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自妩媚》裕佳理

18、第 18 章

　　半月之后，南京，圣水教总舵。

　　田小雷他们几个在数日前全部归教，此行顺利，并无风波，在教中他们各有各所职范围内容，耽搁了这么些日子，自不免又重新梳理过一遍，田小雷不仅掌管教里财务大权，还分管江北一带，历来江北较穷，与江南的富庶相比，差之甚远，其中一两个帮派，一直和圣水教不对付，时不时的在背后搞点小动作，让精明能干的田二爷也很是头疼。

　　果然，他听完手下弟兄汇总这一个半月来的消息，大摩擦没有，小摩擦不断，田二爷挥挥手，打发了那人，才挠了挠头，道＂这个陈长江，还真够能闹腾的，隔三岔五的，也不嫌累得慌＂

　　他此刻正坐在总舵的小凉亭里，边喝茶边这样说，陈长江是北川帮帮主，是最不服圣水教的，田小雷与他打了多年交道，你进一步，这人就退一步，等你放松了，他又来搅局，大的动作倒也干不出什么，尽是些鸡毛蒜皮、芝麻绿豆的小破坏，穷捣蛋，防不胜防的，进进退退间，田二爷都快失去耐性了。

　　风笑天坐在他对面，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看着田小雷因去了一趟苦差而被晒得又黑又干燥的脸，听着他的抱怨，忍不住一笑道＂二哥再忍一段时间，我已经找到对付他的法子了＂

　　田小雷喜道＂当真？管用不？＂

　　风笑天道＂还没试过，尚未可知，不过，多少能起些作用，需要一个人的帮助，前不久已知此人下落，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两人继续商议教中其他事宜，不一会儿，一个少女拿了热茶来给他们替换，撤下原来凉掉的茶后，微施一礼，便离开了，田小雷看那少女时，十八、九岁年纪，柳眉杏目，高挑婀娜，竟比莹莹要美貌得多，于是道＂这丫头眼生得很，是打杂的么？＂

　　风笑天道＂听说是个无父无母，被叔叔婶子虐待的孤女，有人看她可怜，请求相救，大姐想她既然无家可归，留下来做事也好，本来总舵里就缺人手，特别是女子，大姐既说了，那就用着吧，她名唤阿兰，平日里也不多话，埋头做事而已＂

　　田小雷道＂此女面带桃花，又美貌得紧，怕会有是非啊＂

　　风笑天道＂二哥几时会看相了？不过还真让你说中了，自她来后，咱们那位张六爷，每日里围着人家，跟前跟后，你是没瞧见他那劲头，那兴奋的样子＂

　　田小雷笑道＂是吗，怪不得昨日我在后面喊他，这小子就跟没听见一样，急匆匆地跑掉了，原来是心思不在啊＂又说道＂那倒不巧了，下月淮安王家的那批船，我还打算让老六去的呢，偏生他对这事上了心，丢了魂似地，这当口上要叫他出远门，这小子的脾气，不能干吧？＂

　　风笑天道＂公是公，私是私，我想他分得清，再说，王家是淮安首富，他们家的船，老六也不是第一次跑，驾轻就熟的，他去很合适，来回左右不过个把月光景，误不了他的终身大事，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强求也白搭＂

　　＂那是＂田小雷道＂除了王家，另外几件，你再过过目＂

　　两人商议良久，教务繁琐，不觉已坐了个把时辰，田小雷伸个懒腰，问道＂你的伤，不碍了么＂

　　风笑天道＂早不碍了，大姐太担心，愣是叫柳老来跑了一趟看过，倒也正好，我就将开封带回的那姑娘交给他老人家了，请他帮忙医医看＂

　　田小雷道＂我听说那女子的脸毁得厉害，柳老有折么？＂

　　＂他只说试试看，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花点时间是肯定的了＂风笑天也没指望奇迹出现，他只想给叶文媛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用于康复罢了，柳夫子的身边，无疑是最合适的地方，天底下再没有更好的去处了，那里深山幽静，满谷药香，虽然离尘世不远，却又象流离于世俗之外的桃花源，是风笑天自己心里最觉安逸、最出世的地方。

　　＂还有那姓程的愣小子，刚出道的新手，你倒好，又丢给我了＂田二爷苦笑道。

　　风笑天道＂二哥能者多劳嘛，子卫人品好，功夫也不差，跟了田二爷学习，才会进步得快啊＂他说得面不改色，两边都捧到了。

　　田小雷在他肩膀上轻推一下，笑道＂谁能者多劳啦，能的是你罢，瞧瞧，哥哥们才几天不在，你就干了件大事啊，如今江湖上传开了，青叶山庄里你救了那么一大屋子人，多少人承着你的情呐，这么些天，陆陆续续有来拜会的，你一个也不见，一律闭门羹，我说你这脾气啊，别人眼里你那架子，都赶上玉皇大帝了＂

