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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某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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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少年时光短,老而时常惜。
年轻时尚且无忧。况且啊,那个年代的大伙谁的日子也不容易。虽然比不上六七十年代那般艰苦,那会儿人们是吃不饱也吃不上,穿的劣也穿不暖。这儿生活是好多了,但还是比不上这会儿啊,说有啥吧,其实有的也不多。也就是一家两三个娃娃,爹妈干活儿养家,老大可能也出去工作了,吃的也还是馍馍咸菜就着红面擦尖,或是夹着青菜的小米大米搁一块儿的稀饭,穿着的也就是有点花色的布衣。
吃得粗穿的糙,人穷志短心常足嘛。越是这种环境,快乐的条件也就越简单,人想满足也很容易。就连五六岁的小屁娃娃也晓得一天玩上回小皮球就很幸福,更何况他们这些十几岁尚且还不知道真正忧愁的孩子?
这日子啊,也就在每日嘻嘻哈哈的时光一晃眼溜走了。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底,在夏蝉耷拉着嗓子有气无力的鸣叫声中,上学的日子到来了。
霎时间,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轨。
该上学的上学,还没开学的继续等着,往日里轰轰闹闹的地方一下子恢复了宁静,让还没来得及适应的齐悦干坐在自行车上遥遥地望着,有些不习惯。
只是大概是因为太挂念新朋友了吧。刚报完道呢,瞅着那墨蓝色的卡其布袴包里还塞着沉甸甸的新课本呢,楚钦硬是缠着古里古怪又老实巴交的胖子,也不管人家东西都收没收拾好,就骑上那凤凰牌一车身墨色儿的自行车,载着他一路带到了二道口的拐角处的那学校。气得胖子一路上整整问候了楚钦他一家子,连带了他那十八代的祖宗。楚钦坐在后面晃悠他那怎么弄都不得劲的腿,笑得没心没肺的。
到了地儿,胖子一歪车子,照直就把楚钦栽了下去,又无可奈何得叹了口气,想着也就忙叮嘱一声:“哎,你记得告他去街口那拐弯角的小书店,那儿啥也有,别老借我的!”
他他他,还能有谁,不就是那楚钦惦记不已的“老朋友”。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话多,也不嫌嘴皮子疼,都说了一路了!”不耐烦地摆摆手,一扭头,嘿,人早没影儿了!
撇撇嘴走了进去。
这里很安静。
小院旁边挨着家福利院,澄黄色的日光映照在刷得粉白的墙壁上,柔和的光芒让人觉得心底里暖暖的。
院口的老太太听着社区广播里的戏剧,依依呀呀地哼唱着,一边悠闲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阳光被阴郁的树打成碎片,一片片的反射着细碎的光斑,像水晶玻璃一样在地上凝集成一片一片的。
远远的旷野上还有一块不大的操场,挥洒着热汗的少年,那两只空荡荡的洁白的袖子随着奔跑的节奏飘扬甩动;穿着背心的高大男孩将手中的篮球掷入篮筐,晴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弘迹,拄着拐棍的男生入神地看着,短裤下的木柱掩进青葱蔓郁的草丛中。
眼前的一切,仿佛能把所有的烦闷焦虑、浮躁或是急成的杂想,“刷”地冲散掉。好像是人们说的什么神仙法术似的,把这些让人困扰的,全部抽离出早已堆积了太多杂念的大脑,心里平如止水。
似懂非懂的,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在这样纯粹的地方孕育出来的人,又怎能不坚强而同样的纯粹呢?
