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记忆中找你》苏梨叶

2、第二章

　　“我初见他时，也是这样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坐在房梁上，冷眼望着下面所谓的武林正道叫嚣着要开杨常风的坟，明明心怀鬼胎却还偏要装出一副为正义而战的模样，真真让人忍不住作呕，我飞身而下，与他们理论。而他就在那一刻破冰而出，漫天纷飞的冰棱中他执刀迎风而立，眉目疏离，无悲无喜，明明是天塌下来也像不关他的事的清淡模样，却偏在那一瞬间让我觉得心慌，是的，心慌。总觉得，这样一个人，用不着铺张，却是能让人灭了顶的。
　　然后，他用冷硬的声音宣告他的身份，他的使命，他说他叫傅红雪，他说从今往后他父亲的仇他一个人扛，他说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仇人。说完后，他便抽身离去，他不知道他的出现在这群武林人士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当然，他也是不在意的。我追了他一夜，整整一夜，我很困，也很饿，可我知道我不能停下来休息，因为一旦我放弃了，也许这辈子傅红雪和叶开都只会是素不相识的路人，而他，怕是连我的名字都不会记得的。
　　跋山涉水。晨光熹微。
　　我是真的很累，筋疲力尽。于是只能出言不逊，他果然停下，我冲上去死缠烂打。他问我名字的那一瞬间我是真的很开心，我告诉他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详细的介绍我的名字，我以为我们会成为朋友，可是当我满怀憧憬的抬眼望去，却只撞上他满目的戒备疏离，满脸的不耐不信时，我的心凉了一半，他挥刀向我砍来，毫不留情，他说他只想知道他杀的人是谁。我在躲避的时候想到，如果我表现的足够强大，他也许就会对我多点注目，可是当我真正想跟他打一场的时候，他却消失在满天飞洒的湖水中，于是空旷的山谷只余下我一个人，寂静的仿佛刚才的争斗只是我的臆想，我有些慌，不可抑止的喊出了心中的想法，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很傻很天真啊。”
　　叶开说着，一坛酒已经见底，我没有接话，只是为他又开了一坛，我有预感，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那个傻子，满脑子只有复仇，智商低，情商也低。在这条染血的江湖路上，从来都不是只凭武功高低定乾坤的，他的横空出世，不知道有多少人夜不能寐，做贼心虚，满心满脑算计着，处心积虑的要害死他。他却偏偏死脑筋，不听劝，两眼一抹黑的往那陷阱里钻。我曾经因为不放心，也是好奇心作祟，偷偷跟着他回了无间地狱，我亲眼目睹了他的母亲鞭打责罚他的场面，我听到他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喊着报仇，我不是爱哭的人，真的，却偏偏在那一瞬间红了眼眶，翎儿说的对，只要一遇到关于傅红雪的事，叶开就不是叶开了，我永远不能在他面前控制我的情绪。
　　其实一开始，我真的是因为愧疚才接近他，帮助他，纵容他的，我只是想弥补我的不安，我想在还给他他应得的幸福和快乐之后，真正成为潇洒自在毫无负担的浪子叶开，我想拉他逃离那个混沌血腥的泥沼，却不想，最后泥足深陷，不能自拔的，竟是我自己。当一切已成定局的那一天，我才忽然发现，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一切已不复存在，再回首，岂止是百年身。
　　我阻止不了他复仇，也阻止不了江湖上别有用心的人接近他，便也只能尽可能的陪着他，给他提个醒。其实那段时间我们的相处已经平和了很多，他虽然依旧冷言寡语，却也对我的话多少能听进去一点，所以当他为了一个才认识不久的燕南飞与我翻脸时，我才会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是好心关心他，我真的不放心燕南飞，事实证明他也的确是个奸诈的小人。可是在当时，我看着他挡在燕南飞面前，我看着他横刀指向我，我看到他说我一定是他的敌人时冰冷残虐的目光，他与我动手，刀刀致命，我却再也无法对他动真，我甚至连小李飞刀都不敢发，刀剑无眼，我怕一个不小心伤了他，我们就真的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走了。我在那生死一瞬不合时宜的恍了神，我想到我们第一次动手的那个湖边，那时候他就那么逆光站在那里，阳光从他身后铺天盖地而来，柔和了他冷冽的眉眼，温暖的一塌糊涂。那时候的叶开，可以自信的说傅红雪躲不掉，可是现在呢？现在的叶开，还有这个自信么？努力了那么久，死皮赖脸放弃尊严的跟着，掏心掏肺弹尽竭虑的为他着想，结果却抵不上一个刚认识不久还不知道是敌是友的燕南飞。恍惚间，手上的剧痛拉回了我的思绪，看着手心流血不止的狰狞伤口，我不可置信的望向他，他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你当真要杀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眼前也蒙上了一层水汽，对面的他的脸变得模糊，我眨眨眼，希望可以看到他的表情，哪怕有一丝的悔意，我都认了，我也可以说服自己继续跟下去，可是看不清，我从来，都看不清他的情绪。身边丫头的声音变得好远，似乎一切都离我远去，只有他的沉默，紧密的将我一层一层包裹起来，密不透风，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我一步一步走近他，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太过悲伤，他竟缓缓放下了指向我的刀，可还是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肯说，我狠狠的推开丫头，转身离开，眼角瞥见燕南飞阴险的表情，心里又开始担心，暗骂自己犯贱，却又放心不下那个傻子，被人算计了都不知，可是自己又拉不下脸回去，只好把丫头赶回去陪他，多少有个照应。
　　虽说丫头鬼灵精怪，但到底涉世未深，比不得燕南飞的狡诈阴险，我正在这边心理斗争要不要继续跟，毕竟死皮赖脸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一次多少是有些心寒的，傅红雪不是不会与人和平相处，周婷可以，燕南飞也可以，为什么偏偏我就不可以，是不是在他心里就认定了叶开会害他？我叶开在他眼里，是不是就那么不堪？正纠结着，就听说傅红雪丢下丫头跟着燕南飞去了明月楼，当即也不管什么里子面子的追了上去，等我赶到时，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枚子午透骨钉没入他的肩膀。那一刹那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行动快过了思维，上前揽着他飞身离去，当时满脑子都是他的伤势，没注意到他的神情不似往常，事后冷静回想起来，以傅红雪的武功修为，何至于竟发现不了有人偷袭，必是有人乱了他的心神，可这世上，竟也有人有这等本事，可以乱得了傅红雪的心。
　　明月心，当真是个人物。
　　我将他救回，却有不知该如何面对醒来后的他，望着手上有些刺眼的绷带，还是决定让丫头来照顾他，我去散散心，好好整理一下心情。
　　我叶开不是没有自尊的人，相反，我的自尊不比任何人少。自小师父和阿飞叔叔将我养大，虽不至于鹏在掌心，但到底也是百般呵护，深受宠爱。长大后初入江湖，小李飞刀李寻欢唯一的传人这个名号也让我倍受尊重，可偏偏，傅红雪从不买账，这也就算了，可我为什么每次在被他将自尊狠狠践踏之后，还要为他找各种理由和借口，说服自己继续跟下去，心甘情愿的承受下一次的伤害，潇洒自在的浪子叶开何以沦落到这般自轻自贱还甘之如饴的地步？
　　愧疚，可是仅仅是因为愧疚就可以做到这一步么？
　　难道，是爱么？
　　将他嵌进骨头里，甚至为了每一个疼出的裂纹而骄傲。
　　可是，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