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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萧瑟兰成看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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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萧瑟兰成看老去
冬日的天气不曾想竟若夏天般多变,昨日还是十里艳阳,今日却是墨云笼罩。
推开窗,院内的梅花仍是开得如此娇美,冷风灌进屋内,宁纤尘瑟缩的抬头看看天,已过辰时,天边仍是看不到晴天的迹象。
屋内撤走膳食的兰辰打趣道:“莫不是老天爷亦心疼娘娘,不叫娘娘入宫。”
“是啊,瞧这天色,怕是要下雨吧。”宁纤尘瞧着天边,嘴里喃喃道。
“娘娘,时辰还早呢,要不,您再歇会儿?”
“既然起了,又何来歇息之理。”关上窗,宁纤尘敲了敲书案,思索片刻道:“兰辰,备些薄礼,准备马车我们入宫。”
“娘娘,这时辰,宸妃娘娘怕是还没起吧。”
“无碍,让车夫行慢些便可。”宁纤尘瞅了瞅几上的棋盘,昨夜华卿涵走后她便一直无法平静,纵观棋局,烦闷的情绪便能从其中体现,杂乱无章,毫无局势可言。
马车行至宸妃的宸华宫缓缓停下,宁纤尘被车内的熏香弄得昏昏欲睡,直到兰辰提醒方知已经入宫。
下来马车,兰辰帮她披上披风,寒风扬起裙袂,宁纤尘抬头“宸华”二字映入眼帘,其字柔媚,但起横转折间张扬纵肆,大有睥睨众生之气,柔中带刚,颇具美感。
宫前矗立着白玉灯柱,其上雕有七级浮屠,好不肃穆威严。
方踏入,宛如隔世一般,宫内温暖如春,淡淡地熏香让人心境颇为宁静,随着宫人行至偏殿,一路牡丹盛放,千层吐蕊,万朵含芳,竞相争艳,姹紫嫣红,如若亲眼所见,宁纤尘怎会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奇景。
穿过重纱幔帐,宁纤尘终得一睹宸妃之容。
坐于牙床之上的宸妃,雪衣欺霜赛雪,青丝散落一旁,似水般随着绣有银丝牡丹的绒毯滑落,凤眼微挑看向远处的宁纤尘,唇边含笑,放下手中的琉璃棋子,轻道:“尘儿,过来。”
宁纤尘轻踩莲步,上前施礼:“参加母妃。”
“不必多礼,坐吧。”柳眉微挑,示意宁纤尘坐于牙床之上。
宸妃笑看一旁正襟危坐之人,玉手捻起一枚棋子,放于棋盘之上,良久方道:“尘儿啊,这江南风光如何啊?”
“江南风光甚好,只是不及京中万一。”宁纤尘轻声回答,未有半分迟疑。
“哦?这是为何?人道江南风景独好,你却言不及京中万一?”柔媚的嗓音让宁纤尘心中甚是紧张。
“纤尘生于此,长于此,自然无处替代。”
“也对,他处非故土。”
“啪”,“啪”两声两枚棋子相继落下,“尘儿,你看这白子已是山穷水尽,只余一子苟延残喘,可有法子解救?”
看向棋盘,黑白搏杀,纵观棋局,黑子明显占尽上风,白子毫无胜算可言,只占一隅续命,可谓大势已去,已无挽救之力。
宁纤尘深知宸妃所指,黑子便是当今世事,这白子便是只余宁纤尘一子的宁家,她笑笑,手执黑子将唯一可续命的白子隔于黑子之外,如此一来,黑棋之内的白子只余一气便满盘皆输。
“你这是作甚?本宫是叫你为白子寻个出路,不是将其赶尽杀绝。”宸妃微皱眉头,不知她作何打算。
“母妃该行了。”宁纤尘提醒道。
“你让本宫来挽救残局?”
