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无声》泛*于

2、第一章 无声的骚动

　　听不到，听不到，什么都是寂静的。
　　齐悦的世界是宁静的，没有丝毫的响声。既不会有俗世间喧闹的嘈杂声，却也不会有亲爱的家人呢喃祝福的言语。

　　不过齐悦是普通的，和大家一样，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平平凡凡的正常人，甚至，还有点小得瑟。
　　就像大家习惯了有听觉的日子一样，在齐悦眼里，靠着一张纸一支笔和人沟通的日子就是他的日常，他最熟悉的生活便是如此。
　　可能在别人眼里是不同的，有的人会带着怜悯的目光凝视他，擅自在心里想象他的命运是多么悲哀，艰苦，多舛……有的人倒是会带着点儿无恶意的好奇，满满的眼里全是探索，想知道他的想法，想知道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人再怎么的，也敌不过他这种死犟的啊，他倒是不会低下头去伤悲了，这就是他的人生，他的生活，他不觉得自己是另类的。可别人一对他特别关照，他要么干脆不理人家，要么上去使劲踩一脚，气得那人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在后面骂一句：“小兔崽子不知好歹的！”
　　齐悦还变得瑟边可劲儿的跑，后来知道了人家怎么说他，他也毫不在乎的摇摇脑袋，眯着眼撅得嘴一脸不屑的样子，还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地写道：反正我也听不到。
　　让好心告诉他的人都不由的气得牙痒痒。还恨自己怎么交了这么个损友。
　　可偏偏没良心的齐悦就是不在乎，没心没肺的。
　　所以通常情况下，齐悦是绝对乐观开朗的，更别说多么在乎别人的目光了。

　　因为他为平庸的自己感到自豪，确殊不知在别人眼里他这样不是平庸，是神经啊……

　　然而像这样，感觉到完全不自在的这种情况……应该是第一次。
　　而挑头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家伙——
　　穿着一身泛黄着似乎还有些油渍的白褂，下面却穿着绿色的崭新的军裤，甚至连一丝泥污都不带有的，灰蓝色的布鞋上面隐隐约约还能见到几个破洞，明明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却硬是让人看上去就像是个队伍里面负责杂务的医头。嘿，头上的军帽还吊儿郎当的塞在大褂的口袋中，金色的五星在上面若隐若现。
　　然后，顺着目光向下打量，有一个地方是最不协调的地方——
　　腿。
　　不知道是天生的罗圈腿还是军装过于肥大造成的视觉差异，他的腿感觉上是不整齐的，一个高一个低，但若实在是要说是腿的问题呢，又不像，他站的很稳，不如说就像是刻意的，努力绷得特别的挺直，就像是雕像一样的，踏踏实实的长在地上似的。
　　——啧，怪人。
　　齐悦心里想着，早就听人们说当兵的，十个有八个非一般人的，有的是个性古怪有的是行为让人难以捉摸，无论如何都是不平凡的。大概眼前的就是那其中的一个。
　　尤其是这人像是八辈子没见过活人似的，那样强烈的快把人洞穿的目光，说不上恶意，可就是让人浑身和养了虱子似的，上下没一块儿舒坦的地方。
　　这年轻的小军人真是个怪里怪气的家伙。

　　他倒是猜错了一点，这人还真不是军人。

　　不过要让他知道了别人眼里他这么“特别”，他估计会乐死。
　　到底是年轻不稳重，被盯的紧了没几下这心里就突突的冒起火来。
　　找茬么？
　　「有什么问题吗？」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随身携带的铅笔，齐悦刷刷地写下这么一行字。
　　“啊，哈哈，没事。”那人打着哈哈，虽然听不出来是什么语气，但是从表情上来看却是那种以你为乐的讨人嫌的死样子。
　　「程叔。我爸让我把登记簿给你。」写完将目光转向那人身边站着的军官，边拿出一个簿子递给他。
　　“哦，小齐啊，谢啦！”
　　「您忒客气啦。」
　　老爹交待的事儿做完了，转身，齐悦准备走呢，胳膊却被这一人粗鲁的拽住了。
　　“等下等下！”是刚才那个怪人。
　　把头一歪，齐悦有些不耐烦地撇撇嘴，意思就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是聋子吧？”看着这样的口型，齐悦眉头“簌”地就皱起来了，很好，说话很直白。
　　「是啊。你不也是个瘸子嘛？」龇着牙，咧着嘴，齐悦笑了笑，飞快的在纸上写着字。
　　那人看着眼睛都直了，张着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深呼吸然后闭上了嘴。
　　回答道：“对。”

　　诶，这回答不错，干脆利索，也没发火，看来是个料子。
　　齐悦忍不住笑出来，嘴角微翘，眼光中盛满了喜悦。
　　这人一看，也乐呵上了。
　　教官在一边看着脸都发黑了，大骂一句：“楚钦，你那说话是什么态度？还有，还不快归队？”
　　“哦哦哦！抱歉！”那人迈着不利索的二楞腿子，蹦跶着就跑回去了。
　　“掰掰。”龇牙咧嘴的，那人还不忘和他打声招呼。
　　哟，原来是跟着一起军训来的啊，这人不知道在搞什么，硬是把自己闹得像个真的军人似的。
　　其实那会儿还没有什么学校军训呢，只是不大的个小县子听说国家在搞什么强壮新一代，于是就跟风一样的，也出了这么一个体质教育的政策，而楚钦那个学校正是县里的重点高中，也是第一个实验的学校。
　　绿色的军衣在绿色的风中飘扬，远处的自行车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触动了名叫青春的那根弦。

