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墟》叶悉茗

4、摩尼教徒

　　时间悄然指向七月中旬。
　　苏念薇和宋铭远为了减少露面的机会，通常都窝在公寓里，有时实在是太无聊，他们也会一起去公园散步。
　　这一天，微风习习，雨后的天空显得格外澄澈空明。纯净的蓝色让人的心情平静，也让苏念薇甜美的微笑如蔷薇花般绽放。和宋铭远一路行来，让人眼前一亮，俨然一道亮丽的风景。
　　公园中的蔷薇花已经开始凋零，蔷薇枝蔓覆盖的小径上铺满了粉红的花瓣，清风徐徐而来，花瓣轻轻的飘曳然后在空中旋转，然后再次回归地面，是生命绽放出的最后的美丽。
　　苏念薇不忍自己将它们践踏，虽然它们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们，换条路走。”
　　“怎么？”宋铭远疑惑，看了一眼小径上的花瓣地毯，豁然明了。
　　“好。”
　　苏念薇侧头，正好看见宋铭远如阳光般的微笑，心有一瞬间的震动。在她见过的男子中，没有谁的笑容如此温暖，如此动人。
　　在这个明媚的日子里，公园并没有太多人，有一些闲着无事的老人在石桌上下象棋，也有打扮得时髦的老太太在坐在石椅上聊天。这样的日子，可以让人忘记纷扰。
　　迎面蹒跚相携走来的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让苏念薇心念一动。老人右手拄着手杖，左手搀扶着妻子，其实这并不算稀奇。但是仔细看一下老奶奶的眼睛，你就是知道那一双睁大的眼睛其实毫无光泽。每次出来散步，他们几乎都会遇见这一对老人。老爷爷每天都会搀着妻子出来散步，她看不见，他就将自己看见的内容全部描述给妻子听。听见有趣的故事，老奶奶会开心的笑起来，这时老爷爷也笑得像得像个小孩子。
　　渐渐地熟识起来，宋铭远和苏念薇也会和他们打招呼。
　　“于爷爷，又带奶奶出来散步了。”苏念薇问候老人。
　　“恩，老婆子出来走走，对身体好。”老人瞄了一眼她身边的宋铭远，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小苏也和小宋出来散步啊，年轻真好。”老人感叹，顺便朝着念薇使劲眨眼睛。
　　难道于爷爷的眼睛抽筋了，苏念薇心道。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有暖流流经心脏，那就是幸福吧！没有刻骨铭心，没有荡气回肠，爱情终将会沉淀下来汇聚成细细流淌的亲情，不需要多说什么，一切都好似明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幸福。
　　“以后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样？”苏念薇眯着眼睛感慨。
　　“或许如这些老人们一样，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
　　“我……”念薇一时语塞，复又说：“希望我那时还在这个世上。”一下子，她的神色变得复杂。
　　宋铭远一直不懂，为何一个如花般的少女会对未来没抱有希望。
　　“我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上，你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苏念薇想要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一连说了两个只是却不知该怎样继续。说了，会被人讨厌的吧！如果最近的一切都和那个世界有关。梦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最后这一场原本应该高兴的散步却让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
　　宋铭远可以感觉到苏念薇的心里藏着秘密，而她却不愿意对任何人说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回公寓的路上，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人捧着两只苍老的手，也不说话，只是对着路人伸手，有人不理，她也不气馁，依旧伸着手。见躲不过，只得嫌恶的快速离开。
　　眼见着老人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那一双手伸到苏念薇的面前。苏念薇有些犹豫，现在又太多这样行气企图不劳而获的骗子存在，他们人前装可怜，一转眼说不定就变得光鲜，甚至比普通人都来得富有。可是看见老人渴求的眼神，她最终还是妥协。
　　“姑娘，你是好人。”与老人擦肩而过，听见身后传来喑哑的声音。
　　苏念薇回头，正好看见老人捧着钱笑得诡异，让她浑身不舒服。
　　右手手背上的诡异花纹正好可以看见，宋铭远眼神瞬间变得凌厉。那样的笑容，诡异的花纹，勾起了他遥远的记忆。
　　“摩尼教徒。”
　　苏念薇离宋铭远很近，听见那一声极力压制着怒火地低语。她仰头看见他的目光牢牢锁定老人，身边散发着让人压抑低气压。
　　老人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之语传入脑海。
　　“今晚，你将是我的猎物。”
　　苏念薇大骇，她不太确定那是不是真的。在她慌神的片刻，老人已经消失在人海中。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怀着各自的心事，一路无话。
　　回到公寓，苏念薇不确定的问：“刚才，你听见那个老人说什么了吗？”
　　宋铭远摇头。
　　显然，那是老人对她说的。猎物，那个老人究竟是谁？宋铭远说那四个字时，声音虽然低，但她听见了。摩尼教徒，他怎么会知道？
　　苏念薇的问题，成功激起宋铭远的好奇心，况且那个人竟然是摩尼教徒，他找寻多年的敌人终于再次现身了。
　　“她对你说了什么？”
　　回忆起那一幕，苏念薇依然觉得胆寒。
　　“她说，今晚，我将是她的猎物。”
　　感觉到苏念薇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宋铭远安慰道：“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苏念薇的心里一阵感动，但也有一个疑问，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怎么确定她就是摩尼教徒，难道你……”接下来，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让他不反感。
　　宋铭远却并没有拒绝回答她，他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他的故事。
　　二十五年前，春暖花开的时节，温润儒雅的年轻人宋子文邂逅了他一生的挚爱雅兰尼亚诺兰。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并且结婚。一年后，他们可爱的孩子宋铭远降生，给家里带来了无限的欢乐。