也难怪向齐悦那种看上去什么都惦记的家伙呀,听人喊他聋子也不在乎。
这么想着,又有些羡慕,却又生出几丝搞不懂的心绪。
同龄人中,楚钦要算比较机灵比较鬼的孩子了。他就是爱比别人想的多,想的复杂。有着年轻人特有的而又多余一般人的好胜心,有时候一些行为都暗含了几分刻意的意味,自然看上去也就比别人心眼多。
其实对齐小子那么热络可能不光只是因为好奇,也许还参杂了些尚显幼稚的小心机,虽然他自己也不晓得和一个残缺的人做朋友能有得到什么不属于自己的好处,也不指望这能成为什么炫耀的勋章。要说是有什么吧,再复杂了可能也只是觉得这样的自己比别人特殊吧。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尽管会掩藏心思,但是是藏不住情绪的,要是真的厌烦了,别说是那个对别人情绪敏感到不可理喻的齐小子,就算给了那个看上去粗的很的胖子,马上也能感觉到。
可这才十天来,三个小伙子倒成了铁哥们,大概除了有对胖子跨越“常理”的认同,还有打心底里诚心对齐小子的佩服和羡慕。
说到底无论是看起来很大不同的齐悦,还是对小人书着迷到痴狂的非人类胖子,再连上这小子他自个儿,也不过就都是些大男孩罢了。
只不过当时的楚钦并没想这么多,只是紧记着跑上去找他好朋友玩而已。
没有啥过于繁琐的,就像是操场上那有点不自量力的孩子和那个打起篮球和疯子一样的家伙,都是一样的,谁还不都是在自己年轻的时候无所顾忌的做自己喜欢的事。
很多年以后,早已离所谓的梦想远离的齐悦,说起当年自己最勇敢的一段,和别人一起笑着,心里夹杂着一些自豪,开始回忆起这段年少时的青葱岁月,简直都佩服自己了。
怎么当初就因为几个穿铠甲的希腊小子,自己就能毫不犹跑去追寻这个梦,完全不考虑后果,也不在乎那么做会失去什么,甚至是在那时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天赋的情况下,就能那么猛地要去“闯”。尽管如今的他早就谈不上什么追寻不追寻,已经习惯现状的他早就变成了乌龟,畏首畏尾地讨厌改变。
最初到底是什么打动了他他也早已记不清了,只是在十几年后当电视上重演经典,不经意那么一瞥,再次看到那黄金战甲的圣斗士时,心里还是咚咚地跳。
只是那时是真的很痴迷,不知道是对那些热血小子的热爱还是对新发现的田地抱有的憧憬,反正那时是狂沉迷于这些,也不怕被自己打击到。
也是,少年无畏,老而无求。少年人就像偷了我的奶酪里的小老鼠,只是本着原始的本能向未知的领域探知,也不管会不会迷路或撞一鼻子灰。
楚钦上来找他的时候果然就在抱着胖子借他的本“连环画”就着几张纸涂涂抹抹的,也不知道画得是个啥。
“哎呦,你还真热衷这个,这画的是什么啊?哎哟,有点像头上戴的那种头盔什么的。”
说完屋子又恢复了进来时的宁静,时间滴滴拉拉的流过,好一会儿还是悄无声息的。楚钦这才想起来他听不到。又不好意思上前打扰,只好干坐在铁杆上。
刚坐上去底下的木板就发出咔擦一声刺耳的响声,还真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床边的铁栏杆上。楚钦知道,哪怕你在他后面点个响二百声的鞭炮估计都没啥反应。
【嘿】就见眼前一张大白纸晃悠着,偌大的一张纸上只写了蚂蚁似的小字儿。
“你还真喜欢这些,前几天看你画的完全不知道是个啥,现在倒好像还真有点模样了!”边说着边比划着大概的样子——
“像盔甲。”
齐小子一听,乐了,露出一口牙齿,虎牙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套上了圈黑乎乎的钢丝。
“呦,你的牙咋了这是?”把楚钦吓了跳,那会儿人们光顾着忙生计,忙工作,忙吃忙喝了,哪儿还顾得上管自己的牙整不整齐。在那会儿只有家里比较充裕的人才弄这个。
【说是要把我的獠牙给弄回去,昨天才弄上的,吃饭都不得劲!】边说还边摇头,真搞不懂自家的爹妈,花这么多钱图个没边儿的事儿。
他们说,希望我即使不能开口心底也有自信,好好生活。把这一个小小的牙掰回去就能给人自信?他的自信心哪是这东西能说了算的。
