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三章 ...
-
依然是在书房中，看着季雪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又一件物品的问题，谢尹玦深深地觉得，不把这样的人才拉拢到谢家，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祖父和父亲。
如果说第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让他明白了对方的沉稳处事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彻底地认识到了季雪在专业领域内的绝对权威与优秀。什么有问题什么没问题只需一个照面她就能看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三两分不确定也能在一两天内解决。而最让谢尹玦放心的是，每天处理了些什么东西她都会进行记录，并在名单上附上简洁明了的说明。
这般有效率又负责的行事作风，实在是让谢当家忍不住称赞一声：真让人省心。也正因为如此，原本只是单纯利用对方剩余价值的青年，开始认真地考虑起将人拉拢到自己阵营的事项来。
看着季雪又在单子上写写画画，谢尹玦伸手在她那张单子的抬头上点了点，好吸引她的注意力。看到对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他收回了手，顺势支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手指随意地在脸上点了一下。
“等过几天再汇报也一样，不用那么着急的。”
“习惯了。而且，任务完成以后，协会也要报告的。”
协会也要报告？！谢尹玦有些吃惊。对面的小姑娘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惊讶，很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头继续写去了。
“协会会根据任务完成的数量、还有具体的情况，来给加入的术士进行等级评定。级别越高的术士优先权越高，承接的任务难度也越大。所以报告书是一定要交的，协会里也有专门的部门负责这些。”
听到这样详细解释的青年点了点头，然后立刻将问题指向了他最感兴趣的方面。
“那么，你的级别是多少？”
笔尖在纸面上摩擦的沙沙声突然中断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响了起来。又过了大概两分钟，季雪像是终于写完了今天的内容，抬起头挺起腰，慢慢地把手中的笔搁在了茶几上。分明是很轻微的咔哒声响，但在女孩子格外平静的表情之下，莫名就显出了非常严肃的气息来。
“我是A级。”季雪这么说着，伸手将写字用的笔和文书整理了一下。她讲话的时候正看着手里的汇报单，下垂的睫毛掩去了黑色瞳孔内所有的情绪。
直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谢当家微微勾动了一下嘴唇。他托着脸的手指挪动了点位置，堪堪遮挡住了他有些上扬的嘴角。
“居然是最高级啊……该说是意外呢？还是该说荣幸呢……”
啪一下把整理好的单子往茶几上一放，季雪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不是最高级。A级的上面还有S级，只是数量很少罢了。”
“嗯哼？这样啊……”手指无意识地在眼角附近摩挲，谢尹玦也垂下了眼帘。与对面的女孩子一样，他眼底究竟闪烁着怎样的情绪，没人能够看的清楚。
对面的季雪瞥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没发现有哪里不对。等到把单子都理好了，她就伸手将那些文件放到了旁边的茶几上，然后转过身，想要拿过自己的茶杯来喝茶。然而手伸到一半却突兀地转了方向，径直朝着茶杯旁边空无一物的地方探了过去。
谢尹玦依旧用手撑着脸，看着小姑娘伸出食指和拇指，做出一个夹着什么东西的手势来。但是看她两根手指几乎捏在一起，青年就立刻否定了先前的猜测；再仔细看看他就发现，那不是夹着什么，而是拎着什么才对。只是，看这架势，她到底拎着什么东西？
清楚自己再怎么看也看不到，青年干脆地挪开了视线，专心喝起了茶。而坐在他旁边椅子上的女孩子似乎又听她手里的东西说了些什么，过了几分钟才做了个放下的手势来。眼看着对方的视线依然追着那看不见的东西往旁边游移，谢尹玦忍不住挑了挑眉，故意把手里的茶杯往对方视线游走的方向放了下去。
因为突然映入眼帘的茶杯而抬起了头，季雪疑惑地唔了一声，随即用手指在空无一物的地方推了推，似乎是在鼓励什么人的样子。这样接连的两个小动作让青年微微皱起了眉头，似是有些不愉快的样子。他抬起手，手指轻轻敲击了下面颊；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里依旧带着点笑音。