“母妃仍是黑子,不必顾忌纤尘。”宁纤尘盯着棋盘自说自话。
宸妃不解,但仍是依她所言:“如此一来,这白棋已是输了。”落下黑子,宸妃喃喃说道。
宁纤尘淡笑不语,手执白子堵住了那最后一口气。
就是那最后续命的一隅,将整片白棋置于死地,宸妃惊于宁纤尘此举,美眸中划过探寻,宁纤尘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一来我便又有了机会。”
拾起废弃的白子,眼前局势发生巨变,方才宁纤尘落下的那目黑子,俨然成了打通外界的桥梁,乾坤扭转,瞬间风云变幻,白子将那片黑子包围,使其成了一片孤棋。
“你本执白,为何方才落我黑子。”宸妃看向一旁的宁纤尘。
“母妃没有发现,这目黑子是出自我这边吗?”宁纤尘指了指眼前的玄玉棋盒,不知何时,一片白子之中混入一目黑子,而正是这目黑子挽救了白子的劫数。
“好个鱼目混珠。”宸妃笑着将手中的黑子扔于一旁,半垂眼帘,端起玉几上的茶浅呷一口,道:“世事难料,尘儿,你可要好好珍惜你跟涵儿之间的缘分呐。”
“纤尘谨记。”宁纤尘点点头,看向那盘凌乱不堪的棋,心中感慨万千。
世事如此这般,宁家的黑子又会在何处。
过了午时,宁纤尘与宸妃闲聊了几句便打道回府。
出了宸华宫,浓云依旧遮着半个日头,回首再看那柔媚的“宸华”二字,宁纤尘心头多了一份凝重,这个宸妃正如表面一般不可估量,回想起那与华卿涵相似的眼眸,宁纤尘皱了皱眉。
“娘娘,该回了。”兰辰在一旁侍候着,方才宸妃与宁纤尘的棋局就想打哑谜一般猜不透彻,看来这宁纤尘并非传闻那般刁蛮无知。
宁纤尘点点头,刚想上车却为一阵琴声所迷。
那琴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婉转哀怨。
“何处传来的琴声?”宁纤尘问道。
兰辰朝琴声的方向瞧了几眼,慌道:“娘娘,我们还是回吧,这眼看就要下雨了。”
“你为何如此慌张?”宁纤尘不放过兰辰脸上划过的慌乱。
“奴婢没有。”兰辰知道此刻解释再多亦无用处只得如实相告:“娘娘,那琴声,是从兰台传来的。”
“兰台?”宁纤尘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
“兰台……是兰妃住的宫禁。”兰辰深吸一口气,道:“兰妃娘娘,本是皇上极其喜爱的妃子,只因八年前十六皇子夭折,便整日疯言疯语,见人就咬,皇上无奈只得封了兰台,不准外人入内。”
“十六皇子夭折……”宁纤尘忽然觉得这兰妃娘娘就是真正的宁纤尘的写照,六年前,宁纤尘很有可能便是因滑台而疯,才被华卿涵囚于王府,思及此处,宁纤尘的心头一颤,她听到那琴声仿佛整个人都着魔般,朝兰台的方向走去,兰辰连忙上前阻拦:“娘娘,不可啊!兰妃娘娘已经疯了,您不能去啊。”
宁纤尘停下脚步,笑道:“无碍,兰台已封,我只是在外观望,去去便归,你在此候着,不必跟来。”
“娘娘,还是回吧。”兰辰仍是放心不下,上前阻拦。
宁纤尘那听得进劝,她兀自朝前走,全然不顾兰辰劝阻。
踩过未及清扫的薄雪,留下浅浅的脚印。
轻风拂过宁纤尘微红的面颊,耳边赤珠耳链轻轻摇摆,呼出的白气融于她坚定的眼眸,银牙轻咬,闻声寻去。
琴声由远及近,却在她立于兰台之下骤停。
抬眸望去,镶金涂丹的宫墙为白雪所覆,宛若沉寂千年般,这座楼宇绝世独立于此。
拾级而上,往前一步,心便沉下一分。
“残叶散,秋风寒,欲寄相思莫凭栏。愁无尽,雨阑珊,冷彻梧桐烟雨天寒。”
琴声复起,还伴着凄婉的歌声。
呆呆立于兰台厚重陈旧的宫门之外,宁纤尘眸中之色难以解读,此时的她与那同样怀有丧子之痛的人唯有一墙之隔,六年前的宁纤尘,是否也是这般苦不堪言。
丹唇微启,呢喃着脑中一闪而过的词句:“清秋锁,碧水澹,鸿雁归尽何时见,青丝绾,罗髻穿,泪痕不干,徒凝残月,念,念,念。”
罗髻穿,泪痕不干……
宁纤尘抬头看天,不知何时,冰凉的雨水已经打湿残败的青石板,滴滴答答,溅起细小的水花。
红色绣鞋踏着一路颓然,宁纤尘不顾春寒料峭,冒雨走后宸华宫。
雨水划过惨白的脸,顺着玉颈灌进里衣,罗袖中素手紧握,盈眸之中多了一种不为人知的色彩。
未至宸华宫,兰辰已撑伞寻来,看见浑身湿透的宁纤尘慌忙上前为其遮雨。
“娘娘。”触及宁纤尘冰冷的眼神,兰辰瑟缩一下,轻声询问:“发生何事了?”
宁纤尘木然回首,嘴角牵出一丝笑意:“无事,回吧。”语毕便径直走回马车。
回到王府,洗漱过后,宁纤尘便倚在窗前看着雨中寒梅,不知在思索什么。
“娘娘,奴婢吩咐膳房煮了姜汤,您趁热喝吧。”兰辰奉上一只白玉碗。
宁纤尘接过汤碗,半垂眼帘,手执汤匙,不停的搅动,盯着碗中的漩涡,良久方道:“兰辰,你何时进府的?”
