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014》琉雾

5、Chapter 4

　　我不知道如何用一种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很无助，很恐惧，比第一次睁开眼，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时还要来的害怕一千倍一万倍。我从没有想过会失去金，我一直认为我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可他却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毫无生气地倒在血泊里，没有站起来了。
　　“金……金……你醒醒，看看我啊金……”我抱这他染满鲜血的头，在黑暗里一边一边大声呼喊。我痛恨我是机械人，无法哭泣，无法留泪，无法寻找到这份恐惧的宣泄口。
　　子弹打穿金的胸口偏下方的位置，虽然没有直接打中心脏，可那一枪对于人类这样脆弱的生物来说，已经是致命的。
　　“金……金……”
　　金突然剧烈咳嗽两声，呕出大量鲜血。
　　“金，金！”我浑身都在颤抖，急忙抹开他嘴角的血液，可我根本跟不上鲜血溢出的速度……
　　我抖着声音说：“金……金，别怕，我带你到医院……你会好起来的……”
　　说完，我扶着他要站起来。金却抓这我的手臂，摇头笑笑，睫毛上的血滴顺这眼角划出一道血痕：“不用，这种伤……去医院也救不回来的……”
　　“不，金，不会，我们找最好的医生……你一定会活下去……”好痛苦，我痛恨自己的无力。我将金背在背上，使出全力往巷子外面跑。
　　“我们回家……带我回家……”金有气无力说，“把我带回去……我不会死……”
　　“怎么可以回家！我们要去医院啊，你能被治好的，不能放弃！”我背着他跑出巷子，进入空无一人的酒店停车场，将金放进后车坐内。
　　昏迷中的金脸色苍白得可怕，刚倒下，血液就开始蔓延，染红了白色的沙发。似乎感觉到动静，他迷迷糊糊说：“快带我回去……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跑到驾驶座开车，抖这手发动引擎，说：“不，我们不回家，我们去医院。”
　　手臂冷不防被抓住，我回头，就见金一双碧蓝的眼通红一片，捂着腹部的伤口，瞪着我艰难地说：“回家……我不会死，相信我！”
　　我抿这唇，想哭又无法流泪：“金……”
　　“听话，我不会死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是不是……”
　　相信他？可是这样的伤……
　　我一咬牙，发动引擎，脱弦的箭般，“嗖”一声开飞出去，朝别墅的方向驾驶而去。
　　是的，金没有骗过我，他说他不会死就一定不会死！
　　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横冲乱撞，我透过后车镜，时不时看看金的情形。
　　他很痛苦似的瘫倒在沙发上，浑身染满鲜血，一张向来柔和的脸孔因疼痛而紧紧皱成一团。

