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香》蜜沉沉

1、第 1 章

　　天下奇珍，尽出梅庄。

　　这句话说的便是天下第一庄——梅庄。短短八字，梅庄之奇便可窥见一斑。失传已久的传国玉玺，不曾出世的宝剑墨霄，只闻其名的古琴焦尾，药典记载的还魂灵草……自梅庄出现以来，这些旷世奇珍便不断现世，梅庄之名也随之流传开来。

　　汝之所求，吾必应之。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不论你所求为何，梅庄都能寻到。即便放出如此狂言，两百年间梅庄却从未倒过一次招牌。一件件奇珍异宝成就了梅庄的传奇，也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奔赴梅庄之人多如蝼蚁，真正踏入梅庄的却屈指可数。那绵延环绕在梅庄周围的十里梅林蕴含着极其巧妙的奇门遁甲之术，若非天纵奇才，绝无通过的可能。不过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梅庄门口。所以说，纯靠运气也是一种无可厚非的才能。

　　每到寒冬腊月，白雪红梅相映，整座玉珉山犹如琉璃世界、画中仙境。梅庄灼灼立于山巅，傲然俯瞰世间，等待着尘世之人的造访。

　　「一」

　　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到处都被白雪所覆盖，随意一抬眼便是白茫茫的一片。若非此时亭边红梅怒放，艳丽非凡，慕长仪都快生出天地间只余下这一种色彩的错觉。她在这儿待了大半个中午，整个人慵倦地窝在躺椅上，连根手指都懒得动弹。身边的红泥小火炉上温着壶清酒，慕长仪没碰过一下，只是望着眼前这片白雪红梅怔怔发呆。雪落无声，整个院子静得只余下她浅淡的呼吸声。

　　“莺歌，迎客。”两瓣红唇微动，人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沉寂已久的梅庄迎来了客人，一位熟客——大衍太子萧南楚。

　　随手掸落大氅上的雪片，萧南楚走进亭中，坐到了慕长仪身边。“怎么在外头？”萧南楚眼中是隐隐的不认同,这冰天雪地的日子，偏生她就喜欢待在外头。

　　慕长仪没应声，懒懒支起了身子，拎起火炉上的酒壶，倒了杯递给他。瞧这样子，似乎这酒本就是替萧南楚温着的。

　　“喏，暖暖身子。”

　　“这么凉？”碰到指尖冰雪般的凉意，萧南楚好看的眉间微微拢起。发现她怀中竟连个暖手的手炉都没有，萧南楚略带责备地转向一旁候着的莺歌，问道：“怎么连个手炉都不准备？”

　　慕长仪闻言一笑，朝着莺歌点了下头，示意她退下。偌大的淳化园只剩下两人，慕长仪将萧南楚手中的空杯取下，满上后又递回给他道：“不是回了汴京吗？”

　　连赶了三日都未阖眼，饶是萧南楚也掩不住眼底的倦色。他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取出怀中的纸片儿推到了慕长仪面前。

　　瞧见纸上那株奇特植物，慕长仪微微抬眉，抬眼对望之时，唇边扬起一抹浅笑，带着合适的距离又不乏亲近之感。檀口轻启，话语间早没了方才那股子恣意慵懒的亲昵：“不知太子殿下所求何物？”

　　貌似亲切温和，实则疏远淡漠，这是她对待外人的一贯态度。此刻她只是梅庄之主，他也只是求药之人。压下眼底的情绪，萧南楚吐出三个字：“竹参茸。”

　　“竹参茸乃稀世灵草，只在孙玉禄所著《药王经》中有所记载。相传长于阴阳相交之地，伴灵泉而生，听流水而长，五百年难得一株，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指尖在杯沿上来回游移，慕长仪说道：“此物确有存在，不过并无起死回生之效，只能保霓裳郡主半载无虞。”

　　闻言，萧南楚轻舒了口气，淡笑道：“起死回生这话我本就不信，能保思妍半载无虞已超出了我的预料。”

　　油尽灯枯之人，想要续命谈何容易。

　　“竹参茸不比凡物，价码可不低。”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慕长仪俨然成了不折不扣的生意人。

　　“但说无妨。”萧南楚毫不在意的样子像极了任人宰割的豪客。

　　“哦？”慕长仪眯起眼，止住了手中的动作，“不如就拿你们大衍的镇国之宝太虚鼎来换？”

　　“长仪——”看出她笑容背后的恼意，这声轻唤拖着长长的微扬尾音，里头满满都是无奈。

　　慕长仪微偏过头，望着眼前这双幽深的眼眸神色认真地等待答复。直到见到对方眼底不易察觉的讨饶，她才轻哼了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不与你开玩笑了。”

　　“代价便是……”慕长仪撇开眼，目光转到亭边的红梅，“下次来时带上桑若河畔的第一枝桃花可好？”

　　平静的话语，眼前之人仿佛一下子离了好远。

　　“好。”他只能苦笑着答应。

　　此时，莺歌已取了手炉回来。接过手炉，慕长仪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清淡的眸子也不自觉温润了不少。她站起身，莺歌便立即上前为她细致地整理好身上的白裘。“一月内，梅庄定当奉上竹参茸。”慕长仪回过身，对着萧南楚略一颔首，带着莺歌缓步离去。

　　萧南楚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影，安静地目送她离开。朔风裹挟着慕长仪的声音：“南楚，穷尽人力终有不可为的时候。”

　　才二月底，萧南楚竟带着桃花上门了。

　　打量着手中这枝粉嫩桃花，慕长仪有些哭笑不得。桑若河畔的桃花一向开得比别处晚，这人偏生用药物催得它二月便开了花。想到这里，慕长仪望向萧南楚的目光不由带了些揶揄。

　　坐在她身旁的萧南楚品着香茗，神色悠然，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慕长仪耸了下肩，眼底漫上了喜悦。不过一时赌气才说了那样的话，说完她便后悔了。谁知这人竟用上了这种方法。若非想念得紧，又怎会催着这桃花早早开放？

　　手中的这抹淡粉让她心底的那丝郁气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明媚的笑，连这日光都要逊上三分。萧南楚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等桃花都开了，我带你去桑若河畔赏花，可好？”

　　“不好。”慕长仪心头一滞，随即垂眸拨弄起稚嫩的花瓣，像是赌气般干脆回绝。

　　相交三年，她从未踏出梅庄一步。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萧南楚敛下眉，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到时候我再给你寻枝开得最好的。”

　　“嗯。”低头摆弄着花枝，慕长仪嘴角略弯，低低应了声。

　　她怎会不想随他出去？

　　当年她喜桃花，他便为她在桑若河畔种下桃花林；出征之前，他在殿外瑞石上亲手刻下“执手三生”；弥留之际，他为她披上来不及穿上的嫁衣，在她耳边轻声说“等着我”……他们曾相携相伴，共倾天下。二十余载沉浮，她多想与他再走一次。

　　可是不行，这梅庄就是她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