“回娘娘,奴婢进府已有四年。”
“那在我之前,是在何处侍奉?”浅尝一口,将晚放置身旁。
“奴婢之前是在明夫人那里侍奉,自娘娘回府,就到了这里。”
看着眼前人,宁纤尘眼眸清冷,道:“你今年几岁了?”
只见兰辰周身一怔,但立刻恢复平静:“回娘娘,奴婢今年十四了。”
“嗯。”宁纤尘微微颔首,端起一旁的姜汤不再言语。
良久,宁纤尘方道:“去吧,不用在此招呼了。”声音冰凉,毫无温度。
兰辰闻声微微俯身起身离去。
指尖划过腕上一片温润,红玉髓在昏暗的屋内泛着妖娆红光。
宁纤尘起身抚平衣衫,敛起眸中冰冷,披上披风朝屋外走去。
出了浩渺斋,宁纤尘手执紫竹伞,缓行于漫天细雨之中,早春的雨宛若细密牛毛般,从天而降,润泽万物,鹅颈小路旁不知名的花草已经开出个模样来,星星点点,好不热闹。
白色银凤绣靴踩着鹅卵石铺过的地面,宁纤尘在雨中彳亍不前。
清风摇动发间环佩,发出清脆声响。
行至湖边,细雨在平静的碧绿水面上留下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去。
抬眸,只见对岸有一模糊身影伫立风中,隔着雨帘看不真切。
许久,那人似发觉对岸有人,朝此处走来。
由远及近,微风扬起那人青色衣袂。
宁纤尘眸心一紧,微微俯身:“参加王爷。”
“起吧。”华卿涵淡笑回应,眉间带着些许疲惫。
“王爷。”宁纤尘如玉般圆润的声音响起,华卿涵抬首看向她。
宁纤尘深思片刻,道:“王爷可是有烦心之事?”
一眼便看出他疲惫之色,宁纤尘始终无法装作没看见那般云淡风轻。
华卿涵闻言,苦笑道:“广信府临近年关骤降大雪,至今未停,府内百姓受灾严重,上元之前朝廷早已发放赈灾物资,如今却迟迟未到。父皇震怒,今日迁我此去广信暗查此事。”
“何时出发?”宁纤尘拧紧眉头,心中顿生异样。
“明日。”
“这么快。”甫一开口,宁纤尘便后悔了。
这是作甚,难不成是舍不得他吗?
宁纤尘心中叫苦,忙想改口,却被华卿涵抢先一步:“如若舍不得我,与我一同前往,如何?”
什么?她让他一同前去?宁纤尘难以置信的看向华卿涵。
华卿涵唇边带着一抹深深的笑意,眸中狡黠划过,看着眼前局促之人,上前一步道:“我说笑的。”
原来是说笑啊,宁纤尘松了口气,但心中却有一丝失望升起。
她扯扯嘴唇,捏紧手中的伞,盈盈一拜,道:“王爷一路小心,臣妾告退。”语毕,欲转身离去。
“纤尘。”身后,华卿涵的声音响起。
止住脚步,宁纤尘缓缓转身:“王爷还有何时?”垂下眼帘,掩住眼里失望的情绪。
“如若,我并非说笑。”华卿涵轻笑,道:“你可愿随我前去?”
此话一出,宁纤尘心潮顷刻沉浮,轻咬樱唇,不知如何应答。
华卿涵上前一步,执起宁纤尘冰凉的手,温润如他,淡淡温热自手缓缓流进心田。
一抹绯色染红玉颊,宁纤尘顿觉方寸尽失。
“我知你怨我,亦知你六年艰辛,只恨天不遂愿,宁家发迹于广信,纤尘,此次前去,且为宁家先祖上炷香吧。”淡淡语气却让宁纤尘心潮澎湃不定,他在致歉,在为她与她的先祖着想,她却总是对他无端猜忌,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处处怀疑,时时提防,对啊,一切又怎由得了他,宁相谋反,本是诛连九族之罪,若非他护她,她又怎能云淡风轻的立于此处伤春悲秋。
宁纤尘啊,你可知你有多愚蠢。
心中反复思量,良久抬眸,看向眼前之人,宛若下定决心一般微微点头。
只觉华卿涵手中力道加重,竹伞落地,顷刻间已被他拥入怀中。
感到他怀中清冷却坚定的力量,缓缓抬手,拥住他,此刻,她放弃往日平静与挣扎,眸心泪光点点。
“爹爹权欲熏心,早将我的生死置之度外,即便为了宁家,他却舍弃了我。”泪水划过脸颊:“我不怨你,只因你是我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只因,你是我的夫。”
看不见华卿涵的表情,却感觉到他微怔的身躯,良久,只听得他淡淡语气:“我护你,怜你,只因你是我的妻。”
将微红的脸埋进他结实的胸膛,呼吸着有他的空气,此刻,世间无一人能比她幸福,比她快乐,哪怕这一切薄如蝉翼,哪怕,这一切不属于自己,她只知此刻,她是陷进去了,无法自拔,也不想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