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醉》曾小诗

4、第四章 青梦大家

　　梦蝶步履蹒跚的缓缓移动着脚步，强忍着满身的伤痛紧跟着前方的女子。她不明白这看来跟八姑一样有着蛇蝎心肠的俊美女子为何要救下自己，离开教坊也走了这么久的路，她却始终不跟自己说一句话。梦蝶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这女子的背影看着是那么的冷漠无情，听她唬住八姑的话是那般的恶毒，扭捏半响终是不敢出声。
　　由于双脚站立太久，又受了酷刑，终于是忍不住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她摸着膝盖，哀求的看向前方的女子，只见她依旧缓缓而行，只得皱着眉头，强忍疼痛重新站起。可是走不了几步，始终是吃不消了，又跪在了地上。
　　“想我还没你这般大的时候，都不知挨了多少年的鞭子，吃了多少的苦头，才长了记性。终于是知道咱们的命本该就是如此，认命也好，不认命也罢，踏上了这条道儿，想尽了办法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少挨顿打，多吃几顿饱饭。”
　　云凤儿丰姿绰约的俏然而立，一阵风吹过，束发的丝带随风翻飞，像是一个翩翩浊世的佳公子不染半点儿尘埃，可白色的深衣下摆是令人心惊肉跳的鲜红，却又凌然生威。她婉转悠扬的声音不疾不徐，似乎夹带了丝丝的悲凉。
　　梦蝶怔怔的望着她，艰难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跟了上去。
　　“当我不在挨饿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可以活得更好。”云凤儿无奈的笑了，摇摇头道：“所以呀……只要有用的，能让我活得更好的，什么我都学。可笑曾经为何要那般固执的去反抗。”她伸展开手臂，迎着廊道中扑面而来的寒风大步的向前走着，仰着头续道：“如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真是享之不尽！多少男人拜倒在裙下，多少臣子得看着你的脸色知喜乐。若是你死了会有这些吗？记住了，只有活着才会得到更多。对了！你跟了我，须得知道你的娘子是谁，在彩悦楼，我叫花青梦！”
　　梦蝶做梦也没有想到救她的竟然便是这十里秦淮有着第一舞姬之称的花青梦，听着她叙说自己简单却又离幻的一生充满了悲欢，不由得心中一股莫名的冲动，张开口嘶哑的叫道：“娘子……”
　　……
　　金丝楠木的软榻，百鸟朝凤的画栋，枕边传来缕缕清香，令人陶醉。软绵绵的锦被严严实实的包裹着身躯，浑身疼痛麻木的感觉彷佛在点点消失。梦蝶努力的张开眼睛，那不是画栋，那是一幅画在白纱帐幔上的百鸟朝凤图，隐约可见落款。
　　耳边传来“噹噹”的响动，转头须弥着眼睛，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坐在火炉旁敲敲打打着。她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身淡粉色的衣裙，笑靥如花，手中握着手炉，在火架上敲着煤渣。
　　梦蝶的脸色渐渐暗了下去，原来不是她！
　　那少女似乎感觉到她醒了，转头“啊”的一声，连忙放下手炉，坐到床边惊喜道：“感谢老天，你可醒了。”
　　梦蝶浅浅一笑，欲起身行礼，那少女摁住了她说道：“嗳！你身子还很虚呢，赶紧躺下吧。”梦蝶微微颔首，眼神却四处张寻望，那少女知她寻什么，“咯咯”一笑道：“姑娘一大早就去五姑娘哪儿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梦蝶尴尬的收回目光，冲她淡淡地道：“多谢姐姐……”
　　那少女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一转，笑道：“哎呀，咱们一般大，什么姐姐不姐姐的，你叫我花鸢好了。”一边说着一边在梦蝶身后垫了个枕头。
　　梦蝶挪了挪身子，带动满身伤痕皱了皱眉头，花鸢掩嘴轻笑道：“动吧，动吧！疼不死你。”在梦蝶露出愕然神色之时又叹了口气道：“哎！八姑也真是的，这么美的人儿，怎么忍心下得了手。你呀……若非遇上咱家姑娘，早就死在那木桶里了。”
　　梦蝶想起那一幕，浑身一个哆嗦，脸色一变。花鸢轻啜了一口道：“现在知道怕啦，我告诉你呀，这彩悦楼前后被放过木桶的人不出五个，就两个活了下来。”