“看什么呢？”
他的声音刻意地压低了些，却平添了几分亲昵和随意。这样的语气让季雪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微蹙的眉头似乎是在疑惑着他的举动。而眼见女孩子露出这样的表情，谢尹玦有些不快地扬起了眉梢，然后又在看到对方玩笑讨饶的吐舌头的小动作里平复了下来。
吐了吐舌头，季雪小小地拍了拍胸口。她的视线很快地往刚才的方向游移了一下，随即又挪了回来，食指抵在嘴角，稍稍歪了一点头。这个动作只维持了一两秒，很快，女孩子就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谢当家，欺负小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噎了一记，谢尹玦只来得及发出一句疑惑的啊声，就猛然从眼角看见有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
神色瞬间一凛，青年飞快伸手，抓过茶几上叠着的几张白纸，随即在那不明物体即将击中面部之前挪开了身子，准确地拦截下了袭向自己的暗器——隔着几层白纸。拦下“暗器”的青年眼神像刀一样投向对面的女孩子，却发现对方依旧是一副语笑晏晏的模样，没有半分不自然的表情。狐疑地低头去看，青年在看到被白纸包裹在中间的橄榄的时候，忍不住地抽了抽嘴角；一旁的季雪眼尖地捕捉到了他的这个表情，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而察觉到谢尹玦的眼刀子飞了过来，她急急捂住了嘴扭过头，却依然掩盖不了抖个不停的肩膀。
“先说清楚，不是我干的！”看青年的眼中仍存怀疑，季雪举起两手，郑重申明道。她探过身去，捻起那枚橄榄丢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吃了起来，再开口时的声音也含混了不少。
“是你自己拿杯子挡了人家的路。人家要报复你难道还是我的错？”
挡路？诧异地瞥了眼季雪，谢尹玦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他看了看放在茶几上的两个杯子，面色有些古怪。
“……从前我可没遇到过这种事儿。”
季雪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用纸巾掩嘴吐出了橄榄核，然后大力地点了点头：“正常的。你应该属于比较敏感的体质，大概和你干的活有关吧？对这种东西，你虽然看不到，但却会本能地避开。”
谢尹玦闻言，狐疑地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眉头皱了起来：“我一点也没有感觉……”
“所以才说是体质问题啊。或者说，是本能。”
又看了眼全没当回事的小姑娘，谢当家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那瞬间的纠结很没有意义。
“等一下，既然是体质问题，那么难道说……”
看了他一眼，季雪很大方地点头肯定了他未尽的话中意。
“对啊。既然有像你这样的敏感体质，就有比较迟钝的体质。那种人一般都比较倒霉就是了。”
你该不会以为精怪什么的，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吧？
“不。在遇到你之前，我可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再次重复了一遍，谢尹玦将杯子从茶几上拿起来，浅浅地抿了一口。而季雪则从桌子上放着的碟子里又拿出一枚橄榄，伸手递给了不知道站在哪里的精怪。
于是，在认识季大姑娘前，从未见过妖精鬼怪的谢大当家，有幸见识到了足以让人失声尖叫的一幕。
在除了茶具、碟子等空无一物的茶几上，忽然就像是有小小的人伸手接过了季雪递过去的橄榄。呈现出脱水后的绿色的果实悬浮在离桌面不远的半空，时不时晃悠两下；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上面有规律地出现了几个牙印，似乎是抱着橄榄的小人正在努力地啃着一般。
嘴角抽了又抽，谢尹玦忽然对一边若无其事的女孩子产生了由衷的佩服。
老是看着这种非人的存在，看着和常人不一样的世界，居然还没有崩溃，也没有露出马脚，真是考验演技和定力。
“看你老是和他们聊天……到底有什么可说的……”
看到那枚橄榄飞快地变成了橄榄核，谢尹玦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些不解。但季雪显然是早就习惯了，因此只是淡定地接过了橄榄核，扔到了一边的烟灰缸里。
“他们能讲的故事才多呢！比一般的故事有趣的多了。”略略抬高了声音反驳道，季雪皱起了鼻子，她很不满一样地眯起眼睛盯着谢尹玦，手一指那个他看不见的精怪。“就是他这样的，年龄也比一般人要大多了，能讲的事情自然多。”
对于季雪的表现，青年只是默默地放下茶杯，淡定地回了一句话。
“别指了，你指了我也看不见。”
