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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闲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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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陵王杨俊于狱中被鸠杀,消息传出,北齐朝野忠勇之士皆哀,不少人更是指责北齐帝忌惮永陵王功高盖主,所以将之杀害。北齐帝震怒,下令逮捕议论者,一时邺城内外人人自危。
朝臣纷纷上书,面对雪片般的奏章,北齐帝束之高阁,因为至永陵王之事后,钱淑妃竟一次也未展颜,北齐帝为了博佳人一笑,使尽了一切花样,但钱淑妃始终不开颜,为此,北齐帝不惜杀人,不是将人用马鞭活活抽死,便是用小刀将肉割下痛死,折磨之手段令人发指,内有一人实在无法忍受,便大骂钱淑妃道:“奸妃,你不得好死!”
北齐帝气急了,欲要亲自动手,却见钱淑妃一改往日的泠若冰霜,竟急切的走到那人跟前道:“你再说一遍?”
那人啐了她满脸的血,狠毒的咒骂道:“奸妃,你不得好死!”随即咬舌自尽。
钱淑妃不但不生气,还展颜一笑,说道:“奸妃又如何?”她只要他说一句:我心里有你,那么她便饶过他,可他宁愿去死也不愿说,他只有他的国,只有那个死去的女人,既如此,那么他便下地狱去陪她吧,她再毁了他的国,然后到地狱生生世世的缠着他,他休想摆脱她。
想到这里,她只觉心头快活极了,咯咯的笑出声来,那银铃般的娇笑在凄惨的喊叫中说不出的诡异。
崔子渊出使归来,带回了永陵王杨俊被害的消息,朝廷上下喜悦的同时,又是一阵唏嘘。
身居西山行宫的萧衍,换上素服三日,向东方焚香祭拜。
时值深秋,秋风乍起,白云飘飞,草木尽皆黄落,大雁结对南飞,西山行宫也多了几分萧瑟之感。
元真极爱秋的静谧,如今又有萧衍在旁陪伴,暂时远离了勾心斗角,竟觉快活极了。
萧衍宠她,从京城王府里运来奇珍异宝供她挑选,见她不爱,便想方设法的博她一笑,更是低声下气的哄她。
元真慢慢的招架不住了,每日两人不是弹琴作画,便是携手出游,扶栏观鱼,花下醉情……此时菊花正盛开,红之冷香,粉之淡香,黄之浓香,与秋海棠的氤氲清香交织弥漫在行宫里。
这日天气回暖,阳光普照,颜秀骑马来西山行宫,因见镜花水月笑嘻嘻的在栏杆上晾手绢,于是问两人:“王爷去了哪里?”
水月指着花园的方向笑道:“王爷与谢娘子游园去了。”
颜秀便往她指的方向走去,遥遥便见一对红衣男女依偎一起,背对着他坐在一颗树下的芙蓉簟上,簟上放着褥垫,一张七弦琴,一管洞箫,以及一张海棠式的小几,几上摆着茶具酒器,和一些小点心,而簟外还摆了一个小巧的红泥炉子,正冒着袅袅轻烟。那树躯干壮硕,树冠遥望如帝王车盖,然叶子一片不见,惟有满枝的繁花,粉白娇艳,秋风拂过,花瓣纷纷离开枝头,轻盈洒落了一地。
两人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么,笑声渐起。颜秀刚要开口,便见那女子转过身来,那绝美的模样不是别人,正是谢元美,见到他,微微惊讶,微笑道:“颜将军来了。”
她的声音不复当初的清脆稳重,而是清脆中透着股女子的娇软,好听得紧。
萧衍转过头,笑道:“今日怎么来了?”
颜秀走上去道:“过来瞧瞧元美。”
这时元真已将褥垫放在小几对面,颜秀道谢后坐下,问道:“元美身子可痊愈了?”
萧衍道:“倒是痊愈了,以后小心些保养便无事。”
颜秀知道她还是伤了根本。本欲对她说些安慰之词,却见她侧身坐在萧衍身旁,一手撑着身体,一手用火钳慢悠悠的夹起一旁的红叶,放进火炉下方燃烧,她姿态慵懒而优雅,既妩媚风流,却又觉雅人深致,这本是对立的气质,竟叫她完美的融为一体,夺人眼球。她那身与萧衍如出一辙的宽袖长袍,红得含蓄,不盈一握的腰间系着一根丝绦,头上松松挽着纂儿,除了别着一小朵黄花,通身别无他物,红裙下的嫩绿锦履若隐若现,叫人看得心痒难耐。
颜秀费力收回目光,微风拂来淡淡的酒香,遂戏谑道:“二位今日好有雅兴,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只可惜有酒无蟹,叫人遗憾!”
