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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二) 朝雀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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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哪了?”
玄衣的男子倚在雕花桃木桌旁,闲适地斟茶自饮,见兰丹撩开帘子进来,随口问道。
兰丹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桌上茶壶,”茶大概冷了吧,我去给你换一壶。”
男子双目微瞇,透出古怪笑意,”哼,就这么耐不住性子吗?”
兰丹手里抱着茶壶走了几步,又若有所思的回过头道:”殿下从未试过如此严厉的惩罚他,为何这次……”
“以为严厉些至少能给他一点警戒,没想到我这么失策,竟然算漏了他还有逃跑这一着。”他一口将茶饮尽。
“殿下莫要动气。他本来就如一匹脱缰的马,野性难驯,生性倔强,自然是没那么好对付的。等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的。”
阎寂风冷笑一声,”与他动气岂不是自讨苦吃么?他不回来也罢,这家伙,太使人不快活。”
草丛中嗖嗖作响,白衣的少年笨手笨脚地挣扎而出,摔了个四脚朝天。他面带苦色地缩了缩身子,恼恨地瞪向那束在双手手腕上的蓝色光圈,使劲地想要从里面挣出。他知道这不过是徒费力气,他只是想发泄内心的不甘而已。
该死的阎寂风,竟然用这只法环封闭他的法术,连他说话的能力也没收掉,让他狼狈到这种境地,这个仇,他非报不可!
他咬牙切齿地从地上站起,一抬目,却看到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东西——墓穴。
他阎皓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这种东西偏偏选在他心情糟透的时候出现,只有落得倒霉的下场了。他邪邪一笑,抬步走上前,只见墓碑上工整地刻了几个大字——”颜氏玉卿公之墓”。
颜老兄,老子今天心情烂透了,反正你都是个死人了,借我摸弄几下何妨?
阎皓月心里嘿嘿几声,朝墓碑上猛地就是一脚。但是,当脚尖撞在石面上时,有什么清脆地”卡咯”了一声,一股要命的痛感旋即从脚趾头传遍全身,他脸部剧烈抽搐两下,两行清泪便从眼中淌了下来。
没有法力了,我就弱到这种程度吗?连个墓碑都瞧不起我。他张大嘴巴,抱着脚拼命在地上翻滚,又在心里咒骂了阎寂风几千遍。
这时,一个透明的影子缓缓从墓碑中冒了出来。阎皓月惊愣的睁大眼睛,换作平时,这种低等的灵魂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是,现在的他……
他二话不说跳起来,一拐一拐地往反方向走。背上骤然一冷,有人揪着他的后领往后拉,将他的身子扭转过来。正想一拳挥过去,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个貌美的红衣女子。
他脱口便问:”你是谁?”然而他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做出了唇形。
红衣女子肤色白腻,媚眼如勾,发髻盘于脑后,裙脚曳地,显然是个古人装扮。只是那美艳中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锐气,比牡丹又脱俗几分。
洁白指尖在朱唇上轻点,她高傲地微笑着,挽起他的双手,往那蓝色法环上一触,它顿时便化作泡影。
“你是谁?!”阎皓月又惊又喜,她居然能解开那家伙亲手缚上的法环!
“六百年来,我都被封印在这个墓穴里,你是我第一个遇上的妖怪。”女子说道。
阎皓月听见”六百年”这个字眼,先是愣了愣,后来又听到”封印”这词儿,双眼立马瞪得老大,竟然开始有些口吃,”你,你是……四大神兽之一的……”
“朱雀,孟姝姮。”女子笑如海棠。
“朱雀?”阎皓月双手抱拳,恭敬地单膝下跪,却被她抬着手肘扶了起来。
“你与我在此相见,也算是一种缘份。方才我看你怨气颇重,是否有何事不顺心?”孟姝姮语气极其温软。
这慰问倒是显得真诚关心,阎皓月一时招架不住,把心中不快一下子吐了出来,”在下本为狐族子孙,自从狐王崩殂后,大权便落在兄长手中。我与他本就看对方不顺眼,为了排除异己,他对我极尽欺凌。刚才手上禁锢的法环,便是他对我施加的惩罚。这几年来,我一直饱受兄长折辱,狐族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孟姝姮神情很是同情,伸掌摸了摸他银中带白的头发,”可怜的孩子,竟然受了那么多凌辱。看来,狐族已经不值得你眷恋了。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既可脱离兄长的掌控,又可增长自身法力,说不定将来还能反咬兄长一口,如何?”
冰蓝眸子发出光亮,”您是说真的吗?我要怎么做?”
孟姝姮诡秘地转一转眼珠,红唇如血。
“我要你,成为我的使令。”
***
“哇塞,这真的是你吗?”
