他已大成,完全可以出师了,由于他过人的天赋,这个时间,比一广道人预计的,整整提前了五年。
出师后的计划一广道人已经为他想好了,挨着个儿,把那些个所谓的名家高手,一个个地挑下马,让那惠这两个字,响彻整个江湖。
有一天,师父忽然对他说,两年前,江南武林的一个什么教中,一个十多岁的小小少年接掌了教主大位,于是两年来,江湖疯传那少年,宛如天之骄子,战无不胜,横扫一切,将其他人,统统甩到身后,其风头之劲,一时无两。
那惠再一次笑了,他想,这世界真的疯狂了,十五岁的孩子,比自己还小吗?自己从有记忆起就已经在练武,那孩子呢,难不成从娘胎开始练起的?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这样的人,他还真想见见呢,生平头一次,他对某个人,有了些许兴趣。
于是当那传说中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时,他破天荒地仔细打量了那个,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江湖风云儿。
那少年看见自己第一眼时,眼中的迷惑是怎么回事?自己和他想象的不符么?那他以为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那少年毕竟只有十五岁,和十七岁已近成年的自己相比,身量未足,这样小的男孩子,也能让江湖为之倾倒么?那惠冷笑,可见江湖没人了,这个名字叫作风笑天的少年,站在那里,一点气场都没有,杀气,霸气,傲气,该有的统统没有,他真的不要紧吗?那惠无比怀疑,自己一掌拍过去,他会不会飞出去很远。
可是那少年的脸上,没有丝毫不安,那惠阅人不多,偶尔跟他师父去城里买些生活必需品,再没去过更远的地方,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他从来,就没有看见过比面前这少年,更干净,更脱俗,更朴素简单到,仅仅只要用好看两个字就能概括的男孩。
尽管他心里对那清秀得象幅山水小画般的少年充满了不屑,但为了师父的荣誉,为了自己初出茅庐的第一战,他会认真应对的,话说回来,论实战经验,这小孩儿似乎比他要足吧?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好吧,就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名扬了天下吧。
头十招过后,那惠彻底地颠覆了刚才所想。
老练,出奇的老练,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就象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到极致的出手,可以将任何排山倒海而来的攻击化为泡影,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那惠迷惑了,随之而来的,是强大地,想要胜过对方的欲望。
他曾经一度略占上风,可对手很快凭借灵活的反应,熟练的技巧,拔群的应变能力,在中盘扳平,更在后期有反超之势,然而约定好的千招已过,俩人以平分秋色的结局结束了这场比试。
那少年临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直到今天,那一眼仍令他心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明明平静无波,却又好像藏着很深很深的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师父在他们比试后的当晚就吐了血,其实这几年他早已经每况愈下,支撑乏力了,没想到这场比试,成了促他提早崩溃的催命符,对胜负不分的结果,他失望了吧,当然他已经不可能象当初劈死两位师兄那样,挥掌劈死自己,他没有这个能力了,数年间的进步,强弱早已颠倒,衰老如他,远不是青春年少的那惠的对手,他已经不用再害怕。
但另外一件事令他更害怕,白天,为了战胜那少年,他头一次使出了全力,于是现在,他感觉到了真气的反噬,回想他师父这些年的变化,那惠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威力巨大的功夫中,是不是还是什么秘密,师父没对他说?
一广道人连续呕血三天,终于在最后一天回光返照,睁开了眼睛,那惠一边照顾他,一边要忍受真气反噬的痛苦,早就精疲力竭,好不容易见他醒转来,便把心中的问题向他问了。
一广道人长叹一声,用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回答了他,最后说道"可惜啊,因为掌法本身的弱点,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永远不可能,即便你有着超人的天赋,可终究,唉"
那惠从未听他用这样认命的口气说过话,心气很高的他立刻追问"为什么,就算摧心掌有缺陷,弥补不了,我还是有机会的,那个孩子,他并没有胜过我,不是吗?"
"表面上是没有"一广道人旁观者清啊,再打下去,局面会大不一样,摧心掌威力极大,每一掌,都耗损出招者本身很大的内力,千招之内还不明显,再往后,就会显现出来,内力一竭,威力大减,那惠以前只是练习,更不曾全力施展到千余招之外,他当然不知道后果,反观那个少年,所使的招数平平无奇,却永无止尽,再斗下去,很可能会上演一场大逆转,那个十五岁的孩子,太可怕了。
想不到自己一生的梦想,竟会遭遇这么大的阻碍,一广道人好不甘心,可是他又能怎样?是他无能,终此一生,都没能找到弥补掌法本身缺陷的法子,而他徒弟天赋越高,掌法威力越大,将越会被真气反噬折磨得厉害,自己到底是成就了他,还是害了他,垂垂将死的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大叫"有那个孩子在,你就绝不可能是天下第一,杀了他,必须杀了他,你才有机会,为了你自己的梦想,他必须死,记住了吗孩子?记住了吗?杀死他,看着他,痛苦地死在你面前,死在摧心掌下"
他驾鹤西去,了断了凡尘俗世,剩下那惠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用了两年时间,来精研武功,等到他觉得可以驾驭一切的时候,他出山了,开始了自己的道路。
刚开始几年相当顺利,可是渐渐地,随着他功夫的越来越强,那个困扰他的问题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原来问题一直都在那里,以前只是被他强行压制住而已,看似解决,其实只是深藏了下来,而且现在,以变本加厉之势,向他袭来,他已经有些不堪其扰了。
耳边听见有人在说话,那人说"一会儿喂完了水,咱俩就快跑,他一定不愿意被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是的,他记起来自己是被人暗算了,他们给他喝了什么?蒙汗药吗?他现在的样子,狼狈到家了吧?被人笑死了吧?他,那惠,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该死,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该死透了,说话之人的声音温润低沉,很好听,可是,他在笑话他,对吗?所有的狼狈,所有的不堪,他都看到了才对吧?
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说"你的心眼还真不少,等着,我马上回来"
随后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在号他的脉,这人到底想干什么?那惠忍无可忍却还忍着,等到这只手再次触碰到他时,他彻底爆发了,他那惠,是随随便便可以被人触碰,被人看笑话的么?
想也没想,他拍出了一掌,那家伙离他太近了,哪里有逃脱的机会?一掌,正中胸口。
那人瞬间飞出,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惠站起身,他要看看这个倒霉的家伙是谁,他没有江湖常识吗?不知道离他那惠,应该远一点才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