　　这丫哪路子的怪胎啊！乍一看就知道，这人心眼儿挺多的，就刚刚那情形，一般人早他妈干上架了，这人倒好，还能嘻嘻哈哈的和你说掰掰，十足的又像个脑袋不叽眯的笨蛋。有意思。
　　一路蹬着自行车，顺着二环那条菜市场街道，一路顺到底就是齐悦他家。
　　街道办事处居委会的旁边，骑十五分钟自行车就能到市政府的地儿。主要是因为齐悦他爹是个当兵的，军头头，国家优待军人。他爹到底是铁血汉子，参加过抗美援朝，还是在国家的领导下成年的。齐悦是个男娃娃，对他要求就比较高，谁让老大不听话，硬是想着去当什么老师，背着他爹就偷偷改了志愿，把报的那所军校改成了师范。气得他爹差点没拿着枪杆子把他给崩了。
　　后来也就叹口气，想开了。只是这第二个儿子吧，以前吧是盼着让他继承他的，不过照现在状况来说，当军人是不可能了。所以齐悦也就瞅着空帮爹跑跑腿，干个活儿之类的。其实他爹还是希望他能至少当个军医的，可这孩子死倔了，就是不，老爷子气得没话说，又心疼这个从小就残缺的小儿子，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干脆也就随了他去。

　　「爸，我干完活了。去学校了啊。」
　　“去吧，去吧。”

　　『在笑什么？』阿天默默地递出一张纸。
　　「亲爱的，你直接说话，我能看懂。」
　　不动声色的用文字调戏人家，齐悦笑嘻嘻地朝阿天看。
　　那会儿谁敢乱说亲爱的啊，就连新婚的小夫妇也只敢半夜里在被窝里偷偷地说，也就他脸皮厚的和什么似的，让别人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不喜欢说话。』摇头，阿天一脸很排斥的样子。
　　「你……还真是。」齐悦无奈，翻个白眼撇撇嘴。
　　阿天是个闷葫芦，人老实巴交的，又不爱惹事儿，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就是不爱吭气。
　　用现在人的话，就是“这孩子，该不是自闭吧。”
　　『你心情不错？』阿天对此不作任何回答，倒是开始转移话题了。
　　「得了。你就可劲儿地逃避吧。」见他不回答，齐悦只好翻页，再写下一行话。
　　「今天见到一个有乐子的人。」
　　『怎么说？』
　　「他叫我聋子。」齐悦写着，似乎能想象到阿天那笨蛋货的反应。
　　『真欠。』
　　「哈哈，我骂回去，我说他瘸子。」
　　『怎么回事？』
　　「哦，不清楚，大概是腿不怎么好使吧。你猜他啥反应？」一想着那时候的情景，齐悦打心底里就觉得可乐，嘴角翘的都快到鼻子上了，就差没像个楞子一样了。
　　『没办法想象到。』阿天吓了一跳，该不会打起来了吧？可看这样子，又不像。
　　「他说：是。然后还和我说掰掰。哈哈，奇怪不？这人脑袋不好使吧！」忍不下去了，齐悦捂着肚子乐起来。

　　『神经。没觉得有多大逗乐子。』真的没觉得多好笑。
　　但阿天也大概知道，齐悦就这德行，别看表面上不在意，心里能叨叨你个一整天。
　　『不过看上去你还蛮待见的。』
　　「有点吧。头一回见这种人。」
　　『好吧。你继续乐你的。』
　　啧啧，阿天真无聊。这么想着，齐悦不吭声了，他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

　　“喂，楚钦，这儿一闺女儿中暑了，你去医务室打下手去。”
　　“得嘞！知道了。”楚钦应声，哒哒哒往医务室那儿蹦跶。
　　这会儿楚钦刚在上高中，高一啊，正赶上开学以前有半个月要军队训练，那时候这军训还不是直接在学校里面，还得到队伍上去。
　　本来楚钦是可以不用来的，可这人毛病多，他就是执拗，不想像被别人小看，拖着条真的不好用的腿硬是当名义上的“军医”其实也就是个帮忙干杂活的，干凑热闹的。
　　不过这也是人家的权利，谁让人家掏了五十三块二毛七的军训费了呢？
　　是吧。

　　这大夏天的，自行车轱辘子在黄土路上碾下一个长长的弧线。
　　远处芦苇的草丛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几个飞虫藏在里面，躁动不安。
　　天空一道白色的痕迹，幼鸟不知天高地厚煽动着翅膀，直直地往云霄里冲去。
　　远处田野空地上的几个少年，踢着球，打打闹闹地轰乱成一团，一个不留神，球冲向人家擦得干干净净还反着光的玻璃窗户，咣当一声，吓得小孩们乱蹿成一气，跑了。留下老爷子指着自家碎了一地玻璃碴子的地板，气得大喊大叫。
　　远处的蝉鸣声混成了一齐，夹在里面，让人不得安宁起来。
　　这青春啊，才刚开始骚动呢。

作者有话说

　　放心，不坑，有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