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自妩媚》裕佳理

12、第 12 章

　　小的时候，风笑天随陆铁岭来过一次开封，只是那时他还太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那时的舵主就已经是胡一飞，他真的是个温和敦厚的好人，从没听说他和什么人结过仇，谁会如此恨他，将他一剑封喉，要知道老胡的武功不弱，就算风笑天自己，想要将他瞬间抹杀，也非易事，他左想右想这个问题，一旁的小豆子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道＂教主，咱们已经到开封了，分舵在哪个方向啊？＂

　　＂北门外不远＂风笑天用手一指＂我们从南边来的，穿过城去就到＂

　　＂咱们，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啊？＂

　　风笑天这才想起来，自己只顾想心事，怕是要饿坏这两个人了，便道＂是了，打尖吧＂

　　小豆子立刻喜滋滋得了圣旨般，跨下马来，街边有座极大的酒家，程子卫不知怎地想起了苏州城里的万客来，面前这家虽不及那家规模大，也相当可观，小豆子早忍受不了那飘过鼻端的菜香，冲里喊道＂三个人，有座没有？＂

　　程子卫笑道＂豆子兄弟迫不及待啊＂

　　＂那是＂小豆子扭头笑道＂程哥你不饿么？＂

　　＂不饿才怪＂程子卫也跳下马，有伙计迎出来道＂有有，客官里面请＂

　　小豆子高高兴兴地道＂教、那个，主人，我扶您，我们进去吧＂

　　三人入店落座，小豆子按风笑天的喜好点了几个菜，然后便开始托着腮帮子，用圆溜溜的眼珠子饶有兴致的将店内每个角落扫了一遍。他是刘祁几年前去黄河救济灾民时，人堆里看到他瘦骨嶙峋半死不活，一双眼睛里却流露出极强的求生欲望，刘祁心有不忍，将他带回，果然这孩子聪明伶俐，跟前跑后地十分勤快，田小雷就向他要了这孩子来，替自己跑跑腿，递个信传个话什么的，闲暇时也教他些武艺，这孩子倒也是块料，几年学下来，虽未验证过，但自信拳脚功夫还是有两下子的。这孩子这两天兴奋得有些过了头，难得有机会出趟远门，又是跟自己最喜欢的教主在一起，赶路虽辛苦，他倒一点也没觉着累。

　　店堂宽敞，客人也不少，一处角落里，一个女子抱了个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小豆子道＂主人你看，还有人唱曲，怪好听的＂

　　风笑天不懂音律，也不知她唱的什么，并不仔细去听，怔怔的仍想自己心事，他想着最好能先看一看老胡的伤口，不知道他的尸首现在何处，要不要先去会会崔保音，跟他摸摸底，正自思索，忽听得一个极美妙的笛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侧头望去，原来另一个角落处的一张桌上，原本伏在那里似乎酣睡的客人已经坐起，横了支竹笛在手，一吹之下，清音缭绕，优柔婉转，直沁人心脾，真真好技艺，连风笑天这种完全不懂的人也瞬间被打动，想道＂一支普通笛子，也能这样好听＂

　　那人似是为那女子伴奏，而他的技艺比那女子不知高出了多少倍，那女子也似乎十分惊诧，一曲终了，才想起来起身道了句＂多谢＂

　　店内掌声雷动，那人站起，作了个罗圈揖，微笑道＂献丑＂

　　众人看清他样貌，又发一声满堂彩。

　　原来这是一位年轻公子，二十七八岁年纪，长身玉立，衣饰考究，龙章凤姿，大有玉树临风之态，长长的一双凤目中盈盈笑意，令人不饮自醉。

　　小豆子低低惊呼道＂这位公子长得真帅＂自觉一生中所见之人，以这人的长相最为出众，不由得好生羡慕，又道＂主人，象他这样，算得上那个什么鹤立鸡群了罢？＂

　　风笑天道＂是啊，真的很帅＂那人的确不俗，风笑天想了想，自己阅人无数，若论长相，五哥安心绝对能排第一，眼前这人虽然英俊，却不及安心的那种由内而外的出尘飘逸，宛若神仙中人的气质，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雅，让人见之忘俗，只可惜，天妒英才，那样神仙般的一个男孩子，他没敢再往下想，心底不例外的又刺痛了一下。

