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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夜冷井边闻落叶,已惊秋色到梧桐 ...

  •   出了临风亭,萧如黛整个人都还在迷迷瞪瞪当中,三魂七魂丢了大半,只是按照直觉胡乱走着。好在领她过来的小太监很快从后头追了上来,不然在这曲曲折折的宫路中,她非得走丢不可。
      那小太监看起来的也是有两分小机灵劲儿,堪堪挡住她的路:“姑娘,您赶紧回去收拾收拾,随杂家去吧。”
      尽管处于失神状态,可萧如黛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用上了敬语。不由又在心里默叹了一声。
      这宫里当真是世事无常。方才她还只是个被不住催促的小乐女,不过是朱棣的随口一句话,现在有点眼识的宫人都对她用上了敬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如此。
      秋风拂过汗透的衣裙,让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脑中清明了不少,这才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怕。
      锦衣玉食还是粗布剩饭,生杀予夺,全系一人身上,只在一念之间。这才是……真正的皇宫啊。
      朱棣不是那个温润宽仁的少年,她的那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这里会被吃得渣也不剩的。
      只能谨慎,再谨慎。

      回到偏远的厢房,萧如黛才发现说是收拾,她也没什么可带走的。
      环顾了四周,都只是些身外物。笔墨纸砚、华裳云帛、古琴玉笛,都是班子里头的给配的。真正属于她的,不过就是朱瞻基赐的那些零星什物,和窗前一支早凋的秋桂。
      简单带上几身换洗的衣裳,把余下的衣锦钗饰细细打包好,放在红艳丫头的床上,回眸再看,亦无留恋。
      本想留下一言半语告诉那笑容灿烂的小丫头她要走了,执笔迟疑半晌,还是放弃了。
      不辞而别也是好的,免得伤怀。她早就知道在这里的清闲日子不会长的,不是吗?
      擦净了书台,抹去筝上落上的点点灰尘,又理了理床上的被褥,让一切回复她初到这儿时的模样。萧如黛在这里的故事结束了。她知道,这里总会迎来另一个素手芊芊、浅黛梳妆的女子的。这熙熙攘攘的皇宫,人来人往,轮回罔替,自己只是这个盛世王朝里最微不足道的一段。
      临了打开妆台,给自己补上一点胭红。模模糊糊的铜镜映出她姣好的容颜,看着自己一双看似平静的瞳眸,却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朱瞻基,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你皇祖父的妃嫔,成了他心尖尖上的人儿,你会开心吗?
      就这么怔怔地出了神,站在门边的小太监也不催她,只是恭敬地候着。
      打开梳妆盒的暗格,悄悄把那枚黄玉藏在手心,背上干瘪的行囊,顺手把发间的那朵红花取下,放到已经枯萎的桂花玉瓶边上,带上了门。
      屋外秋风煞煞,目光所及,随处可见的盛开的大红朱槿,在这百花凋零的季节里显得格外的灿烂,鲜明的红色层层染开,像是舞姬旋起的极艳衣裙。
      她这才想明白了朱棣频频落在她发间的目光的深意——几时曾听闻,那个女子爱极了鲜艳的色彩,也爱极了这层层叠叠的重瓣大红花。
      究竟,她还是托了故人之福啊……

      朱棣没有把萧如黛安排在东西六宫任何一殿,却反倒把她安排在了乾清宫近侧。这让收到些风言风语的一众妃嫔,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自她从乐坊搬后,朱棣没有召见过她半次,也没有下达任何旨意。起初还有些不入流的小太监小宫女前来试探,萧如黛干脆闭门不出,到了后来就更是门可罗雀。
      若不是一日三餐依然有人按时送来膳食,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在这深宫里头了。
      但这回,萧如黛没有等太久。
      也许朱棣从来都没有忘记,他只是有意晾着她,怀着的是份静待她露出马脚的心思。说露出马脚,萧如黛还不至于,但这招也的的确确是高明,突如其来的召见足矣搅乱她的心神。
      朱棣的贴身小太监忽然找到萧如黛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培花。手上还沾着点泥土,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素青衫,看着竟像被贬谪的罪婢。长发如瀑,连挽都没挽一下,不施半分粉黛,跟这花团锦簇的皇宫格格不入。
      好在那传话的小太监,也是见过市面的主儿,尽管见了这一幕,还能保持目无表情地告诉她,朱棣召见她。只可惜余下的话多一句都没有了,只垂首恭敬在一旁候着,端得让萧如黛拿捏不准老皇帝的心思。
      久违的忐忑又开始浮上心头。论心计,她根本就不配做叱咤朝野多年的老皇帝的对手。
      这次她可不敢那般托大了。匆匆忙忙净了手更了衣,仔仔细细挽了发,上了两分精致却不妖艳的薄妆,揣上了萧,半刻钟都不敢多耽搁,跟着小太监一路走到乾清宫。
      一路上掠过无数的朱槿矮丛,一路上她都在犹豫,要不要再摘一朵别在头上?她和朱瞻基的那点小心思,老皇帝算是看透了吗?如果是的话,是坦白好,还是不坦白的好?
      不管怎样,就算是老皇帝是已经看透了,怪罪下来,她也得咬定这一切是自己的主意。