　　风笑天道＂我又不认得他们，管他谁来呢，再说当时大姐在场，她有危险，我能不跑快点吗＂

　　田小雷点头认同＂那倒是＂

　　凉亭里小风阵阵，挺适意的，兄弟两个说着话，忽见莹莹低了头，从前厅过来，路过亭子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没注意到他二人，田小雷便唤她道＂那个小丫头，想什么那么入迷啊？＂

　　莹莹这才发现他俩，风笑天想起，自从三天前她去了一趟扬州回来之后，就一直极为闷闷不乐，这可不象她往日的性子，于是道＂莹莹，你过来＂

　　莹莹走进亭中，叫了一声＂二哥，七哥＂脸上果然闷闷的，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样子。

　　田小雷笑道＂哎哟，怎么了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谁欺负咱家姑娘了不成＂

　　莹莹不答，脑袋垂得更低了，一脸的垂头丧气，和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象换了个人，田小雷再道＂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二哥，我给你出气，说吧，是不是仲铭？＂

　　风笑天道＂我看不是，她不欺负老六就不错了＂

　　莹莹颇为沮丧地坐下，低声道＂别问了，这事谁也管不了＂

　　她越是不说，田小雷越是好奇，坐直了身子，道＂我还不信了，快说是什么事，二哥替你解决＂

　　莹莹忽然小声抽泣起来，把对面这两个人都吓一跳，这丫头的脾气真不是这样的，怎么忽然转了性，放出这小儿女的姿态来了？看来事态挺严重的啊。两人对望一眼，风笑天道＂我问你，你在扬州碰到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又为什么哭？＂

　　莹莹小声道＂我、我是遇见了一个人，可是、＂

　　田小雷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们的丫头长大了，到了怀春的年纪啦，是不是遇见了意中人啊？嗯，一定是这样＂

　　莹莹推他道＂二哥你别拿我开玩笑行不？我这里烦着呐＂

　　田小雷笑道＂有什么不行，那你自己说好了＂

　　莹莹道＂我就是说了，这事、这事你们也，唉＂

　　这丫头居然会叹气了，令他们吃惊不小，田小雷正色道＂好了妹子，哥不笑你，有话说出来，哥哥们帮你出出主意总可以吧＂

　　莹莹揉了揉鼻子，道＂我、我遇到的这个人，好吧，我告诉你们，我遇见了江怀英＂

　　这名字又让眼前两人微微发愣，田小雷首先道＂你说的是那个剑法极高的冷血杀手？那个和老七齐名的江怀英？＂

　　＂哪里还有第二个嘛＂莹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却又忽然道＂二哥七哥，你们会因为他是个杀手而看不起他吗？＂

　　＂不会＂风笑天道＂光靠传闻无法判断一个人＂

　　＂是啊＂莹莹赶紧道＂就象江湖上那些家伙乱说七哥你一样，可是我却知道七哥是多好的一个人，才不象人家传的那样＂

　　风笑天看着她＂你是在捧我？还是要旁敲侧击的暗示我，那江怀英没有那么坏？＂

　　田小雷哈哈笑道＂这你还听不出来？那个什么□□第一剑客，在这丫头心里，份量重得很呢＂见莹莹脸露不快，又道＂好了，听说他剑法之高，世间少有，要杀的人，从没失过手，丫头，你又怎么会认识他的？说来听听罢＂

　　莹莹道＂俩位哥哥不是在商议较中大事么？＂

　　风笑天道＂有什么事比你这丫头的心事更大？说吧，我和二哥洗耳恭听＂

　　＂那、扬州郑家的事，两位哥哥想必听说了吧＂

　　＂听说啦＂田小雷道＂前几天的事嘛，夫妻两个和他们一双子女，均一剑毙命，干净俐落，已经确定是江家兄弟下的手，不过这郑氏在当地名声可不怎么样，死了就死了，怕是也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头，找江家兄弟的麻烦吧＂