　　还有一个亦可将眼前之人比下去，是那个名字叫作那惠的，和自己齐名的人，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惠的眉眼，比这位公子的更为精致，就五官来说，有那么一点男生女相，很漂亮，甚至用很美来形容也不过分，但除了眉眼之外，他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女气，他所带有的，是种浑然天成的霸气，一种王者之气，一种即便孤身一人，也足以傲视天下的王者霸气。

　　想到那惠，他忍不住心底下默默叹气，离他接受那惠挑战到现在，居然已经过去八年了，时间快得令人发指啊，那时的自己，一定很青涩吧，十五岁，连身量都还未足，要是换在今天，他还会接受那惠的挑战么？说不准，如今江湖上把他们传为宿敌，他知道很多人都想知道一个结果，只是，他自己并不想知道，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什么宿敌不宿敌的，那惠怎么样他不去猜，反正他是讨厌透了这个词，他们的命运如何，别人凭什么给他们定，该死的，那些人有什么权力？

　　＂吹得真好听＂身边小豆子的一句大声的赞美，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才惊觉自己居然走神了，大家的掌声未落，那年轻公子的目光从每个人面上过了一遍，路过风笑天时，微微停顿了一下，轻轻一笑，便即回座。

　　只见掌柜的走到那女子跟前，道＂姑娘还是快走吧，你忘了昨日魏老板的话了？＂

　　女子垂泪道＂可是小女子还没凑齐还债的钱，请您老再通融几天吧＂

　　掌柜的道＂我这可在帮你，万一他人来了，你可真是想走也走不成了＂女子道＂求您帮小女子说说话吧＂

　　掌柜的急道＂我哪有那胆子，魏爷那是出了名的城南一霸，谁敢惹他，你赶紧走，他可真快来了，到时候你走不了，怨不得我啊，我可给你提过醒了＂

　　那女子暗暗流泪，状甚凄凉，在座的老客中多有知道魏鸿运魏爷欺男霸女恶名的，这女子小有资色，想必被他看上了，众人除了摇头叹息同情，谁也不敢多管闲事。

　　那边的锦衣公子说道＂姑娘欠人多少银子？＂

　　那女子叹道＂小女子为给家人治病，不得不向魏爷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的，如今已达五十两纹银，家人死了，小女子无力还债，只得抛头露面卖唱度日，盼能有朝一日，攥足了银两还给魏家，可是昨日魏爷找到这里，说要、要娶我作他小妾，今日他来听我回话＂

　　那公子一怔，道＂五十两？＂

　　五十两对普通人来说不是小数目，小豆子掉过脸来，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家教主，眼神跟小狗似地，风笑天还没说话，程子卫都看懂了他的意思，笑道＂怎么，想叫你家主人掏腰包啊＂

　　＂她好可怜＂小豆子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当年要不是刘祁的善意，他早就饿毙街头了，现在见这女子无助，恻隐之心大动。

　　风笑天瞟他一眼，那小奴才相实在让他受不了，于是道＂看我干嘛，钱袋子不是在你身上吗＂

　　小小少年登时欢呼一声，一边去怀中取钱，一边还不忘了底声拍了句马屁＂豆子就知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钱还未掏出来，一个紫衣胖子带着六七个打手已涌进了店堂，径直到那女子跟前，那胖子嘻嘻笑道＂小娘子可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那女子躲避不及，被他的人堵住了去路，惊道＂魏、魏爷，请再宽限几天，我一定想办法还钱＂
　　胖子魏鸿运笑道＂不用还了，那么麻烦，你嫁给了我，两清啦＂

　　那女子道＂不不不，小女子配不上魏爷，还请高抬贵手，钱我一定能凑齐的＂

　　魏胖子道＂有你就行，五十两，勉勉强强也算还上啦＂

　　那女子拼命哭求，不肯就范，魏胖子不耐烦起来，手一挥道＂磨蹭什么，还不带她走＂

　　他的手下发一声喊，如狼似虎地上来就扯那女子，那女子使劲反抗，怎奈一介女流，气力弱小，哪里敌得过这些个男子，拉拉扯扯的便被拖到店门口外，而一座看客，居然没有一人出声制止，都惧于魏胖子淫威，不敢阻挠，那锦衣公子皱了眉，似乎想要站起，不知为何，却又没动。