范倚冬一瞬不瞬地盯住眼前换上学校制服的少女,惊讶得张大嘴巴。
蓝矢雅束起长发,上身是纯白的衬衫,配以淡蓝领结,下身是蓝白格子短裙,妖媚顿时收敛了几分,却又一扫平日阴郁冷傲的气质,教人眼前一亮。
蓝矢雅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径自挽起椅上的黑色手提包,说道:”你再这么慢吞吞,就要迟到了。”
范倚冬”啊”的回过神来,以跑百米的速度冲进厕所,转眼间已换好了制服,又一把拽下衣物架上的书包,将书桌上的书本胡乱的塞了进去,甩到肩上,笑嘻嘻地转过脸对蓝矢雅说:”搞定了,出发吧!”
蓝矢雅淡淡瞄他一眼,”你的门口在楼下。”便纵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范倚冬抹了抹额际的汗,”这样跳下去,不要把路人吓死才好。改日得给她想个正常又安全的出门方式……”
自从她们姐妹重逢后,蓝矢雅就理所当然地重归校园,因为以优异成绩通过入校考试,她得以直接跳升作原校高一生,并且在戴老师”机缘巧合”的安排下,与范倚冬成为同班同学。
知道这个消息后最高兴的人,当然是萧满了。而且,他居然还早范倚冬一步知道,那天中午,一个疯子手舞足蹈地高喊着”炊炊、炊炊”,激动地一把箍紧他的腹部,害他吃完午饭后涨满的胃部受到强烈压迫,半消化的黄咖哩壮观地从口中喷薄而出。下场当然是被范倚冬揍了个半死。
蓝矢雅回校的事情可谓十分轰动,虽然大部分的学生只对这个学姊的风云事迹偶有耳闻,但是这么一来平凡的校园生活说不定将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这想法于是激发出他们对她的无限景仰。今天是蓝矢雅上学的第一天,校门或许有不少人前仆后继地围观朝圣。
一路上范倚冬不禁想,要是这些人知道蓝矢雅现在寄居在他的房间里,不敢想象他们会有何行径。唉,人嘛就是这样,厌倦每天不断重复的生活模式,稍一有些新鲜事发生,便兴奋得不能自己。
奇怪的是,校门处人流如常一贯,他所预计的万民迎驾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咦,难道蓝矢雅还没到学校吗?不可能啊,她明明比他早出门的,况且她脚程还那么快。
怀着纠结的心思踏入教室门,里面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他的内心更加纠结了。都这种时候了,都去哪了?该不会是今天的第一节课堂要换教室吧?
此时,小白鬼鬼祟祟的探出头来。范倚冬对它的小头伸指一弹,”喂,是不是你的前任搞的鬼?”
他感觉小白好像暗瞪了他一眼,便改以客气的态度说:”亲爱的小白,你知道他们都去哪了吗?”
小白飞身绕上他的手臂,猛地往外一拉,将他拉到走道的一扇窗旁。范倚冬低头一看,吓呆了。
操场上,竟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而他们的脸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目光所聚之处,杵着的人居然是萧满。
“他又在搞什么啊?”范倚冬一头雾水。
遥遥可见萧满手中拿着一支麦克风,晴空万里下,他开始讲话:”各位同学,今天我以戏剧会长的身分,代表学校迎接我们优秀的,同时也是我的好友的蓝矢雅同学正式入校!大家鼓掌欢迎!”
台下欢声雷动,紧接着一阵静默,屏息期待蓝矢雅出场的一刻。
萧满等了一会,又举起麦克风高喊了一遍:”欢迎我们的蓝矢雅同学!”
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十几秒过去,却始终未见蓝矢雅的身影,大家开始骚动浮躁。
看得出来现在的萧满很紧张,他僵硬的扭了扭身躯,良久,才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想……蓝矢雅同学应该是害羞了,大家人多势众,把她吓跑了。”
响彻云霄的咒骂声中,范倚冬摇着头回过身去,低低叹道:”真是一群无药可救的笨蛋。”
人家蓝矢雅说不定正坐在哪处看好戏呢。这家伙,居然这么满不在乎的就把学校的秩序给毁了。
大伙儿一同造反的早上,在老师们挥着棒子赶人的吆喝声中结束,同学们通通夹着尾巴滚回教室上课,校舍又恢复一片安宁。
看到蓝矢雅的人还是会惊声尖叫一番,只是已经不再敢随便放肆。于是,各种羡慕妒忌恨的眼光都投向他们班,而他们班的人倒是对此受落得很,尤其是班里的男生,个个都翘起屁股走路了。
中午的时候,蓝矢雅从座位上晃了过来,将一块钱硬币放到范倚冬的桌面,范倚冬抬头表示疑惑。
“帮我弄个便当,钱不够,先赊着。”她说。
范倚冬不客气的甩过脸去,”不要,你找店家赊去。”他侧眼扫她一眼,”你一个妖怪,吃什么便当啊?”
蓝矢雅无视他的拒绝,将硬币塞到他的掌中,”在这里,饭总是要吃的。我不想下去走动,你去帮我弄一个吧。”
范倚冬没好气的站起来,”是『买』!”