　　莹莹道＂几天前我去扬州办事，顺路在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郑家，他们家人名声虽不好，但郑婷小姑娘与我还有些交情，原本打算看看她就走，谁知就听到里面的惨呼，声音很短很促，真的就象是瞬间被利器割断喉咙的那种、那种感觉，我心知有异，忙拔剑而入，于是就看见两个黑衣人，而郑婷一家，已经倒在了血泊里，断了气，我惊呆了，想也不想，冲过去拿剑就劈，可是其中一个人只抬了抬手，就挡飞了我的剑＂

　　田小雷皱眉道＂当时是天黑么？＂

　　莹莹道＂是，刚擦黑不久＂

　　风笑天心里清楚，莹莹的武功碰上高手，显然是不堪一击的，要不是她此刻完整无缺地在这里，他真要为她捏一把汗了。

　　莹莹接着道＂我的剑飞了，但心里光顾着生气，一点没觉得害怕，就冲他们说'你们是什么人，有种连我也杀了吧'，其中一人问我是谁，来干什么，我说'我是谁你管不着，你们杀了我朋友，索性把我也杀了好了，否则我一定会给她报仇的'，拿剑挡我的那人没说话，另一个却笑起来说'报仇？就凭你？痴人说梦吧，老二，还等什么，给她一剑，送她归西'，我一听他叫老二，猛地想起这两个人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江氏兄弟，当时一下子心就凉了半截，以为这下完了＂

　　田小雷道＂这两个人蒙着脸是不是？＂

　　莹莹道＂是啊，所以看不清长相，做杀人勾当的，自然怕人家认得他啦，我就对他们说'原来你们是江氏兄弟，难怪这么坏，连无辜的小姑娘都下得去手，还是不是人啊'，那个哥哥江少丰便笑道'你也是无辜的小姑娘，你也得死，老二，磨蹭什么，杀了她走人'，我狠狠地嘲他俩呸了一口，说来也怪，那江怀英却迟迟不出剑，不知在想什么。

　　他哥不耐烦起来，催他道'干什么呢？再不动手，一会儿有旁人来了，节外生枝更麻烦，快点'，江怀英却回答他'哥，算了吧，咱们收钱杀人，这丫头只是路过，何必杀她'，他哥哥就冷笑道'怎么，怜香惜玉起来啦？一个黄毛丫头，杀就杀了，啰嗦什么'，他兄弟说'哥，不关她事，我看放过她好了'，江少丰就瞪他道'好哇，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我叫你快动手'，江怀英十分犹豫，说道'咱们杀的已经够多的了，何必再添一个无辜冤魂，让她走吧'

　　我心里好生奇怪，知道他剑下不留活口的，就说'姓江的，就算你放了我，我也会找人替我朋友报仇的，你还是跑不了'，江少丰就向他兄弟说'你看到了吧，人家可不会领你的情，你杀不杀？不杀让开，我来'，那江怀英怔了一下，果然让开半步，他哥朝我冷笑，我心里直发毛，跟着他就一剑刺过来，快如闪电，我根本躲不开，只好闭目等死＂

　　两人听她说到这里，不免拎起了一颗心，虽明知莹莹没有受伤，还是不由得跟着紧张，风笑天道＂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难道是、他兄弟江怀英替你挡了这一剑？＂

　　莹莹道＂就是他，我也没想到，眼看那一剑就要刺中我，一旁的江怀英突然出手，招架住剑锋，那剑上的寒气都几乎刺中我的脖子了，我嘴上不说，心里早怕了，第一次这么近感觉死亡，那滋味真不好受，同时又好惊讶，不明白他干嘛救我，瞪大眼望他，他哥哥发起怒来，吼道'好啊，你、你居然敢拦我'，江怀英央求道'哥，多杀无益，我们走吧'，他哥哥劈头盖脸，就将他狠骂一通，好多家乡话都冒了出来，叽哩咕噜，有些我都没听懂，大致是说，你翅膀硬了，就不听我的了之类的，江怀英给他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更不敢回嘴，我看呆了，江怀英的名字，念出来等于冷血啊，可是他此刻的样子，简直和想象中的天差地别啊，我震惊多过了恐惧，不知怎么，反倒觉得有点好笑＂

　　田小雷道＂这倒颇出意外，本来江怀英这个人，外人对他知之甚少，听你这样讲，他的性格，的确不象传闻中的那么残忍嗜杀＂

　　风笑天道＂所以说人都有正反两面，没有十全十美的，也没有坏到一无是处的＂说这话的时候，他一下子又想起了叶文轩，不能简单地用好人或是坏人去形容他吧，只能看他对谁而言。