　　风笑天眼见这胖子光天化日的就敢抢人，略略出乎意料，侧目瞧时，小豆子一张小脸早气得青紫，而程子卫倒反应过来，正要跳起，风笑天示意他别管，却向那气到不知所措的小孩子道＂成日里说什么要打抱不平，机会来了倒不动弹了，谁点了你穴不成＂

　　小豆子得他一言提醒，＂嗖＂地一声便蹿出门口，叫道＂好你个死胖子，快给小爷把人放了＂

　　开封城里谁敢当面直呼魏鸿运＂死胖子＂？魏鸿运气不打一处来，谁他娘的这么大胆，回头一瞧，却是个半大孩子，更加火大，怒道＂妈的，你叫谁？＂

　　＂叫的就是你＂小豆子的指尖指向他胖脸＂少废话，放人＂

　　魏胖子大怒＂找死啊是不是？知不知道大爷是谁啊就乱说话，信不信大爷我叫你死得很难看＂
　　＂我才是你大爷，你丫的就一混蛋肥猪，一身的猪油肥肉，不说人话，不干人事＂小豆子说得面不改色，理直气壮＂拿你点天灯，倒有富裕＂

　　他本来就出身市井，什么话不会说，这两年虽收敛了许多，但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了，两手叉腰，气势汹汹，魏鸿运骂道＂这是谁家的小狗，放出来咬人＂小豆子立刻道＂你才是狗，你是狗仗人势，人模狗样，狗尾巴草，狗咬吕洞宾＂

　　他乱讲一气，程子卫张大了嘴想笑，看客中也有人憋不住，掩嘴偷乐。

　　魏胖子怒吼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把这小子给我撕成八块，动手＂

　　众手下撇了那女子，转而将这少年围住，小豆子求之不得，学了那么久的功夫，正好拿出来晒晒，于是二话不说，绷着个小脸，上来就开打。

　　起先众人看他年幼，真没就放在眼里，以为几个打他一个，还不是三下五除二，就能将这小屁孩打发到姥姥家去了，谁知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要知道小豆子可是田小雷教出来的，田二爷人聪明，教学上也是因材施教，这孩子贴身近搏，小范围的拳脚功夫实在学得相当到位，时不时还抢入对手怀中，手脚拳肘加头锤，什么都来，魏家几个乌合之众居然抵挡不了，十几回合下来，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魏胖子先还声色俱厉地催促自己手下，惊见风头不对，急忙拔腿要跑，小豆子哪里能放他走，一个箭步赶上，左手揪住他衣服领子，抡起右手，照着他的胖脸，左右开弓，劈劈啪啪，就是一通猛揍，才十数下，魏鸿运的脸便成了猪肝色，嘴里都冒出了血泡，吓得大叫救命，那女子也自吓到坐倒在地，不知如何是好。

　　风笑天轻咳一声＂豆子，够了＂想来那人已受了教训，无需太狠，小豆子收不住手，又扇了七、八下，才松开魏胖子，啐他一口道＂我家主人心好，不想打死你，滚吧，再被小爷看到你为非作歹，下次一定点你天灯＂

　　众手下狼狈地扶起只剩下哼哼的魏某人，小豆子又道＂等等＂众人吓得怕了，哭丧着脸道＂小爷还有何吩付＂

　　小豆子掏出张银票扔在魏胖子脸上＂这是人家欠你家的钱，现在两清了，还不快滚＂众人拾起银票，架着紫衣胖子，飞也似跑了。

　　这一下欢呼声大作，看着这些横行霸道惯了的家伙终于吃了大亏，大伙都觉开心，狠狠地出了心头一口闷气，那女子总算明白自己已然获救，连忙千恩万谢，感激不尽，收拾了东西自去。

　　小豆子当了一回见义勇为的好汉，自然也心满意足，回来坐下，小脸上尽是兴奋。

　　程子卫笑问＂过瘾了？＂

　　＂还不赖＂小家伙点着脑袋＂这种感觉，很容易上瘾吧＂想想刚才自己下手不轻，偷偷看看风笑天脸色，见他并未生气，才放了心。

　　程子卫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真有两把刷子，伶牙俐齿的，那个，狗咬吕洞宾，妈呀，笑死我了＂

　　小豆子脸一红，忙拍他道＂你明知我乱说的，还要重复，叫主人笑话死，快，吃饭吃饭＂

　　菜已上齐，他们正要举筷，方才的那位公子端了自己的酒菜，走过来道＂小兄弟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帅得很啊，在下有意结识各位，不知能否赏脸＂

