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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来人何往,蝶影迁芳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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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州有个女子,很出名,但她之所以出名,却不是因为她是建州刺史的女儿,更不像书上记载的那些女子,或容貌倾城,或满腹才情,她出名,是因为一个字,蛮。
说来她也幸运,虽是个小人物,但到底还能在厚重的史书上留下一句话,“夏若,刘氏女,长安人,后随父迁于闽,能武,自号蛮蛮。”
不过这自号蛮蛮一说,实际上是冤枉了她,所以青史万丈长,未必字字真言。但那史官之所以会这么写,也是受了当时吩咐史官写下这一笔的人的影响。
夏若是个性情豪爽的女子,又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便爱逞能,谁若是惹得她不开心,二话不说就送拳头给别人,所以建州的百姓就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叫蛮蛮姑娘。
这蛮蛮的名字也不知是谁起的,渐渐便在建州盛行起来,建州从三岁的孩子到八十岁的老人,都知道夏若有这么一个名号。不过建州的百姓却并未因夏若野蛮而厌恶她,因为夏若还有两大用处,对建州的孩子而言,蛮蛮就等同于虎姑婆,不听话了用“蛮蛮”吓一吓就好,另一个便是使姑娘更加知书识礼也可以,哪家姑娘使小性,用蛮蛮作为反面例子就能使姑娘们立刻温柔娴淑起来,且百试不爽。
可是这名号的真正主人,却既没有听话,也没有收敛性子,依旧惹是生非。更糟糕的是,这名字不胫而走,还传到了长安,长安有不少人都知晓远在南方的建州,有这样一个不识礼数,难以教化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却是曾经以温婉美丽著称的姝岚郡主之女,其父又是曾经的状元郎,真叫人如何也不能相信。
蛮蛮姑娘从十六岁到十七岁,本是碧玉年华,正是女子嫁娶的好时候,但花开花谢,大红花轿在建州城里走了百十遭,也从没见她坐进去过。
夏若一耽误,就耽误到了十八岁,眼看着周围的姐妹们都嫁光了,也不着急,整日里依然游手好闲,□□程琢磨着兴许是女儿不爱念书才不懂礼数的,进而蛮横骄纵,故而给她又请了一个老师,重新教授她。
一日,夏若的夫子正在授课,她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夫子当时正在讲孔子,夏若一向不喜孔子,所以一听到孔子说的话,就犯困,老师没讲几句,她已经睡得堕入梦中。
只见她梦里一只蓝蝴蝶轻轻飞入,在一片碧绿色的湖水上翩然起舞,湖里鱼儿悠闲地沉浮,湖边又种满桃树,桃花开得别样娇红,远处碧天如洗,白云如玉。
正应了那句“桃花流水鳜鱼肥。”
夏若瞧蝴蝶漂亮,不知身处梦中,就去抓,一下子跌入冰冷的湖水中,但是还未感觉到湖水冰凉,脚已经先一步蹬了出去,小腿撞到红木桌的前梁上,疼得满头大汗,惊醒了。
她用胳膊压住腮帮,口水险些流下来,赶忙用袖子蹭干净,突然间想起来,先生还在授课。她仰头一看,先生拿着书,用一种气愤的眼光看着她,一言不发,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书扔到她面前,径自出了书房。
夏若吐了吐舌头,想着反正自己一个月前因为打了秦家的三公子被父亲禁足了,如今天不怕地不怕,多先生一人去告状也无所谓。
她听见一声“啾啾”的鸟鸣声,便扭头向窗外看去,窗户紧闭,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雕花的窗棂,透过窗纸,春日晴光正好,婆娑的影子打在纸上,袅娜如身着纱裙的美人。
她轻轻喟叹出声,“踏青之季,我却是笼中之鸟,只能呆在这无聊地方听夫子照本宣科。”说罢也出了书房,晃荡到假山处的小亭那里,见她哥哥和韩斐然正在下棋,便跑过去凑热闹,本来无心认真看,看到刘之虞额角上冒出细密的汗,便知哥哥要输了,仔细琢磨了一下棋局,在他落子的时候,竟然故意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让棋子落在别处,这一棋完全落于局外,却让满盘纠缠不清的棋局豁然开朗起来。
韩斐然不禁抬眸,轻轻瞥了一眼夏若。
刘之虞本想责怪妹妹,看出端倪,便低低惊呼,下了几招之后,韩斐然抬起的手,两指间夹着一粒白石棋子,默默放回了棋盒里。
刘之虞抬起脸,本想讪讪一笑,却又故意要问韩斐然:“忘山兄可是生我妹妹的气了?”
韩斐然哈哈一笑,摇首道:“上阵父子兵,下棋兄妹阵。跟你们俩兄妹下棋,谁也赢不了,谁让夏若这个小赖皮在这里。”
夏若不禁轻笑出声,坐到他们二人中间的石凳上,“韩大哥,你肯定跟我生气了,不然怎么中途弃了?”