萧衍手撑地,歪着身子道:“她身子不好,凉东西不能多吃,你若要吃,便叫下人烹了来。”
颜秀忙道:“倒不必了,只讨一杯美酒就可。”
此时酒已温热,元真提起酒壶,将惟有的两只翠羽觞徐徐斟满,向颜秀道:“请。”
颜秀捧起觞,然后一饮而尽,说道:“温雅柔和、怡神舒畅,这可是惠泉黄酒?”
元真含笑道:“你可猜得真准,想必平日里可没少喝酒?”颜秀笑道:“酒为欢伯,除忧来乐!”
元真笑了笑,将剩下的一只翠羽觞捧给萧衍,说:“知你早嘴馋了,给你。”
萧衍见她说话那般稠密,含着一股调皮的小女儿态,心里柔情万千,笑道:“我早已看饱了。”说着拿起酌了一小口,将剩下半杯递在元真手内。
颜秀见两人态度亲昵,说话也大有深意,竟似旁若无人,微微的有些尴尬,便低头喝酒,暗想许好事将近。
三杯两盏淡酒后,萧衍问道:“如今朝廷可有事发生?”
颜秀今日本就是为了这事而来,便正色道:“陛下有复立废太子之意。”
元真微微惊讶,萧衍却淡淡道:“我早已料到陛下会如此,当日废太子之因,一来公孙后暗中联络重臣相逼,二来帝王皆多疑,立萧宸为太子,乃他甘心情愿赏赐,而太子却私造兵刃,这是犯帝王大忌。”
元真听了这话,不由想起一部现代的宫廷电影,太子死后,皇帝有意立另一位皇子为太子,但这位皇子竟提前谋反了,事败被杀,皇帝说:“我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就不能抢。”
帝王家,父子、兄弟再相爱,也爱不过权利。
颜秀道:“废太子后,不少大臣都上奏请立荣王为太子,因此陛下怒斥荣王结党营私,后来陛下私下召见太傅薛永志,透露想复立秦王为太子之意,薛永志当时便说‘秦王骄狂放纵,声色犬马,不足为储君,且私下还有龙阳之癖,将王妃当成了摆设,也不足以承嗣位,’陛下并不死心,又问秦王可否有救,薛永志说‘臣虽做秦王师傅不长,但对他还是比较了解,若复立秦王为太子,必先使之清心寡欲,方可复立,如今且不可操之过急,’所以并没有将陛下复立秦王之意告知群臣。但没过半月,陛下便召见了我父亲、崔颢等大臣,开口说‘朕春秋不多……废黜太子后,政务繁琐,又无人分担,以至劳累不堪,诸位大臣皆肱骨之君,可择一皇子为太子,’不少大臣皆推荐荣王,陛下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所以并未表态,后来给大臣的回谕说‘储君事关重大……荣王未曾经历政务,性仁懦,不足以为太子,’陛下的意图,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除了韩毅等大臣上奏复立秦王外,其他大臣不敢表态,陛下再三逼问,崔颢便说‘立储之事,应陛下乾坤独断,非我等臣子所能言,’今日我出京时,父亲让我转告王爷,陛下恐不久招你回京,拥护秦王复登储君之位。”
萧衍神色如常,淡淡道:“这事本王是避不过去的。”
颜秀点头道:“当日册立秦王为太子,王爷功不可没,而今想复立秦王,陛下定会以王爷出面压制大臣。”又道:“今储君之争越发激烈,不管秦王登基,还是荣王,必都不容王爷,王爷还是要早做打算。”
萧衍点头道:“如今情势于我不利,还不如静观其变。”
元真赞同道:“如今秦王、荣王可谓两虎相争,要麽有一伤,要麽两败俱伤,王爷动不如静,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颜秀点头道:“这样也好。”说完,又看了眼萧衍,起身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京了。”
萧衍意会,向元真柔声道:“你先在这里,我送送他就回来。”
元真明白他们是有话要说,却当着自己不便明讲,于是点头目送两人离去。
两人走出园来,颜秀一向与萧衍无话不谈,并无多少忌讳,遂直接问道:“谢元美到底是什么来历?”