　　小豆子得他一赞，心花怒放，本来就对这人极有好感，听他这样讲，便用眼神询问自己主人，风笑天于是道＂兄台请坐＂

　　那人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小豆子问道＂当真很威风么？公子你也这么认为？＂心中的高兴，溢于言表。

　　＂当然啦＂那人眼中笑意更深＂这还不威风？魏胖子几时吃过这样的亏？打得好，好身手，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小兄弟年纪轻轻，就这么有胆有识，佩服＂

　　小孩子乐得合不拢嘴＂真的吗，谢谢谢谢，谢谢夸奖，其实我没什么，是我家主人想帮忙那个女的，她给那坏蛋欺负得好可怜＂

　　＂是啊＂那人嘴上和他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风笑天，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道＂是该多谢你的主人＂

　　风笑天生平不惯被人如此近距离凝视，微微侧开脸去，一抬眼间，却又撞上他目光，炯炯有神地对着自己看来看去，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心想这人好没礼貌，这样盯着人看，什么毛病？干脆问道＂怎么，在下脸上很赃么？＂

　　＂没有，怎么会呢＂那公子笑出声来＂象兄台这么干净的人，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怎么会脏＂

　　小豆子好奇道＂那公子你盯着我家主人看什么？＂

　　＂好看啊＂那人笑意不改，嘴角扯起的弧度十分潇洒＂小兄弟难道不觉得吗？＂

　　小豆子心想＂觉得又怎样，你一个大男人，管我家教主长得好看不好看干嘛＂口中说道＂您这位公子大哥才厉害罢，笛子吹得好听，又这么英俊潇洒，风流那个、那个什么傥＂

　　那人笑道＂不一样，那不过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倒是这位兄台样貌清雅，人品尊贵，应该不是一般的人罢＂

　　风笑天看看自己身上，衣着既不如他考究，更无一样值钱的物件，自觉比起他要寒酸得多了，不禁好笑＂兄台真会抬举人＂

　　那人收敛笑容，正色道＂不是抬举，朴素难掩尊贵，清雅才显风流，我猜兄台当是从南方山清水秀之处而来，看兄台这周身的气度，举止气质，倒象沾染了江南的水墨情怀一般，很少有，不是，应该说，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风笑天不明白他干嘛一见面就给自己戴高帽子，只好笑笑，他生性淡泊，不善多言，小豆子听他赞美自家教主，笑嘻嘻道＂公子讲得真好，您一定是位才高八斗的大学士＂

　　那人苦笑道＂大学士什么的说笑了，充其量算个穷秀才罢，哪及得上各位不畏强势，见义勇为，你们主仆，都值得大大称赞＂

　　风笑天心想＂这人居然还是个秀才，想必有些学问，看他样子，是个习武之人，刚才没有出手救人，难道是畏于那胖子家的势力么？那胖子看起来不过属于地痞流氓一类，似乎没什么能耐啊＂

　　只听那人道＂光顾了说话，忘了通报姓名，在下姓叶，草字文轩，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这名字风笑天从老胡嘴里听到过好几次，原来就是他，果然和老胡形容的一样出众，怪不得数次向自己推荐这人，风笑天听他问起姓名，答道＂小弟姓陆，江南人氏，来开封嘛，嗯，作点小生意＂

　　因为明玉姓陆，他才随口捏了这么个姓。

　　小豆子反应多快，立刻顺着他的话往下编＂咱们家是作药材生意的，我们今日才到这里，就认识了叶大相公，这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

　　程子卫哈地一笑，道＂豆子兄弟，这词好像有点那个、那个＂

　　风笑天瞪了一眼这两个措辞无能的人，淡淡道＂刚才不是有人说肚子很饿＂

　　小豆子忙道＂对对对，都饿扁了，快吃饭，主人，我给你夹菜＂和程子卫两个人飞快地扒饭，用饭菜将嘴塞满。

　　＂今天才到啊＂叶文轩倒了杯酒，示意风笑天，见他摇头推让，便自斟自饮，道＂那就是还没游览过开封的景致了＂

　　风笑天道＂是啊，我们主仆，连路都还没弄清楚呢＂

　　叶文轩笑道＂要是陆兄弟不嫌弃，在下愿为你们作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