　　梦蝶心中一跳，问道：“姑娘她……”
　　花鸢白了她一眼，打断道：“你想什么呢？咱家姑娘可是这彩悦楼的金主儿，八姑算什么东西！连五姑娘看见咱家姑娘都得曲意逢迎。你被姑娘带回来，以后自然是姑娘的人了，我就告诉你好了……咱家姑娘那是连皇上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青梦大家，那些王公贵族想见识见识姑娘一舞，都得先问问姑娘心情如何。”她越说越激动，像是在说自己一般，满脸的得意。
　　梦蝶自得知救自己的女子便是云凤儿之后，满是仰慕之情，此刻听花鸢夸赞自家姑娘，心驰神往的好似云凤儿便在眼前。
　　“你个小丫头，又在胡吹了。”云凤儿顛骂的声音响起，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梦蝶，喜道：“你醒了？”
　　梦蝶回过神来，连忙就床而拜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梦蝶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云凤儿娇笑着，扶她躺好，说道：“救命之恩嘛可不用你报，更不用你粉身碎骨，只是看着你脸蛋儿长的还不错，我这身边倒还就缺了你这么一个性格刚硬的丫头。”
　　梦蝶愕然半响，嗫嚅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呀……”
　　花鸢将裹了火炭的手炉递给云凤儿放在双腿上，听到梦蝶的话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插话道：“傻瓜，姑娘即然收了你进门，自然会教你的了。”
　　云凤儿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嘴，笑颜蔓延开来。梦蝶思绪千转，呐呐地问道：“跳舞？”云凤儿没想到她思付这般久只问了这两字，“噗嗤”一笑点头道：“是呀，你想学吗？”
　　梦蝶想也没想，摇头答道：“我不想学。”
　　云凤儿抬头与花鸢对视一眼，均看见彼此眼中的惊讶。花鸢不满道：“姑娘的舞技那可是多少清倌人、家娘子想求也求不得的，你居然还不想学？”
　　梦蝶抱歉的看了看花鸢，低下了头去。云凤儿充满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单凭“花青梦”这三个字就能令无数娘子追捧，更别说求得她教授一招半式便能随随便便的成为一楼花魁。连花鸢这小丫头求了几年她也不肯传授，这下倒好，第一次开口问人，便被这不知死活的丫头给拒绝了。
　　云凤儿却不生气，倒是倍感兴趣的凝视着她，笑问道：“那你想学什么呢？”
　　梦蝶抬起头来，扭捏了半响，用着很轻很轻的声音答道：“武功。”
　　云凤儿看着她一脸的犹豫，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梦蝶因她嘲弄的神色，渐渐变得决意起来，这坚毅的神色如同昨日在教坊首次见到的充满着戾气。云凤儿这才发觉此少女不可小觑了，正色道：“为何想学武功？”
　　梦蝶答道：“学了武功，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云凤儿愣了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想想她终究不过还是个孩子，摇着头笑道：“梦蝶呀，你可知女人最有用的武器是什么吗？”看着梦蝶充满疑惑的目光露出一抹动人的笑意，“对于一个女人而言，美丽和智慧才是最好的武功，当你两样都学会了，那时候只有你欺负人，而不是被人欺负。”
　　梦蝶惊疑不定，显然不甚明白她的话，云凤儿浅浅一笑，叹道：“世人只道有花青梦，却怎知花非花。”说罢从腰带中摸出六根白羽尾毛的银针，反手一挥，仿似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六枚银针齐刷刷的钉在了她身后一丈远的妆台楞子上，并成两行煞是好看。
　　在梦蝶失色的神情下，花鸢抗议的声音中，冷冷地说道：“待我从丞相府回来便送你去一个地方，没有那个地方就不会有今天的我！还有，你既然入了我的门，就不可随花鸢叫我姑娘，从今而后，我便是你的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