      萧如黛入殿的时候,朱棣正坐在案后,闭目养神,看上去有十分疲惫。
      “来啦。”略带苍老的声音。龙椅上的那人微躬着背,摆在玉案上的手的有些干瘪,皱软的皮肤下青脉纵横,龙袍穿在身上竟让人觉得空荡荡的。
      略微算算,朱棣也已过天命之年了。不知道是因为那句拉家常式的“来啦”,还是因为在殿中冉冉香薰底下老皇帝表现出来的颓态,这一切让萧如黛有些恍惚,突然就想起了以前山脚的村庄里的那些,爱跟阿爸抽着烟聊天的老猎户们来。莫名心中有了两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香炉里青烟袅袅,檀木的香气悄然弥漫,大殿中阳光昏黄,映着空中漂浮的点点轻尘,显得一切似真似梦。殿门小太监被虚掩上了,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她跟老皇帝两人,不过几尺的距离,那高高在上龙椅,远得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孤独。孤独而哀凉。座上那个明黄的身影竟给她这样的感觉。
      不敢多瞧,萧如黛垂首乖顺地站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一方地板。本是该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对的时刻,却又走了神。不知不觉间心头涌上了星点的痛楚,好像是——看到他未来的模样。
      “你……是谁的人?”天真和善良是她摆不开的枷锁。正当萧如黛心上布满怜悯时,座上的人语气一转!龙目微张,射出了道精光,凌冽得像刚开刃的剑,直插向萧如黛的心坎。
      殿下那个纤细的身影微不可见地颤了颤。两只手悄悄地拽紧了衣角,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朱棣的眼睛。
      “……回皇上,民女,是皇上的人。”过了很久,那个素衣女子才小声地回答道。迟疑了一下,又加重了肯定语气,“民女既然进了这乾清宫,就是皇上的人。”
      这次,她终于敢抬头看着那个九五至尊的人。
      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神。那带着三分的倔强傲气、七分的视死如归的坚定,让朱棣眯了眯眼,带上了满意的神色。
      “好好好。”老皇帝挥了挥手,缓了缓语气。萧如黛手心里淋漓的都是汗,刚想松一口气呢,可是下一秒——
      “那,是谁教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
      陡然而起的巨大怒意。一只大手重重地拍在了玉案上,连茶杯都跳了跳。朱棣的声音里有杀意,眼角眦裂,目怒凶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萧如黛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膝盖一软,“咚”地一下就跪倒在殿前。
      “说!”
      “我……”经历过再多,萧如黛也不过是年方二七的少女,说起来跟玉宁同岁,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在朱棣刻意的一放一收中,她彻底卸掉了平日那与年龄不相符的淡定,吓得整张小脸刷白,什么宫廷礼仪全忘了个干净,只讷讷地吐出了个“我”字,便再无下文。像是回到了从前在山林子里的青涩,手足无措地,脸上写满了不谙世事的笨拙。
      “皇祖父,您又在吓唬别人了。”有谁不经通传就从殿外径直走了进来,话语里带着笑意,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似乎朱棣的存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负担。
      朱瞻基在她的身边站定,瞥了一眼慌了心神的她,回眸正视着龙椅,大大方方地说到:“祖父,您不用审了,萧乐官是孙儿的人。”
      “你……”不知道是不是萧如黛的错觉,老皇帝竟是溺爱地叹了一声,并未多加责怪。
      萧如黛一时间猜不透朱瞻基的心思,伏在冰凉的地板上,心头大乱。
      他来了……他定会护她周全……萧如黛你怎么还在盲目地信他……不对,他应该撇清跟她的干系才对……可是……
      种种念头在回转。她感觉自己的血都是冰凉的。
      “萧乐官,你起来好好跟祖父说话。”他柔声劝道,却惊得萧如黛伏得更低。他怎么敢这么肆意越权!
      “呵。”身边的人似乎是耸了耸肩,发出了一声轻笑。再抬头,语气里有了假意的埋怨,“皇祖父您瞧,您把孙儿这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小乐官儿给吓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棣的声音里有严厉,但萧如黛听得出来并无怒气。他对太孙竟亲睐至此。
      “说起来,怕您笑话。”朱瞻基笑了,“这丫头是孙儿剿匪时,从昆山荒岭里救出来。见她父母都已被贼人所害,便暂留在了身边。本想做件好事罢了,后来瞧她长得酷似故人,就起了栽培的心思。”
      “胡闹!”朱棣呵斥到。可朱瞻基却没表现出星点的怯意,仍是笑着往下说:
      “孙儿只是看您最近一直郁郁寡欢的,心忧其忧,二叔……二叔的事情上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想法子送来这么个人,想着给您解解闷罢了。这丫头是粗鄙了些,但那乐器是使得极好的。孙儿自以为调教到位了的人,没想到还是经不住祖父您的吓唬。”说着还叹息似地摇了摇头。
      朱瞻基讲的基本是事实,中间却省了她在白鹭宫里呆着的那一段。
      最不怕被拆穿的谎言,是真实,是说一半留一半。
      “你也是有心了。”朱棣的语气这才缓和了下来,似乎是相信了这番解释——也可能,朱瞻基说得对,老皇帝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她,本就心中有数。朱棣示意萧如黛站起来,端详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问瞻基:“那日大宴上,也是你的主意?”
      “那、那是民女自作主张……”脑子里一空白。还没等朱瞻基开口,萧如黛就已经抢着答上了话,下意识围护起了他。声音还有点抖,一点点颤意在空空的大殿里头显得格外清楚。惹得朱棣又眯了眯眼,轻轻地敲起了跟前的玉桌。
      又来了,那种逼人的打量目光。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识字吗?”终于,老皇帝开口问道。
      “回皇上,我……不,民女识字。”萧如黛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完全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祖父,孙儿调教的人,您就放心用吧。”朱瞻基弯了眉眼。不知道为什么,萧如黛竟能感觉到此刻他的心情很好。
      “罢罢罢,下不为例。”闹了这么一场,朱棣似乎也是累了。他揉了揉眉心,松了口,“即是你调教的人,往后就跟着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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