其实她根本不必叫他去买的,只要她对男生一开口,简直就是唾手可得。不过,他想她大概也不大愿意跟同学们打交道吧。她这种爱劳役他人的性格,总要找个对象发泄的。
在食堂买了便当,转身却看到蓝矢雅正坐在角落里通风的好位置。范倚冬沉默地走上前去,将便当恭敬地搁到她面前,再双手奉上餐具,”大小姐请用餐。”
蓝矢雅接受完他的侍奉,慢慢将便当盖子掀开,”嗯,退下吧。”
范倚冬在她对面坐下,气恼地将自己那便当扒开,气恼的塞进嘴巴里,气恼地咀嚼起来。
你就尽情的把我当仆人使唤吧,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借地方给你睡的。
心里嘀咕着,蓝矢雅突然开口说话了,”今天你自己回去吧。”
范倚冬瞧她一眼,表示疑问。
蓝矢雅优雅的将一口饭放进嘴里,吞下后才道:”我搬出去了。”
范倚冬吓到了,”搬出去?”
她点头,”嗯。”
范倚冬不相信,”开什么玩笑,离开小白,你就会法力尽失啊!”
“在旁边而已。”
“啊?”
“老师替我租的房子,在你家旁边而已。”
范倚冬发了几秒呆,低低”喔”了一声,继续将饭菜扒进嘴里。
“还有……”
范倚冬一边吃,一边斜眼看她,她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今天开始,我要打工了。我不想白白受老师的恩惠。”
这种话可是意料之外,范倚冬赞赏道:”嗯,很好,原来你也懂这些伦理常情啊。”
蓝矢雅静静看着他,”你没听懂吗?”
范倚冬歪起头,”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出外打工了。”
他还是没懂,”然后呢?”
“那你当然也要陪着我一起去啊。离开小白,我就会法力尽失,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范倚冬的脸一下子扭曲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他被缠上后,真正倒霉的开始。
***
下午阳光还是异常猛烈,一袭白衣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阎皓月站在一家中式餐厅门外,身穿现代常服,两眼透过偌大的落地玻璃,小心翼翼的扫视里面的环境。
是这里没错了。他抬步走进餐厅,找了一个不显眼的位子坐下。餐厅规模不大,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顾客寥寥可数,员工数目也不多。他看见厨房旁边一扇木门前,一个身影颀长的男生面向室内,似乎在不满的嚷些什么。
“有没有别的颜色啊,橘色太恶心了。”被里面的人赶了出来。
男生皱着脸扒弄身上的橘色围裙,抬眼看到这刚来光临的客人,忙不迭的带着微笑跑过来,”客人,请问要点什么?”
阎皓月不客气地瞪他一眼,”你们这里,没有女的服务员吗?”
男生狐疑的挑起眉毛,”为什么一定要女的服务员啊?”
“先回答我的问题啊。”阎皓月对眼前这个人感到不耐烦。
男生努力按捺住心底的怒气,”是有一个女生。”他微微俯下身,压低声线,”你该不会又是她的仰慕者吧?”
阎皓月懒得跟他解释,单手杵着下巴,”把她叫出来。”
男生直起身子,站在那儿没有回话。
阎皓月等了半晌都没有得到响应,抬首恶狠狠地瞪他,”把她叫出来啊!”
男生像是很惋惜地摇摇头,”听我奉劝一句,你最好别去惹她。”他悄悄靠到他耳边,”她精神有些不正常,你绝对会被她折磨个半死。”
阎皓月怒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男生像是满得意的,歪着嘴走开了。
“鸡婆。”
阎皓月东瞧西瞧,离座往木门走去。若没有猜错,她应该在里面了。
里面貌似是一个储物室,灯光调得很暗,一个长发少女正在架子前穿戴围裙,回身看见倚在门旁的阎皓月,讶异地张了张唇。
“请问有事吗?”
阎皓月嗅得到她的妖气,那她理应也能察觉他的身分,可是她的反应,却让他感到疑惑。
想必,是在演戏吧。活在人群中的妖怪,即使碰到同类,也必须装作若无其事。
阎皓月的蓝眸漾出狂傲笑意,”你就是蓝矢雅吧?”
蓝矢雅好像有些害怕,悄悄退后一步,眼睛突然往他脚旁一看,低声叫了出来,”快跳起来!”
阎皓月被她这样一喊,身子竟然真的听话地跳了起来,旋即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趴倒在地上。他骂了一声,望向刚才踩到的东西,居然是一辆玩具车。一个小孩子惊恐地跑过来,战战兢兢地拎起地上的玩具车便跑了。
蓝矢雅泰然自若地走了出来,双脚跨过地上的阎皓月。他气得七窍生烟,从地板跳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餐厅大门。
蓝矢雅正在收拾碗碟,范倚冬见她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把他赶跑,忍着笑凑上来,”你真厉害,不过你好歹也给他留点脸面吧,让他这么大庭广众的摔倒,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
“本来想让他避开的,喊早了。”蓝矢雅面无表情的说道。
“喔,原来如此啊!”范倚冬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