　　宋铭远一天一天长大，他拥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庭。帅气儒雅的父亲，美丽温柔的母亲雅兰尼亚，加上优渥的生活环境，父母恩爱。仿佛受到上天的眷顾，将一切的美好都献给了他，然而这样的幸福太短暂。
　　八岁那年，他亲眼看着母亲葬身火海，熊熊火光中，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下的美丽面孔对着他露出诡异一笑，然后消失在火场中。大火被扑灭，他家别墅只剩下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烧焦的味道。最后消防员在废墟中没能找到雅兰尼亚的尸体，她的尸体失踪神秘失踪了。
　　雅兰尼亚去了以后，宋子文一天比一天颓废，他用最简单的方法带给宋铭远最深的疼痛。他在宋家废墟中自杀身亡，懦弱的他抛弃了孩子去追寻他的雅兰尼亚，却忘了这样会给宋铭远带来多大的痛苦。后来宋铭远才知道母亲手背上的诡异花纹代表了什么，他的母亲其实是摩尼教徒，为了所谓的欲望将自己的灵魂出卖可怜人。
　　过了夏至，天黑得越发早。虽然有宋铭远的承诺，但是谁也不清楚摩尼教徒的实力。
　　直到午夜十二点，摩尼教徒都未现身。电视忽明忽暗地闪动着，蜷缩在沙发上的苏念薇已经睡着了。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正在做着一个美梦。宋铭远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竟也放柔了面部表情。
　　“爸爸，妈妈，你们都还好吗？念薇好想你们。”
　　苏念薇远远望着站在樱花树下相依相偎的两个人，眼泪夺眶而出。她不顾一切飞奔至他们面前，扑入他们怀中，而他们也将她紧紧抱住。
　　“爸爸，妈妈……”
　　指尖触摸到温暖真实的身体，念薇将头埋进母亲的怀中，所有的思念化作深切的呼唤。
　　然而他们只是微笑，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回应。
　　沉静的内心就如平静的水面，一旦泛起涟漪就看不见本应清晰明了的事情。
　　现在的苏念薇就是如此。刚见到父母的激动心情渐渐平复，仔细想想其实有很多疑点。父母已经在那场事故中辞世，那是不容置疑的。他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上，除非这仅仅是一个梦。
　　是梦，却有着真实的触感。
　　那个世界的人，拥有将梦境实体化的能力，就如缠绕她的梦魇。
　　摩尼教徒，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阴冷的风从背后袭来，擦过鬓边的发，无形的力量让原本站在樱花树下的两人瞬间消失。
　　突然觉得很冷，很无助。在那一瞬间，苏念薇惊叫出声：“爸爸，妈妈！”
　　虽然明白他们只是虚假的存在，然而在他们消失的时候依然觉得撕心裂肺的疼痛。
　　佝偻的身影在她身后出现，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的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低哑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亲爱的小姑娘，本想让你在毫无痛苦的抽出你的魂魄，没想到你竟然没有沉溺其中，看来是我小看了你。”
　　“原来是你，杀死了那些无辜的人，让他们从此一梦不醒。”愤怒的目光死死盯住摩尼教徒。
　　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一个人，那么摩尼教徒早已千疮百孔。
　　“是又怎样，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纯洁的灵魂，即使命途多舛，依然不染尘埃，将你献给祭司大人，就可以褪去这无用的皮囊，永世长存。”瘦骨嶙峋的双手裹挟着黑暗的气息，探向念薇，尖利的指甲仿佛随时可以将她纤细的脖子折断。
　　苏念薇惊恐得全身僵硬。铭远，救……
　　“我”字卡在喉咙里，那双手已经触摸到她脖子的皮肤。
　　沙发上的苏念薇蜷缩成一团，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黑暗中，宋铭远早已站起身来，浑身散发出冷冽的寒气，身着黑色斗篷的佝偻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宋铭远双手结印，口中喃喃念出咒语，白色的光剑在手中凝聚，袭向摩尼教徒。
　　在光剑砸向摩尼教徒的瞬间，她的身体震动了一下。梦中的她在身体受到侵袭时不得不放开苏念薇，将融入梦中的一部分神识抽离出来。“怎么，你竟没有中我的梦魇之术？”
　　摩尼教徒惊异。
　　“废话少说。”又一支光剑袭来，摩尼教徒惊险躲过，越来越多的光剑接踵而至，形成一个半球形的壁垒，停滞在空中。
　　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的苏念薇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即是两个人相互对峙，她不敢发出声音，将自己的身体抱得更紧。
　　“嘭”，所有光剑压向摩尼教徒，将她击飞，重重地摔在墙上，最后滑坐在墙角，抚着胸腔咳嗽不停，嘴角流下鲜红的液体。
　　房间里的灯被宋铭远打开，他看着苏念薇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念薇地声音犹带着颤抖，“我没事。”刚才，她确实离死亡很近，可是她没来由地相信他会来救她，因为他保证过会保护她。
　　“那就好。”
　　她看到宋铭远的额头上也密布着细小的汗珠，想来刚才的胜利也来之不易。
　　在得到答复后，宋铭远来到摩尼教徒的身边，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她：“你是谁？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你妄想从我身上获取什么，不过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她仰着头，露出了黑亮的眸子。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垂暮的老女人，反而闪耀着的光芒，“祭司大人，请将我带往梦墟。”
　　她高声的呼唤着，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痴狂。
　　这套公寓的周围早已被宋铭远设下隔音结界，所以声音并不会外传。但是摩尼教徒的呼唤声中注入了梦墟一种特殊的力量，可以传递到梦墟中。
　　深切的呼唤在寂静的天地间回荡，孤独的神殿屹立在血月之下，殿中的人眼眸倏地睁开，露出一双波光流转的紫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