萧衍自然试探过,元美只说出身谢家旁支,早年不容族人,于是来到北齐,依他的经验来看,这来历半真半假,可信也不可信,但他却不在意,他要的是她的人,而不是她的背景,于是道:“不管她什么来历,她都将是我萧衍的王妃。”
颜秀听了道:“王爷既信她,秀自然信之。”说完,四顾一瞧,方说道:“我来时,张长史让我问王爷与王家联姻之事,可有考虑好,如今王爷既打算娶元美,想必已是放弃这桩事了。”
萧衍点头道:“你可回去告诉张政,联姻之事作罢,本王稍后回京,会向陛下请旨赐婚。”
颜秀笑道:“那秀先恭祝王爷。”说毕,走出行宫上马离去。
萧衍朝原路返回,见元真侧卧于芙蓉簟上,右手撑着头入梦而去,呼吸清浅,娇袅不胜,残红落了满身,许是吃了酒,如玉般剔透的脸颊染上了浅浅的胭脂,如斯美色,他悄然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
微风将元真拂醒,见对面盘腿而坐的萧衍正神情专注的雕刻,袍摆上到处是木头碎屑,落花沾了发梢和衣襟,偏偏又一阵风刮过,把树头上的粉白吹下一大片来,落得到处都是,一片恰好沾在元真睫毛上,微觉痒,于是将袖拂落,不曾惊动了萧衍,抬头道:“醒了。”
元真点头,看着他手里的木雕,坐起来一面揉麻木的右手,一面问道:“你雕的是什么?”
萧衍吹掉木雕上的碎屑,递将给她。
元真接过来,竟见那巴掌宽的木头上雕刻着一个睡美人,细看那模样,可不正是自己,抬眼间,恰好对上他灼热的凤眸,只觉一颗心跳得飞快,不自在的又低头看那木雕,只听他轻声问道:“像不像?”
元真避而不答的问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功夫?”
“我母亲教的。”
萧衍声音很轻,却叫元真听出了一丝怀恋,萧衍生母已逝,而今自是不便相问,于是笑道:“徒弟这般厉害,可见太妃之功。”
萧衍淡笑道:“我母亲是鲜卑人,姓拓拔,本是皇室,只国家被前朝太祖所灭,当时她的先祖还是太子,由几位大臣保护而得以保存,从此隐匿民间,伺机复国,但巨鼎已失,复国谈何容易,子孙也一代不如一代,到我母亲这辈,不过就得她一个孩子罢了。”
元真思及自身,竟无话可说。
萧衍提起酒壶,自斟自饮,元真正欲相劝,却听他道:“我母亲姿容绝代,本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但可惜出门时风将面纱吹落,正巧被父亲看见,于是后来母亲就成了父亲的贵妾,直到陛下母亲去世,我母亲便成了继室,日子过得倒不错,只后来生我阿弟,竟难产而死。”说完不久,只见风吹得急了,便道:“你身子不好,我们回去吧!”
次日一早,果如颜秀所言,萧道合派人来请萧衍立即回宫。萧衍只得留下萧归,负责送元真回京。
镜花水月不过收拾从王府带来的行礼,饶是如此,也忙了大半日。
因回京人多口杂,元真依然恢复了原来的男子装扮,坐上马车回京。
这辆马车是萧衍专用,舒适大气,并不颠簸,元真掀起帘子里看了会儿风景,便觉倦意袭来,不知不知就闭上眼睡去,不知多久,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求救声,连忙掀帘问道:“发生了何事?”
车外的侍卫忙回道:“前头有一位华服郎君拦下了马车,说是遇到了强盗,被抢了马匹,求我们带他入京。”
元真皱了皱眉,京城近郊,乃天子脚下,哪里会有强盗,纵使有,这强盗也必不简单,至从沙漠那事后,她便谨慎了几分,于是道:“告诉萧总管,给他匹马就是,不用理会。”
那侍卫忙打马上前,不久萧归过来道:“那人是秦王府上的孙小史,他要见您,郎君见是不见?”
元真并不欲招惹麻烦,但只对方既然是秦王的人,此次若不相救,依着他那性子,若一旦回京,必定有许多麻烦,只得道:“让他过来吧。”
孙小史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向她道:“可否让我上车?”见她点头,才坐了进来。
元真见他头发凌乱披散,脸上衣裳染了不少血迹,本来他肤色极白,又长得秀美动人,而今虽狼狈,但那风姿不减反增,嘴唇紧紧的抿着,显得十分倔强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