　　天空开始下雪了，飘飘洒洒的旋转在空洞的黑夜里。一片片，一朵朵，就像金第一次带我回家的那个雪夜。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场景，他站在别墅门前，似乎溶入进了满世界的白雪里，在我空白一片的记忆中留下最温暖的声音。他对我伸出手，说：“014，这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哥哥，或者父亲。”
　　那时，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对于眼前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感到轻微的恐惧。
　　他很温柔地对我微笑，将我的双手握住，将我带进屋子。他说：“我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他的手是那样温暖，和我的完全不同。就是那一双手，创造了我，是我的整个世界。
　　而如今，那个说要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正满身鲜血地倒在后车座位里。我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痛苦，感受到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同时也感受到，我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坍塌……
　　我将车子驶往郊外的别墅。出了市区的时候，人群也开始逐渐稀少起来，公路两侧昏黄的路灯照耀地面的积雪闪闪发光。
　　再行使一段距离后，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影了，全世界都沉寂下来，独独能听见金因为痛苦，而变得异常困难的呼吸声。前方一片披着雪衣的杉树中隐约能见金的别墅，尖尖的屋顶，以童话中城堡的姿态伫立。
　　我像抓住了救命草，说：“金，金，到了，我们到家了！”
　　我将车停在别墅门前，冲下车，俯身进入后车座，我将金搀扶起来，进到别墅里。金的血那样红，泼洒在雪地里，跟着金一路蜿蜒。那样刺目，那样灼热的痛……
　　我说：“金，金别怕。你还记得吗？你教过我治疗的方法，我能给你治疗的，你不能放弃知道吗？”
　　我将金半背着带进屋子，金艰难地说：“卧室……把我带到卧室去……”
　　“卧室……好，我们去卧室……”
　　我不知道金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去医院，为什么要回家。我的脑袋已经一片空白了……这样的枪伤，我根本就不会治疗！
　　我要失去金了，对吗？
　　我将他背上楼，他的鲜血顺着我的脊背一路滴落而下，在地板上砸出让人心碎的血花。
　　就在我即将进入他的卧房时，他突然将我推倒在地，径自艰难的进入房间，“碰”地一声，将房门砸上，上了锁！
　　“金，金！你这是干嘛？！金！”我冲到门板上，使劲垂门，砸得房门“碰碰”作响，我大叫着，“金！你快开门，金！求求你快把门打开，我要给你治疗啊！”
　　房门背后是一片寂静，金没有来应门。
　　“金……金……求求你，开开门……金……”我多想我能哭泣，我多想我能寻找发泄口。但是我是机械人，流不出眼泪的机械人。就像有个很锋利地东西一直逼着我，我苦喊不出来，出口堵住了，只有活活憋死……
　　我喊叫着，呜咽着，无力地顺着房门划跪在地上……
　　金，为什么会这样，金……
　　我只是想保护他，我只是想留住他，我只是想陪着他……我多希望能用我的生命去换回他，如果上帝真的疼爱人类，那么我乞求他，请他把金还回来，我愿意用我的意识我的生命我所有的一切，同他交换……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渗透人心的寒冷。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的他、站在别墅门前握着我的手的他、在雪地里堆雪人的他、搂着我跳舞的他，这些所有的他，全部在我的眼前，如玻璃般碎成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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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跪在地上，从喊叫，到呜咽，到呢喃，最后到平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中途的时候，我隐约还能听见房门后“咚咚”作响的动静，但到了后来，里面已经是一片死寂了。
　　金，会死吗？
　　金，死了吗？
　　黎明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外面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就像我的心境，没有了任何波澜。
　　我蹲在金的房门前，把自己想做一只看门的狗，哪怕主人死去了，依旧要守在他身边。
　　我迷迷糊糊地抬起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金的血液，经过一夜，血液已经干涸，沾在手掌上，如玫瑰般，是骇人的深红……
　　我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无可奈何，扯开嘴角，露出的却是撕心裂肺后的疼痛。我抱住自己的脑袋，在冰冷的环境中呜咽……
　　“喀哒”房门毫无征兆的在身后打开了。我浑身一僵，一点一点回头。刚好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第一缕阳光射进屋来。
　　金背光而站，高大挺拔的身影被阳光勾勒出淡淡的金光，他的脸隐匿在光晕中，昏花一片，看不清楚表情。
　　我睁大眼睛，一股让我窒息的喜悦升上来：“金……”
　　然而，金却突然朝我扑过来，天旋地转后，金骑在我身上，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随之而来的，是刺鼻的血腥味。
　　他浑身染满干涸的鲜血，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凶狠表情。他掐着我脖子的双手一点一点收拢，碧蓝的眼睛一片血红，他喘着气，恶狠狠地说：“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我沉静了。心里感觉只要金活着，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说：“金，我是014，是机械人，脖子不是我的致命弱点。”
　　金愣了愣，空洞的碧蓝瞳孔渐渐有了焦距。
　　我抽出腰间的手枪，拉下金的一只手，将手枪塞进他手里，抵住我的左胸膛。我说：“这里，你将最核心的部分放在了这里。只要把这里打穿，就能杀死我。”
　　金的瞳孔有了光彩，凶狠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以往的温柔。他伸手捧住我的脸，音色有些颤抖地确认：“0……014……”
　　“是我。”
　　“014……”他呢喃着，之后露出了苦涩的微笑。他捧住我的脸，然后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
　　他的嘴唇是颤抖的，冰凉的。
　　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了。
　　我抱住他的腰，问他：“金，你没事了吧？”
　　他点点头，从我身上爬起来，跌坐到在一边。他按住脑袋，发出低低的苦涩的笑声，金发遮盖了美丽的眼。
　　“金……”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平静了，抬起头来对我说：“014……你去把我的房间收拾收拾。”他站起来，扶着墙壁朝楼下走，“我先去洗澡，你找件干净的衣服过来，然后把地板上和车里的血迹弄干净……”
　　“金……”我闭了嘴，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去询问金的伤口是怎么好的。没错，刚才金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金受的枪伤已经痊愈了。只是一个晚上，金就已经像平时一样，没有丝毫的伤痕……可是我不敢去问他，金给我的感觉很糟，好象我若再多问一句，他就有可能会崩溃……

　　我进了金的卧室，打算先给他找件干净的衬衫。虽然有了准备，但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金的卧室已经不能用乱七八糟来形容了，满地都是鲜血，雪白的被单更是被血液染成了刺目的红色，房间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全部成了碎片。桌子倒了，椅子掀了，金前天打印出来的资料仍得满地都是，甚至连窗户的玻璃都被砸得粉碎……一片狼籍，就像身处在废墟里。
　　我绕过这堆废墟，走到唯一完好的衣柜前，给金选了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和西裤，然后下楼，将衣服放到浴室门前。我说：“金，我把衣服放在门口了。”
　　金回应我一声之后，就没有再说话。
　　我按照金的吩咐，将整个别墅里里外外打扰了遍，所有的鲜血擦干净了，金房间里那些破碎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然后我出了别墅，把轿车擦了个干净，还喷了除臭剂，生怕被人闻出血腥味。昨晚下了一整晚的雪，雪地上原本应该有的血迹已经被掩埋，但我不放心，又将雪从新扫一边，才放心地进了屋。
　　金已经洗澡出来了，穿着我为他选的白衬衫，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柔软的金发还沾染着点点水珠，顺着光滑柔和的脸部线条低落进领口里。
　　“金……”
　　金睁开双眼，疲惫的碧蓝瞳孔朝我看过来：“全部都清理干净了吗？”
　　“恩。只是你房间的玻璃窗、椅子还有台灯得重新换新的了。我说，“需要我等会儿去买吗？”
　　金想了想，说：“不用了，等过几天风声小点了再去吧。”
　　“恩，好的……”我看着他，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却无法问出口。
　　昨晚袭击他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袭击他？为什么他中了枪，能这么快就痊愈？为什么……
　　“014……”金看着我，对我伸出手，“过来，014。”
　　我将双手放在他手心里，被牵到他面前，金把头抵在我腹部，深吸口气，疲惫地说：“就这样让我歇一会，014，我很累……”
　　“金……”我将手放在他脑袋上，顺着他的金发一遍一遍地抚摸。许多人都说，这样可以起到安抚的作用。
　　金低低地呢喃：“014……你只是014……”
　　是的，我只是014，我只是台机械。正如金所说的：我不过就是个机械人，别妄想能和人类产生感情。
　　金是我的主人，只要他还活着就好，我不需要问他为什么会活着，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依旧能安然无恙。
　　纵使有着人类的血肉，我也只不过是台机械。
　　可是，我却开始痛恨自己是台机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