被这太过淡定的一句话给打击到，季雪咕唔了一声，愤愤然鼓出了一张包子脸。看到谢尹玦伸手来戳，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啊呜一口咬了上去。只是她动作到底慢了一拍，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准确地收回手指躲过了一劫，然后再伸手继续戳。
……你够了喂！
虽然精神上很想大力掀桌，但季雪的实际动作却只是无力地抬手掩面，好掩盖自己一脸的囧然。
看到她这个样子，谢尹玦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听到他的笑声，季雪就气的更厉害，开始愤愤地嚼橄榄泄恨。而看到她这种表现，谢小爷就笑的更加厉害，如果不是还顾忌着形象，他大概就要捶桌子了。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啦！”
被笑成这样，季雪终于还是炸了毛，一巴掌拍上了太师椅的扶手。而谢尹玦见她似乎是快要恼羞成怒了，这才拼命忍住了笑，颤抖着声音开了口：“没…没什么好笑的……”
这样的一句话，在他依旧抖个不停的肩膀面前，显然毫无任何的说服力。而看到他这样的表现，季雪的肩膀也抖了起来——纯粹是给人气的。她抬起了手，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枚橄榄核，做出想要丢出去的架势；然而她的手抬了又抬，最终还是愤愤地把手放了回去，哼一声扭过了头去。
“哈，我道歉，我道歉……”一手揉着肚子，谢当家咳了好几声，才算是把声音给稳下了一点儿，“那么，这一位……有什么故事能讲给我听听？”
听到他这句话，季雪转回了头来，脸上的怒气被困惑给取代。她稍稍歪了歪头，有点不确定地说道：“你，想听他的故事？”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谢尹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反正也没事，听来就当消遣时间咯。”
季雪皱起了鼻子，视线又往刚才的地方看了过去。在听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开始慢慢地讲起了精怪的故事。
它第一个感受到的东西，是瓷器匠人的手。
那时候，它还只是一块普通的泥，慢慢地在匠人的手里被塑出了形。它看不到东西，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那个制作出它的匠人总是在笑，似乎，是因为他的家乡来信，说他的妻子即将生育的关系。偶尔，它能听到匠人笑着自言自语，说即将在它们身上绘上的图案，实在是个大大的好兆头。
究竟会是怎样的图案呢？它想。如果有了确定的形态的话，它就更容易幻化出形体了。到那个时候，就不仅是听，说不定，也能够看到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它和那些一同被制作出来的兄弟们，一起被送进烧的滚烫的砖窑，一点一点地去除掉水分，烧纸出样子来。窑里很热，但它并不觉得有多难受；它不是人类，它还只是一个刚刚醒过来的物灵。
烧制完成之后，它被取了出来。那个时候，它觉得，自己应该是期待着的，期待着自己变得光滑洁净的表面上，被绘上美丽鲜妍的图案。
各种不同的色料被研细调和，芸香油的味道在作坊内飘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它，它就要被画上纹样，真正的完成了。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它终于等到了匠人来到自己面前。它闻着调和色料的香油的味道，感到一种深深的兴奋与战栗。
然后，它忽然听到了极细小的声响。
啪嗒，啪嗒……似乎是小小的水滴滴落的声响，不间断地响起。它感觉到有几滴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滚烫的水珠，让它忽然觉得被烫伤般的灼热。
有淡淡的咸味混在其中……那水珠，似乎是谁的眼泪。
细小的声音与画笔搅动颜料的声音混在了一起，随即有湿润的笔触落在了它的身上。笔一下一下地动，它却分明从颜料的味道中，分辨出了与刚才同样的咸味。
最后一笔画完，它被匠人放到了一边；然后，它们被送进炉内，进行又一次的烧制。
当它们终于完成的时候，匠人用颤抖的手指拂过它身上的花纹，终于哭泣出声。
他的妻子，因为难产而亡了。
“他说，那个时候，他才发现，人类的眼泪，甚至比窑炉里的火焰，还要来的灼热。”
清冷的声音为这个故事画上了句号。季雪端起面前的茶杯，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上的图案。
白色的杯子上印着的，正是一副百子千孙闹春的图样。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