“非也,浣酒兄与夏若不必介怀,在下只是觉得下的久了,没什么意思,反正浣酒兄也是必赢的,既已知结局无望,我宁肯弃局。只望浣酒兄不要怨怪在下小气。”他端起身边的茶杯,敛眸品茗,语调平和。
刘之虞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朗然一笑:“我也是赖皮的家伙,怎好怪你。”说罢又转头看向夏若,问道:“夏若,此刻张先生不是在跟你讲课吗,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夏若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他现在去跟爹爹告状了,我还留在书房里做什么。”
“咦,夏若,你又犯了何事,惹得张先生生气?”这次倒是韩斐然问的,因为他很好奇夏若闯了什么祸。
夏若目光飘远,憧憬道:“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做了一个梦。”
刘之虞将手中正在收拾的棋盘放下,问道:“何梦?”
“我梦见了尧玉山的桃林,梦见了那片湖,现在已是春季,桃花想必都开了。”她眼里映出桃花的光彩,满是期待。
韩斐然偏在此时泼了她一盆冷水,“可惜伯父不许你出门,谁让你不打谁,偏偏打秦家的小公子。”
她一听此言,眼中的光彩立刻暗淡下去,趴到桌边上,失魂落魄道:“我又不是故意将他踹下楼的,是栏杆松了嘛!”
“夏若,不碍事,你想看桃花,我去看,看完了回来给你画一幅,也是一样看是不?”刘之虞将手放到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
夏若直起身,脸上又现出喜悦的光彩来,笑着问他,“哥哥这是要效仿古人王冕吗?王冕画荷,你画一幅桃花送我?”
刘之虞点点头,含笑道:“虽不能与大家相比,但心意是一样的。他爱莲花,妹妹爱桃花,我会怀着妹妹的心意画的。”
夏若却变了脸,又耷拉下脑袋,“不要,我想亲自去看,看不到,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意,你又怎么知道?”
“夏若,你真的很想去?”韩斐然探过来,双目盯着她问道。
夏若猛力点点头。
韩斐然狡黠地一笑,嘴角高高扬起,“刘大小姐不必发愁,我有办法。”
桃花海娇烂漫红,滟滟春光里,满是人影。
林间穿梭着踏青的文人雅士,华衣美服与桃花交相辉映,身上的熏香没入桃花清甜如酒的香气中,时而浓郁,时而清淡,让桃林中的众人不禁迷醉。
满山的桃花随意飞,花瓣如羽毛,本是轻轻绽放,轻轻坠落,东风一吹,猛烈得又似鹅毛大雪,全部吹到夏若的脸上,眼睛上。她粗暴地抹掉脸上的花瓣,见哥哥和韩斐然都看着自己笑个不停,不禁怒火中烧,对着二人呵斥道:“笑什么笑。”
她头戴麻布帽子,头发全部掖进帽子中,穿着一件稍显宽大的对襟短衫,一身土黄色里,露出一张白嫩的脸来,活脱脱一个小书童,模样半是憨傻,半是惊怒,十分可笑。她所穿的,正是韩斐然一个时辰前从他书童身上扒下来的。
他二人没再说话,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议论起古往今来有关桃花的诗作,韩斐然问及刘之虞最喜欢哪一首时,他方念出一句“桃之夭夭……”,下文便被夏若的惊叫声阻住了,“蝴蝶啊!你们快看,跟我梦里的长一样!”她兴奋地仰起脸,脸上溢满阳光,看着空中那只翩翩而起的深蓝绒色蝴蝶出神。
她向着蝴蝶的方向走去,韩斐然和刘之虞不禁跟上她的脚步,绕过一枝桃树,见蝴蝶落在了一只白玉般修长的手上,透过横斜错落的花枝,那一只手就像嵌在一幅画中,引人无限遐想。
夏若转开目光,去看那吸引了蝴蝶的人,心口翻开一阵春浪,带着娇羞热气扑面而来。
那是个紫衣的公子,黑发高高竖起,眼角斜飞,瞳仁里饱含灿烂的春光,精致的鼻梁如山川一样自然而下,嘴唇含笑却苍白可见,劲装高冠,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白玉一样剔透的人,站在夏若几步之外,光影透过他射来,似佛光照耀在周身。
“哪里来的奴才,竟敢如此放肆地看着我家公子!”他身旁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忽然高声对着夏若喝道,夏若这才回魂,注意到那公子身边还有随侍的丫鬟,知道她方才所言说的是自己,不免怒目横眉,反驳道:“说的好似自己不是奴才一般,不过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罢了。”
此时那蝴蝶因人声惊走,本来逗弄着蝴蝶还挺高兴的紫衣公子,微微蹙眉,因面色本就惨白,此刻看起来比方才病弱了七八分。
夏若懒得再与那丫鬟纠缠,转身就走,却被身后的韩斐然一把抓住,见阻止了这丫头离去,嘴角轻轻一扬,松开抓着夏若的手,对着那紫衣公子略一揖身,礼貌道:“在下韩斐然,见过容成公子。适才在下的书童无礼,是在下宽纵,还望容成公子不要见怪。”