　　莹莹道＂他哥哥骂着骂着，突然又飞起一剑刺向我，我吓得大叫，江怀英原本低着头，可他反手一剑还是把江少丰的剑挡开了，他哥哥无论怎么快，都快不过他，他哥哥很是恼火，拿剑对我狂刺，我吓傻了，一动都动不了，全是江怀英替我抵挡，还劝他哥说'不要打了，哥，收手吧'，他哥哥就骂他'你今天中了什么邪，非要和我对着干不可是不是，非要让人家看咱们兄弟打起来，窝里反是不是'，江怀英央求他'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干嘛想歪了，我只是不想多杀无辜而已'，他哥哥更怒，说'放屁，都杀了几十几百了，还差这小娘皮一个，你小子是不是看上她了？妈的，让我料理了这小妖精'，江怀英说'哥，让她走吧，不干她事'，他哥快给他气疯了，一个劲对我狠刺，江怀英只是招架，他哥哥又说'养你这么大，倒学会吃里爬外了，好哇，今天我就要看看，你哥哥我要做的事，谁能拦得住'，江怀英又不反攻，给他哥哥逼得节节后退，突然就回头骂我'你还不快跑，发什么呆，想害死老子不成？'我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跑，他哥哥大叫'小妖精别跑'，冷飕飕的剑风直追到我背后，听到江怀英叫'哥，不要'，然后一阵兵器相交之声，我不敢回头去看，一口气冲出郑家，就听后面'啊'地一声大叫，也不知是他们俩谁的声音，然后突然就没了声音，一下子安静得不得了，我停下来，心中惊疑不定地想，难不成这两个人打到同归于尽了。＂

　　风笑天想了想＂同归于尽不会，江少丰功夫不及他兄弟，江怀英又畏惧他哥哥，下手自会有他分寸＂

　　莹莹道＂七哥猜的没错，当时我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于是决定折回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轻手轻脚地进去，惊奇地发现，他们兄弟俩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象死了一般，我一下子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了一下之后，找回了自己的剑，我想江少丰这人这样坏，现在杀他虽然有点卑鄙，但我是为郑家小姑娘报仇，应该杀他，我用脚尖踢他，他不动，我就举起剑来，向他刺下去，江怀英突然之间跳起来，他手上的剑没了，他就用手指一弹，我的剑就偏了方向，刺进了地里，我说'你干什么'，他说'你干什么？'我说'我要杀了这个人，他是坏人'，他说'你不能杀这人，他是我哥'，我说'我知道他是你哥，可我还是要杀他，他杀了我朋友'，他说'那你杀我好了，你朋友是我杀的'，他这么一说，我倒怔住了，是啊，人的确是他杀的，可是他也救了我，我应该杀他么？＂她又叹了口气，看得出她当时是相当纠结的，田小雷与风笑天对望一眼，也不插话，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莹莹道＂我拔起剑来，说'你再阻拦，我、我连你都杀了啊'，他说'好啊，你杀我就是，只要别碰我哥就行'，我是真的犹豫不决了，按理说他也不是好人，可我光拿剑指着他，不知道要不要出手，看他样子不象是开玩笑，真的没打算要反抗似地，我急了，说'你给我让开'，他不但不让，反而闭目等死，我正在思索该怎么办，他忽然身体一晃就向后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惊呼一声，上前一步看时，才发现他原来受了伤，一道剑伤从他脖子左侧一直向上延伸到耳根后面，因他蒙着脸，又是天黑，刚刚我竟然没注意到，而此刻他血流不止，恐有性命之忧，我更犹豫了，不知道该先给他止血疗伤，还是趁此良机杀了他，这人是个杀人恶魔，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田小雷笑眯眯地道＂让我来猜一猜，嗯，小丫头不但善心大发救了人家，还发现，原来这个杀人恶魔，还是个英俊少年，对不对？＂

　　莹莹道＂他才不是什么英俊少年呢，我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给他止血再说，毕竟他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他哥哥伤了那里我没看出来，总之是晕过去了，于是我把江怀英扶起来，解开他的蒙面，他可没晕，眼睛睁老大看着我，我就说'你看我干嘛，姑娘是念在你刚才出手的份上才救的你，至于仇嘛，还是要报的'，我是看清了他的长相，当时就吃了一惊，在我心里，这冷血杀手，应该鹰鼻鹫眼，阴森恐怖，可居然不是，这个杀人恶魔，竟然长了个娃娃脸，圆圆的眼睛，有个酒窝，还有两颗小虎牙，我、我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田小雷拍手笑道＂这就对了，这种娃娃脸又有酒窝什么的，最是招女孩子喜欢了，后来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