齐悦那时还不懂,大人们的心思总是七绕八绕的,有时他们自个儿都搞不明白呢别说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娃娃了。
只顾这么说着,带着有些自暴自弃的情绪,埋怨家人的不解。
却没看见坐在一边的楚钦沉了脸。
“听说那很贵的,你父母真是用心良苦。”
这一句,差点把齐悦堵得呛住。
想写什么又写不出来了,齐悦抿抿嘴,憋闷的快要冲出来的,挣扎着想要冲出喉咙,想要呐喊,然而却只能空张着嘴巴。
如果生气、发泄出来会显得胡闹。他不解,也不舒服。他这人不要什么自信,不要什么爱护,他只想被人当做普通人看待。
不要因为他的听觉,就把他当做什么也不行的孩子。
本来就安静的不像话的房间,一时空气更像凝住了般似的。尴尬的氛围在俩人周围,晕都晕不开。
“吱呀”一声——
倒是同室的阿天脖子上裹了一条毛巾进来了,还带头大汗的后面还跟着个大小伙子呢,个头挺高,手里抱着个脏兮兮的篮球倒也不嫌蹭到身上去。
“朋友?”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的,田乐到是没注意到这奇怪的氛围,就是难得开了那张不怎么乐意张开的嘴。
脑门的汗哗哗的往下冒,毛巾擦都顾不上。
【哎呦,洗澡去来啊?】怪异的气氛一扫而光,齐悦还是头一遭见到阿天这么满脑袋汗的,给吓了跳。
“哦,动的多了。”
说完这句田乐就扶着床板坐下了,找了块湿漉漉了的毛巾搭在脑袋上,后面那个大跟班赶紧把水瓶递过去,嘱咐了几句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怎么了这是?别告我你跟着那小子出去打篮球了。】
田乐累的连看都不想看,点了点脑袋动都不想动
齐悦以下就蹦起来了,指着好友,张大了一张能放进一颗鸡蛋的口,表情讶异充满了不可置信。
看起来就像在大叫“什么”似的。
“我说对!”田乐吼了出来,倘若齐悦可以听到一定会被这震动天地的呼叫声吓到,至少在一边站着的楚钦都被这气势坚定的一声吓了一跳,愣愣的倒说不出话来。
那是来自一个处于萌动青春的残缺少年源于心底的对奔跑渴望的大声宣告。
后来到了饭点儿,楚钦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慌忙地跑回家了。看来是饿坏了。
田乐趴着,他不好上去打扰,端着两人饭盆出去了。
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他一个人,田乐这才肯爬起来。
咬着牙深皱起眉头,脑门上的汗顺着脑门流进眼里,火辣刺痛成一片。
真的在无时不刻的叫嚣着痛苦的,却是那半截孤伶伶的骨头。
肌肉似被人用力抽拽了般的,让整个瘦细的腿吓人的肿成了一片,大腿已经发了青,紫红紫红,让人瞧着也心跳漏上那么个半拍。
不光是肿胀着发疼,整个身体都发了痳,臃肿的肌肉血红的像是涨着快要喷涌出来。
心里焦躁惊恐。
他想到后果了,却不知道会是这样,等于直接被下了死亡的判决书似的,浑身的痉挛和抽搐残酷的宣告他那愿望的孱弱:“想要奔跑,做梦去吧!”
溢满汗水的脸上,吞咽到嗓中,咸涩地让人嗓子发干。分不清到底只是汗水还是混了什么,眼前早已一片模糊,滚烫的泪水从颊上划下。
人们都说青春残酷,说什么悲情伤爱。真正残酷的却是当人一腔热血得冲向梦想的路时,却不知前方如何,当一心的憧憬被泥泞曲折的撞击地不堪面对。不知道自己拍着泥,浑身伤痕艰难地爬起来时,是否还有勇气敢舍弃自己拥有的安稳与保护,去失去更多。即使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继续走向一条不知终点之路的力气。
少年故有胆识,却总要禁狂风暴雨。
前方更是看不到痕迹。
咬破口腔,抱着还以为几尽废去的腿,含着血汗与泪吞咽下去的田乐,却怎么也不甘心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